我的这一番话完之后,整个藏书阁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人话,没有人再提出反对和应和的观点,大家全都安静待在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虽然安静,但炽热的空气中好像有无数无形的东西在交织碰撞,几乎能感觉到火花的热力。
显然,大家也都在想这个问题了。
挺身入局。
这四个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字,但是,即使去帮人担一下粪桶,都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更何况,眼下这个“局”。
所有的人都安静的思索着,整个藏书阁内的气氛越发的安静,也越发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不愧是傅八岱的高徒,不愧是颜家的大姐,两位真国士也。”
我和轻寒低头一看,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常言柏。
他的气度不同常人,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纷纷朝他看了过去,常言柏站在一群年轻人当中,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青春勃发的生命,反倒像是一棵松柏,万古长青,历经雨雪而屹立不摇。
我们两都对着他轻轻的一点头,常言柏继续道:“天下大势,的确是分合不定,但身为西川的学子,诸位友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只是在此坐而论道,游戏笔墨,虚度青春,实在辜负了满腹的诗书文章,更辜负了傅八岱的教诲。”
提到傅八岱的教诲,大家的脸上更透出了震愕的神情,藏书阁内仿佛又响起了那几句话——
吾辈生于斯世,当守公正,斥邪恶,以满腹经纶,创不世之功,恩泽于当世,流芳于后世!
常言柏最后道:“值此乱世,诸位友当挺身入局,解困苍生,这才是有志者当行之事!”
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慢慢的坐了下来。
大家仍旧没有话,可是在这种安静当中,好像有很多声音又在响着,似乎是人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血液的奔涌,我看着那些学生们脸涨得通红,一个个握紧拳头,咬牙沉思,似乎真的在想着,在这样的乱世当中,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一会儿,萧玉声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道:“还有其他人发言吗?”
“……”
“可还有人对这位老先生的话做出回应?”
“……”
“大家,还有什么话要吗?”
他连问了三次。
三次,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我和轻寒的手又一次握在了一起,只是这一回,冷汗褪去,能感觉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几乎和现在藏书阁内的高温一样,要把我也给点燃了一般。
萧玉声站在下面,平静的道:“论道,结束!”
这四个字,他得很轻,但却像是一阵晴天霹雳打在人的头顶,好多人都微微的震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所有的人都想起来了,在这场论道开始之前他就宣布了规矩,论道的胜负,在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如果没有人再去评论他,反驳他,那么最后一个发言人他所据的论点获胜!
而刚刚,正是常言柏,一锤定音!
看着下面那些人的面孔,不定的眼神,我能感觉到大家都还有些茫然无措,显然对于这个结局,大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接受的,但也没有任何人露出抗拒的神情,更多的,只是陷入了更甚的沉思。
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多亏了你的这个故事。”
轻寒淡淡的一笑:“若不是昨天那两个人争吵,若不是常太师真真正正的以身入局,我也未必能想得到。倒是你这四个字得好——挺身入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半辈子,不就是在做这四个字吗?”
“……”
“在吉祥村,官府的人欺压百姓,你原本可以跟大家一样默默忍受,但你偏偏挺身入局,去抓那几枚铜钱;裴元灏和申恭矣斗法,你也完全可以龟缩在集贤殿,当你的教书先生,但你,还是有挺身入局,在拒马河谷与他里应外合,铲除了申恭矣和他的党羽;你得到轻涵的馈赠,富甲一方,完全可以去做一个自在的富家翁,但你,又挺身入局,帮助裴元灏谋划天下,几次出生入死。”
听见我这么着,他自己也沉默了下来,眼神微微的闪烁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最重要的是,当初我眼睛瞎了,要离开那间客栈的时候,你对我的那句话,也许我遇到了麻烦,举目无亲的时候,真的会回来找你。要你为什么会跟我有这么深的牵扯,大概当初的第一句话,就注定了,你走进了我的‘局’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想后悔也晚了,”我微笑着与他十指相扣,道:“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两个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管了这样的‘闲事’,才会让我们走进这样的命运里。我不知道,如果不挺身入局,我们两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我是不后悔的。”
他看着我,眼中的笑意更甚了,但又道:“不过,虽然不后悔,但我还是累了。轻盈,这一次论道结束之后,不管裴元灏如何跟你弟弟谈判,这件事我都不参与了,我要尽快回到璧山,去找到叶门主解毒。”
我急忙道:“我陪你一起。”
他看着我:“你不想参与这场谈判吗?”
我道:“真正的谈判都是在上桌之前进行的,到了桌上,双方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而且我想,轻尘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裴元灏也应该明白,他要得到西川的支持,需要付出什么。只要两边都想清楚这个问题,谈判也是水到渠成的。”
他点了点头:“有道理。”
正在这时,念深也从上面走了下来,他走到我们面前,深深的做了一揖:“师哥,青姨。”
我们两个也急忙转身向着他行礼:“太子殿下。”
轻寒行了礼之后,又抬头道:“太子殿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殿下不应该就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只怕会有危险。”
念深道:“其实,老师也这样吩咐过,但刚刚也是不得已,念深将来会注意的。”
轻寒这才点点头。
我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上下打量了念深一番,然后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拜入南振衣门下的?”
“就是在宁妃娘娘他们离开的那天。”
“我听宁妃娘娘,殿下原本想要进入书院向山长此行,却被他扣住了?”
“对外是这么的,”念深微笑着,眼睛都是弯弯的:“但老师并不是真的扣住了我,他只是在我去告辞的时候,问我对天下大势的看法,我如实了,老师突然就问,我愿不愿意拜入他门下,做他的入室弟子,我当然是非常愿意的,所以立刻就拜师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宁妃娘娘他们,你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父皇,如果不知道真相,很有可能——”
“这一点,念深也明白,”他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然后道:“可是,老师吩咐了不让往外,还,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
“……”
看来,南振衣虽然足不出户,却深谙天下大势,连他也知道,念深在西川也是有危险的,如果不是他在念深离开的时候提出要收他做弟子,留他在西山书院,恐怕在路上的那一次刺杀——
想到这里,我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
念深道:“是念深任性,让师哥和青姨担心了。”
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刚才感叹了他的变化,但现在,他又露出了谦和有礼的模样,不过这样的他也越发的让我们放心。
轻寒微笑着道:“没事就好。既然是这样,那现在论道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去见一下山长了。”
我知道他肯定要提去见南振衣的事,而我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念深还没来得及应答的时候,突然,下面传来了哐啷一声巨响。
那响声犹如雷鸣,震得我们几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急忙回头去看,却发现藏书阁的大门突然从外面关上了,两扇大门骤然合拢,就像千斤巨石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甚至连四周八面的书架都被震得瑟瑟发抖,有一些高一点位置的书籍都散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
大门怎么突然关上了?
大家惊呆了,有一些站在门口的立刻就过去拍门叫喊,萧玉声皱着眉头,也急忙往大门走去。
可是,下面的人实在太多了,接踵摩肩,他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拨开众人走过去,但就在他刚刚靠近藏书阁大门的时候,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危险似得,急忙展开双手将身边的人往后拨——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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