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锋站在窗口,向下方眺望,下方众人自然也能抬头看到他。
霎那间,玉楼坊门口人头攒动,各家势力派来示好的代表纷纷向前挤着,要不是玉楼坊曾有不少先例,惩戒出自高门大户的闹事者,这会儿怕是早就有家丁开始冲楼了。
招牌下方的阴影打在老板娘的额角和脸蛋上,她微不可查地抿住嘴唇。
眼前的这些人里,一个个看着年轻,但实际上都是为了家族里的老家伙而来。
《将进酒》到底有多么火爆,楼欣欣作为推波助澜的幕后推手,她可是再清楚不过。
她放出去的消息压根就没有提及萧无锋会不会再创造新的诗词,但萧无锋上次吃全鱼宴留下了一首传世名篇,这次吃的可不是普通的全鱼宴,而是赤龙宝鱼王。
所有知情者内心中会不会有想法呢?那就见仁见智了!总归可以吸引来不少嗜好诗词的老家伙。
楼前不远处,暴发户似的老者就是其一。
他本名王富贵,也确实是个有福气的,百余年前从龙有功,可惜他一无战功赫赫,二无文采斐然,三无出彩子孙,只在早年间服用过一枚异果,打通了周身气脉,堪比炼炁境大成,从而获得了三甲子的岁寿。
别看他现在满脸红光,能吃能喝,只是莫约六七十的模样,实际上真是年龄早就超过了一百二十岁,乃是不折不扣的开朝元老。
然而,他的从龙之功说来却也是运气,太祖皇帝当年打天下难免遇到劲敌,又一次就身受重伤流落破庙,好巧不巧又与部下走散,掉落山沟之中,险些丧命而死。
王富贵当时就在山沟里,他摘下一枚异果自行吞服。
由于出身贫苦不到十岁就开始帮工做活,身上留下许多暗伤。
万万没有想到,果子入腹大病全消,身体里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就一个猛字了得。
恰恰就在这时,他看见太祖皇帝从天而降,即将摔死。
随后,王富贵愣头青似的冲上前去,救下太祖皇帝,又把那棵奇异果树上仅存的另外一枚不同颜色的异果喂食给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不仅保下性命,更是修为大涨,这才有了大乾的成功开国。
后来的后来嘛,王富贵老爷子和太祖结下情分,在白玉京中开枝散叶,他多子多福,不过几代王家已经成了白玉京中的大家族。
但是,他似乎用尽了王家的气运,后代子孙大多庸碌,好就好在老爷子能活,始终镇得住不肖子孙,王家这百余年来,从来不去参合不该参合的,倒也顺风顺水一直保持在中游偏下的水准,安稳得不行。
碍于太祖和老爷子的情面,就是当今圣上乾宣帝都要给王富贵几分薄面,整个白玉京,各大势力基本上也不会太招惹王家。
这老爷子嘛,固然乐天知命,享了大福气,但他们王家始终有点抬不起头来,毕竟干啥啥不行,要不是老爷子依旧健在,那几分薄面没有其他人愿意随便触碰,王家怕是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然而,寿命终究有尽时,王富贵早在九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为子孙后代谋后路。
他所求所想可不同于别人,别人是打破脑袋往权力中心钻,他则相反,只想子孙后代远远躲开,最好是开枝散叶,远离白玉京,遍布全天下。
每隔三十年一次的天选秘境,总会有少年天骄夺魁。
王富贵的理念就很简单,如此英杰必是人中龙凤,与之交好绝对没有坏处。
这萧无锋的诗才名号响亮,王富贵老爷子便是明明对诗词无甚偏好,依旧亲自前来,带着样貌优秀的玄孙女而来,一为送礼,二嘛当然是想碰碰姻缘。
就在众人盯着萧无锋看时,王富贵眼珠子贼溜转动,悄然拉起玄孙女的手腕往里走。
楼欣欣莲步轻挪,盈盈一礼,“王老爷子,您可不要让妾身难做。”
王富贵摆摆手,“老板娘,咱老头子身子骨都半截入土了,就不能”
“打开门做生意,总得公平公道。”楼欣欣耸动肩膀,眉眼带笑,“要是给您老放过去,后面的人可就没法拦了。”
“那就不拦呗。”王富贵赔笑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三块赤金砖。
楼欣欣挑眉,“您老倒是出手大方,不过还是不行。”
王富贵苦着脸,“就非得等到一大堆人聚集起来?”
“是啊。”楼欣欣颔首,“也不瞒您说,我现在放您进去,您也未必能够走上顶层。”
王富贵撇了撇嘴,活像个老顽童。
“二品高人就了不起啊?老头子”
楼欣欣笑着提示道:“老爷子您猜猜他们的耳力怎么样。”
闻言,王富贵倒抽一口凉气,赶忙张嘴想要弥补,但后面传来一声声惊呼。
“那是!!!!”
王富贵冲到街道上,抬头去看,当即惊呼出声。
只见玉楼坊顶层的窗户中射出一柄门板重剑,划破夜空,向着皇宫的方向飞去。
“这,这,这”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能够认得出那柄标志性的重剑,那是剑宗高人李至先生的佩剑。
可是,在白玉京中,用飞剑袭向皇宫,未免太过大胆了点。
王富贵呢喃道:“懂啦!”
啪的一声脆响,他抬手轻轻拍击脑门。
这时,书院三先生带着孙宁远从长街上走过来。
“王老爷子懂什么了?”
王富贵转头看去,笑了笑,“原来是你小子。”
三先生笑容和煦,他的年岁确实不小,但在王富贵面前,确实可以被称一声小子。
谁让王富贵和夫子平辈论交呢。
这时,王富贵张嘴说道:
“各家都有表示,可这表示远远不够,他咱们这些送礼的,拜访的,都不应该打头阵。”
轻微转过脑袋,他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老板娘,咧嘴一笑。
“头一个表示的自然应该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大乾皇帝陛下,是不是这么个理?”
王老爷子心思够活络的,就是脑筋不怎么对劲,似乎还没绕过来老板娘眉梢微微挑动,“也许吧。”
孙宁远站在三先生身后,唇齿微动,似语不语。
三先生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传音说道:“羡慕了?”
孙宁远仰头望着顶层的窗户,耳畔回荡着周围人纷纷乱乱的议论声。
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羡慕确实有,但是并不多,更多的应该是不甘心。”
“因为上次输了?”三先生言简意赅,提问中暗含引导。
孙宁远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萧兄当日的诗词震动了我的文胆和文心,导致我境界不稳,不过这也让我因祸得福,没有死在秘境之中。”
“只可惜几位同窗与教习,他们都被骸魂所害”
三先生微不可查地皱眉。
孙宁远上前半步,与三先生并肩,而后微微躬身。
“还请先生放心,学生休养多日已经想通了。”
“不,你的嘴和你的心并不对应,”三先生摇头,“千万不要把同窗的死归罪在自己的身上,更不要有什么负担,自己需要背负种种,那些累赘的念头通通都是枷锁,不要也罢。”
孙宁远轻轻嗯了一声,“回去之后,我想向老师申请,爬一次书山。”
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三先生抬头望天,不知是在看那漫天繁星,还是在看那顶楼的窗。
沉吟片刻,他说道:“传世的诗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你不要刻意去追寻,更不要觉得萧无锋就真的比你强出太多。”
孙宁远默然不语,他知道身旁的这位书院三先生与自家老师截然相反,历来不太认同诗词之道。
然而,对方毕竟是长辈,出于礼节,他没有办法反驳。
“这可不对哟!”王富贵笑了笑,“你小子一贯瞧不起诗词,但你总不能否认那些传世名篇的震撼啊,便是如老头子我这样的粗人也是很喜欢传世名篇的。”
书院三先生早年跟随夫子学习,曾经亲眼看到过面前这位老爷子翻进书院,偷取夫子的墨宝,却也不是为了卖,而是拿去给自家子孙添天文气。
笑了笑,他仰头说道:
“李至确实很满意新收的徒弟,否则断然不会以剑传信。”
“等着看看吧,会有热闹的。”
王富贵笑呵呵道:“热闹点才好,今天晚上无锋小哥很有可能再创绝诗词。”
“您老当传世诗词是大白菜呀,哪有那么容易。”
双手背负身后,三先生转身走向玉楼坊,“老板娘,烦请在大堂里随便安排一桌,我和学生还未曾用过晚膳。”
楼欣欣扫眼看过三先生,面带微笑,抬手做请。
三先生和孙宁远走入大堂,就在门口不远处的空桌坐下。
“诶!”王富贵眼睛连眨,鼻孔吹气,拉着玄孙女上前,看到老板娘的眼神瞟来,忙不迭指着三先生那桌,说道:“刚刚虽然在家吃过,但这赤龙宝鱼王实在太香,闻到就饿,咱老头子和那边拼个桌,总没问题吧。”
“三先生没意见,妾身自然不会有意见。”楼欣欣颔首。
见到这一幕,玉楼坊门口众人心思活络,很快,玉楼坊里里外外都被坐满,生意之好远超平常,院落之中摆了不少桌椅,这才勉强把堵在门口的送礼之人安顿完毕。
与玉楼坊的热闹截然相反,隔着几条街的萧府挂满白绫,紫白色的灯笼在凄凉的夜风中摇晃。
院落里面的一口棺材变成了三口棺材,唐云曦神色木然,矗立在棺材前。
“怜雪,怜山,怜月”
她反反复复念叨着几个儿女的名字,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一切的情绪,就如一滩死水,寂然不动。
左右两边的棺材盖子打开,里面空空,并没有尸体躺在其中,只是象征性的垫了衣服,裤子,以及鞋袜。
不远处,柳清寒微不可查的摇头,神色复杂,转身离开。
她和唐云曦相互间并不对付,却也不愿在这时候落井下石,上去说些为难人的风凉话。
嘭!!!
两身巨大的闷响混在一起,就像只有一声。
唐云曦双手分别夹在左右两边的棺材上,棺材瞬间四分五裂,里面摆放的两套衣物猛然爆碎开来。
纷纷扬扬的布条和皮革碎屑冲向半空,然后又重新落下。
唐云曦站在其中,声嘶力竭地吼道:
“两座衣冠冢,只有两座衣冠冢!!!”
柳清寒脚步微顿,没有转身,抬脚迈步走远。
这时,唐云曦瞪着一对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柳清寒。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怨气和杀意,柳清寒皱眉,不再给唐云曦留有半点脸面,直截了当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十年前的萧无锋已经等同于一个孤儿,养在府中便是,何必多做刁难?”
“我看不惯那个贱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夫君倾心。”唐云曦语速极快。
“苏婵玉以才女之名,冠绝天下,便是陛下都”
柳清寒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嗤笑一声,转过话锋:
“你我这等身世,联姻都是为家族谋取利益而已,可别告诉我你真对萧默动情。”
唐云曦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眼瞳深处却闪过一道怪异的粉色微光。
略做停顿,她猛然闭上双眼,“哼!!!”
柳清寒微不可查地摇头,没有再去嘲讽,转身就走。
“站住!你要去哪?这个时辰还要出府?”唐云曦身上气息浮动。
柳清寒转身回眸,“备上厚礼前往玉楼坊。”
言罢,她不在理会唐云曦,带着侍从离去。
海量的暗器犹如雨点爆射十方,唐云曦已然怒急。
柳清寒压根没有回头,也不见任何动作,但是脚下走过的路上泛起点点冰霜。
呲啦啦~
冰霜凝聚,化作坚实冰墙,挡住了大量暗器。
“唐家不会为了你,和柳家开战,但我大哥可以为了我,同时和唐家与萧家开战。”
柳清寒撂下一句话,任由唐云曦在月下独自凌乱。
一柱香后,萧家府邸内的那座独立小院整个塌方,唐云曦离开萧府,前往皇城。
其实早在天选秘境开始前,她就知道萧怜月暗中接取了任务,但她一直在等萧怜月主动开口。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等来的却是永别。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实她最喜欢的始终都是女儿,因为女儿最像她。
踏踏踏踏~
一人独行的街道上,她越走越快,身体化作魅影,没过多久便来到皇宫门前。
“夫人深夜入皇宫,所为何事?”
金吾卫的四大统领之一,拓拔野,扛锤在肩,迎面走来。
唐云曦不理他,抬手拿出一根剑形发簪。
哒!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拓跋野身后响起,他后脖颈汗毛倒竖,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沿着鼻梁山根向下,然后挂在鼻头上。
来人不费吹灰之力,站在他的身后三尺之内,若是不漏脚步,出手刺杀,他极有可能已经死了。
“拓拔统领先去歇息吧,咱家和云曦丫头唠唠嗑。”
老太监轻拍拓拔野的肩膀。
该死的老怪物,修为到底有多深拓拔野闭眼遮住细密如真的瞳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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