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素裹,云雾腾腾缭绕,远望山脉起伏走势之间,有枯树孤立,似几点澹墨浸染,跃然在这千里江山之上。
述里朵胯下的坐骑幽长的打了个响鼻,鼻息绵长,带起了一串重重的雾气。
这位借着耶律阿保机的手,在几年间统合漠北诸部、继而荡平诸弟叛乱,斩下耶律剌葛脑袋以让草原彻底臣服的英武美妇人。
在这里,在这片汉土之上,远望天际,沉默不语。在她身后百步外,戴着貂皮坠耳帽子的近千漠北骑兵,控着坐骑静静的立于雪色之中。
当其中的的世里奇香与遥辇弟弟二人,此时各自控着坐骑,护在一面色有些发白的青年人左右。
这青年身形普通,模样也没寻常漠北人那么豪迈,倒有些文酸气息,此时遥辇弟弟骑马立在他旁边,倒衬得他没什么气势。
世里奇香二人相隔对视一眼。这东丹王与大元帅比起来,有点怂啊……无奈何,如今大元帅踪迹不知,奥姑又应当是落入了敌手,王后也只能把东丹王拉出来重整局面了。
他们看着远处述里朵孤寂的背影,只是猜测王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现今局势,似乎只有求和一条路可走。
如今过了许久,随着一道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前方孤身而立的述里朵,才被拉回了纷乱的思绪。
视线里,那道不知是雪地还是天空的远处,腾然跃出了一面迎风肆掠舞动的黑底金字大旗。
述里朵眯起了眼睛,看见远处有一个壮硕甲士,手执一杆大旗迎着风雪而来。
末了,他便忽的一拉缰绳,继而未等坐骑立稳,就已持着大旗下马,在漠北众将的视线中,狠狠的将那杆旗插在雪地中。
这一抹赤黑,便硬生生的刺进了天地间的雪色之中。述里朵眼角一跳,呼吸都好似加重了一分。
她胯下的坐骑又打了个响鼻,继而马蹄刨了一刨雪地,将之下面的泥土显露出来。
这时候,马儿嘶鸣声自天边起。此后,便是两骑一前一后显现。述里朵的双手骤然握紧缰绳,手背上的青筋微显,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惊慌。
她按着退回自家阵中的心思,只是绷着脸立在原地。那两骑的速度并不慢,仿佛只在她的思虑间,便以跨过了那面大旗,锋芒毕露似的逼了过来。
待临得近了,她才终于看清二人的样子。一骑浑身青衫,斗笠之下,是暗红獠牙面具,稳稳的跟在后面。
前面那骑,是一身绯红的圆领直缀朝服,玉制的犀皮腰带,鎏金软甲外间则是一件赤黑色大氅。
他长发绾髻束起,以短簪固定,显得额头饱满均匀。那对斜入双鬓的剑眉之下,一双灼灼的眸子看谁好似都是俯视一般,英气逼人!
中原皇帝,果真好丰姿……述里朵神色不变,抬手阻止了后面想要跟上来的世里奇香等人,夹了夹马腹,慢慢迎了过去。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实乃美景啊……”李璟感慨长叹。跟在他身后的袁天罡并不言语,只是在扫视间,把远处那近千漠北骑兵视为鸡狗罢了。
望着述里朵缓缓迎过来,李璟偏转过头,好笑道:“大帅,你就别过去了——容易吓着人家。”袁天罡轻笑一声,却是遵从的勒绳,停在了原地,看着李璟亦是冲着那应天王后过去。
最终,便见到两人终于隔着丈远之地止步。李璟双手执缰,背嵴挺拔,身后大氅的披风垂下,一直盖住了整个马臀,显得异常有压迫感。
他看着与耶律质舞有三分神似的述里朵,爽朗道:“王后,终于见面了——”述里朵用余光瞥了眼他后面不远处静静等待的袁天罡,神色间倒是没有异样。
“本后对中原皇帝,亦颇为久仰。今日皇帝能应约而来——还未带兵马,倒不坠传闻。”后者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抬手用马鞭指了指述里朵身后的骑兵队阵:“王后对朕,这是不放心?还是说,对朕之大唐,心怀畏惧?”述里朵倒是一脸风轻云澹:“儿郎们心怀漠北王安危,今日得见中原皇帝,皆是自愿随行。”李璟哈哈一笑,继而眼眸俯视过来。
“说吧,你们想做什么。”
“言和。”述里朵马上应答。李璟轻笑一声:“朕觉着,应该没这个必要。”前者长眉下的美眸冷了下去:“漠北愿与大唐结为兄弟之国,世代漠北王,愿称大唐皇帝为兄长。”这像是什么话……李璟
“嗤”的一笑,脸上的不屑之意毫不掩饰。
“王后觉着朕,像这种在乎虚名之人乎?”述里朵眉头蹙起,声音也放大了些许:“皇帝如若不满意,漠北还愿每年赠大唐岁币、绢布、马匹、羊毛……只愿两国罢兵休战,世代友好。”
“呵……”李璟冷冷一笑,却是已然拨转马头,欲要折返。该死!述里朵眼底闪过一丝焦虑,当即就夹着马腹上前了几步。
“只要皇帝休兵,漠北可交出幽云等州,退出古北口,返回草原……可向大唐称臣,为大唐控守草原!”
“哦?”李璟似是提起了些许兴趣,转过头来:“王后早些说这些,也才好让朕感受到了一丁点诚意不是?”述里朵眉目间有些恼意,却只是追着出声:“只要皇帝愿将漠北王与……大祭司交还——”但她只听见李璟哈哈长笑,似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也似。
正在皱眉间,她便看见李璟神色一冷。
“王后倒是会算计,不过朕却觉着不大美。”述里朵嘴唇微张,正欲出声,就听李璟冷笑到。
“既然如此,王后何不让汝草原之主——”他扬起马鞭,遥指着远处阵前的那东丹王,玩味道:“是那小子对吧,让他与今后的漠北王,拜我大唐为父国,自称儿臣如何?”述里朵的脸色亦是冷了下去。
实在是屁话!这中原皇帝怕不是只有二十四五,不过就比东丹王长上几岁!
从李璟的视角看过去,正好看见这美妇人的胸脯被气的剧烈起伏。就不知那脸颊,是被冻红的还是气红的。
她压着怒气,寒声道:“皇帝莫不是在说笑。”
“小了,格局小了……”李璟竖起了一根手指,冲着述里朵晃了晃。
“王后当真以为朕稀罕尔等草原儿子?王后既无诚意,朕也不认为那幽州城墙有多高,便还是不谈的好。”看着李璟又要离去,述里朵将手中缰绳攥的死死的,只是咬着牙狠狠出声:“那皇帝以为,漠北如何才有诚意——”
“不多,唯三点而已。”李璟眯眼一笑,竖起了三根手指。
“一,尔为番邦,奉大唐为主,大唐可在草原筑城、驻军。二,每代漠北王储,入洛阳习儒法之术——若有公主,则入大唐为姻亲。三,漠北王储,必须是为漠北王。”他的声音倒是平和,还带有一丝笑意:“王后若是觉得可行,以上条件,朕无不应答。”他的话语轻轻,落在述里朵耳中却恍如一道霹雳也似。
天子,果然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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