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与我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死期将至,夏侯明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顶着自苏长安体内泛出的无边的威压,咬着牙站起了身子。
他毕竟是大魏的皇帝,有着自己的倔强与傲气。
带着这样的执念,他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
这样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苏长安的预料。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挺着自己的脊梁,昂着自己的头颅。像是赴死的武士,又像是麦田旁的野草。勇敢却又卑微。
就好似曾经的自己。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终归都会犯错。
“走吧,与我去校场。”苏长安道。
夏侯明一愣,但脸色却骤然变得苍白。
“我是大魏的皇帝,你若想要杀我杀了便是!若想在众人面前折辱我,休想!”夏侯明大声的吼道,稚嫩却又倔强的声线在这诺大殿堂内来回响彻。
苏长安闻言却是一愣。
“折辱?”他不明所以的问道。
或许是心头的愤怒让夏侯明暂时忘记他与苏长安之间的差距。他冷笑一声,言道:“难道不是吗?你一回来,这三军将士目中便再无我这一个皇帝,你想要拿我再做傀儡?不若一刀斩了我来得痛快!”
豪言壮语终究是能激起一些人心头的勇气,夏侯明将这段时间遭受的种种彻底化为了对于苏长安的愤恨,他继续言道:“我先祖起于草莽,期间励精图治而成就英雄霸业,我夏侯一脉命途多舛,先有权臣司马诩霍乱朝野,又有蛮子劫掠中原,如今夏侯麟起兵北地,我虽未正统,但年幼孱弱,命里该有此劫。但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杀我可以,但想我辱先帝威名万万不可。”
着夏侯明伸出了自己的颈项,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
但苏长安在听闻他这一番话后,却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就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连连出数声大笑,那笑声犹如涟漪一般在这大殿之内荡开,来回作响。
夏侯明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异色,但随即便变得铁青,他质问道:“有何好笑之处?我夏侯一脉,堂堂正正,先祖更是被世人称为千古一帝,岂是你能笑话?”
苏长安闻言,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他看向夏侯明,目光之中却满是怜悯。
夏侯明并不喜欢被这样看着,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任何人可怜,他是皇族之后,自便被教育着帝王之道,如何受得苏长安这般的眼神,因此他厉声道:“我过,要杀便杀,想要再让我做傀儡,绝无可能!”
“我并非觉得你可怜。”苏长安却在那时摇了摇头,他大抵猜到了这个年幼的皇帝此刻心头所想。“我是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嗯?”夏侯明闻言却是一愣。
在他看来,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
苏长安应该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年纪轻轻,修为星殒,诸人敬重,并且深得人心,如此这般的人,怎能与他得上同病相怜?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很想成为像苏长安这样的人。
“你可知那夏侯麟究竟是何人?”苏长安忽的问道。
“我的七叔,先祖的七皇子。”夏侯明回应道,这样的问题在他看来等同于废话,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苏长安何须问他?
哪知此言一出,苏长安却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夏侯麟,准确的住在他体内的灵魂不是你的七叔,那是你的先祖——圣皇夏侯昊玉!而如今这天下的惨状皆是由他一手策划而来!”
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
也不知是苏长安的声音太过阴冷,又或是这样的消息太过突兀,夏侯明的身子在那时猛然打了一个冷颤。
“不可能不可能”夏侯明摇着头,梦呓一般的道,身子却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去。
显然他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实事。
在他的心里,那位夏侯昊玉是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男人,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可是万众敬仰的圣皇,一手平复乱世,造就了大魏百年盛世的男人,他没有理由会这样做的。
苏长安看着这般的夏侯明,心底也暗暗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残忍。
他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但人生就是这样。
年幼的时候,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你不开心,所有人都不会开心。
你以为的父亲会是你永远的依靠,他就像一尊神祇,可以为你挡下所有的风雨。
你以为你会遇到一个如花一般的姑娘,你对她倾吐爱慕,她便会含笑着扑入你的怀中。
但事实上,这世界不以任何人为中心,任凭你难过得要死,旁人依然谈笑风生。
你的父亲终有一天会弯下他鼻子的脊梁,垂垂老矣,和任何一个老头都没有区别。他不是神,甚至算不上一个特别的人,他只是与千千万万个寻常人一般,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而你喜欢的姑娘,大抵都并不喜欢你,她们总是看不见你的好,或者你也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她们会嫁做人妇,许多年后你再见她。她脸上生着皱纹,身上带着重重的油烟味。虽然依稀可见当年的轮廓,却再不复之前那般让你怦然心动的美好。
这就是成长。
你终究会破灭一个又一个对于这世间美好的向往,然后忍受着这格格不入的一切,最后在失望或者麻木中与他们融为一体。
苏长安很了解此刻夏侯明心中的不安。
就像是一只幼狮,时候他可以和一只雄鹿,一头耗牛打成一片,但待到有一天,他顺着丛林的缝隙看见自己的母亲与生灵的厮杀,他便会明白,他是生来的猎人,而那些他以为的朋友其实自己是他果腹的美餐。
这虽然会让他不安,但他终将适应。
因为要么杀死猎物,要么饿死自己,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我没有必要骗你。”犹豫良久,苏长安还是出这样一句话。
他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击在夏侯明的胸口,他的脸色愈苍白,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在那时涌向了他的心脏,他的脸上再寻不到半点血色。
他跌坐在身后那张巨大的龙椅之上。
他知道,苏长安得很对,他没有必要骗他。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甚至没有任何威严的傀儡皇帝,骗他,对于苏长安来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低下了脑袋,眼珠子转个不停,就如同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内心一般惊尤不定。
苏长安看着他,却并没有出言些什么。
他安静的等待着夏侯明消化掉这一段对于他来并不那么愉快的实事。
良久的沉默之后,夏侯明苍白的脸色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苏长安,声线有些干涩的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苏长安愣了愣,道:“人不能总活在谎言之中。”
“我经历过与你一般的事情,我曾经以为天岚便正如世人传言的那般,光明、磊落。但事实上”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又苦笑道:“此事来话长,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活着,并不因为前人留给我们怎样的遗志,我们活着,只因我们活着。我们为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追求而活,而不是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而活。”
夏侯明似有所悟,但很快便又沮丧的摇了摇头:“你的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天岚的传人,而我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苏长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
“我过,待我成就星殒之时,便会收你为徒。”
“嗯?”夏侯明又是一顿,这话苏长安是曾经过,但夏侯明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他始终将苏长安当做他的敌人,当做他要越的目标。他觉得苏长安也应是如此想的,但此刻苏长安出这样的话,显然之前所言并非他的一时兴起。
这让夏侯明的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为什么?”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他觉得苏长安并没有理由这么做。至少若是他站在苏长安的角度,他是决计不会这般做的。
“我们都被那些先辈们的谎言所囚禁,所蒙蔽。也都为了那些谎言,犯过错,付出过代价。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联手对抗这个世界呢?”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沉了下来,他看着夏侯明,嘴角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夏侯明一顿。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是废物一样的皇帝。”虽然他既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皇帝,他难以否认。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就像是引人走向深渊的恶魔,他声线之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我该怎么做?”夏侯明脸上的神色在微微的诧异之后,便猛地坚定了下来。他已经做够了这样的废物,只要能拥有力量,他愿意付出一切。
“点亮你的命星,成就无上的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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