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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水梦坊
水梦坊是个很大的院落。进入大门后,便可以看见中心区是个宽敞的庭院,足以摆设大型酒宴或表演大型节目。院子里设有花卉水池之类怡情所在。四围则由无数个房间构成,这些房间修建得错落有致,有平房亦有二层的小楼。其中除去厨房、下人居所和管事的办公场所之外,大多都是姑娘们的雅阁了。
梁红玉一被带入水梦坊大门就被寻羽看见。寻羽一见是她,便横挡在她的面前,面带讪笑说,这位姑娘怎么来了这里,还要军校护送?
梁红玉亦认出她来,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呀。
偏巧,可欣从雅阁出来,一见军校押着梁红玉,便匆匆跑过来,问,红玉,你这是……
梁红玉苦笑,说可欣,我来同你作伴来了。
可欣稍作迟疑,也笑了,说也好,一会儿再与你细细说来。
寻羽接过话,说你俩也算是鱼找鱼,虾找虾了。
可欣说这是什么话?那你算是鱼,还是虾呢?
寻羽说你放肆,竟敢跟我如此无礼。
梁红玉说,你有气就冲我来,别到处找碴儿。
寻羽说,你有话就好,咱们来日方长。
梁红玉被带到蕴妈跟前,蕴妈的眼前一亮。
这个姑娘绝无多数青楼女子那种妖媚娇羞或故作忸怩之态。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蕴妈是相信自己有这个眼力的。
梁红玉之所以吸引了蕴妈的关键,在于她的天生丽质却洋溢着勇武阳刚之气;她外表之清正纯洁,似乎掩饰着内心之火热奔放。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她的身材极其健美,绝非青楼中人那种杨嬴柳弱。说起话来,她亦是飒爽英姿,不落俗媚。蕴妈不由自主的暗自欣赏起来。
然而,蕴妈终究是蕴妈,她是水梦坊的老鸨,她首先应该策算的自然离不开生意。她觉得或许像梁红玉这样的女子,会给水梦坊带来前所未有的兴旺。水梦坊虽然有诸多妓女,亦有像寻羽这样被客人疯狂追逐的头牌。然而一旦梁红玉的英武奔放之气得到赏识,结局会如何?她无法说清,但她预感到梁红玉会在水梦坊掀起一番风浪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讲,梁红玉非小门小户出身,自然会有一种家传的或者说是骨子里的傲气,不是那么轻易就可梳拢的。但她事先已得知梁红玉为救舅舅出狱,宁可自己来当营妓之事,她在内心钦佩之余,亦意识到梁红玉的舅舅便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牌。念此,梁红玉亦不可能做出超越大格之事。
做为水梦坊的老鸨,阅人无数,她深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她前所未有的器重梁红玉,因此她绝不会将梁红玉轻易打发去接待一般嫖客。但她又绝对不会让梁红玉体察到这些,她才不想让刚刚入门者有丝毫悠然自得的情绪。
首先,她叫专事体检的老妇为梁红玉作了体检,结果为处女,她更是增添了诸多喜悦。处女,尤其是梁红玉这样与众不同的处女,在这里,显然是名符其实的千金小姐了。
为了打消梁红玉对于妓院的负面印象,树立起神圣感,当然这也是新人初来乍到时的必有程序,蕴妈带着梁红玉走进参拜厅。往常一般初来的妓女都由体检的老妇带着参拜。梁红玉不同凡响,自然要由水梦坊最高首领蕴妈带领了。
参拜厅内香烟缈缈。梁红玉见正前方矗立着两尊神像。细细一瞧,他们的神态都严厉而慈祥。她认不出是谁,只是觉得奇怪。难道妓院这类场所,也有让人供奉的参拜物吗?
蕴妈告诉她,这两尊神像分别是管仲和吕洞宾。
梁红玉知道管仲和吕洞宾这两个人,她读过的书里对他们有过描述。但在她记忆中,实在搜寻不到一丝一毫有关他们跟妓院的瓜葛。
见她大惑不解,蕴妈便讲解道:天下妓家虽然表面上大致相同,均系烟花柳巷之地,实则确有异常之处。而作为妓家,参拜之神亦并非千篇一律。也就是说有的要拜吕洞宾,有的要拜管仲。如果作一个天壤之分的话,天下妓家最大的不同在于青楼与窑子之分。简捷明了的说,就是艺妓和色妓之分。前者主要从事艺术表演类活动,愉悦客人的眼目;而后者主要出卖色相,满足男子生性的需求。当然这并非是说前者不出卖色相,而是说以艺术表演类为主。常说的青楼属伎,则不是妓,其经营范围主要是歌舞。青楼之来客多是文化水准较高者,比如杜牧、柳永这类诗词大家,亦是青楼之常客。青楼女子也多有文化修养及艺术造诣,琴棋书画都是必修之课。比如曾经当红的苏小小、薛涛等都是青楼中的极品人物,她们不仅能歌善舞,而且还亦书亦诗,文才横溢。想当这类极品,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才艺上,光靠天生丽质还不够,后天修养不可或缺。
蕴妈说到这里,暂时停下来,似乎是要给梁红玉一点思考的时间。
梁红玉问道,可我还是没明白管仲与吕洞宾二位为何会供奉在这里?
蕴妈说我就知道你会有疑问。先说祖师爷吕洞宾,所有的妓院都是供奉吕洞宾的。当年妓女们得了病,无人救治,险些使天下妓院统统关门停业,是吕洞宾仙人出手,为妓女们诊治有关病症,才使得这一行当得以延续。自此,妓家就尊称吕洞宾为祖师爷。每日焚香祈祷,愿祖师爷保佑姑娘们没病没灾。而官营妓院,也有称之为教坊的,供奉的则是管仲。中国最早的官营妓院是春秋时齐国宰相管仲开设的。当时官府开设妓院一是为了收税,二是为了缓和旷夫和工商市民之生性饥渴。因为皇宫贵族、士大夫以及富豪乡绅均蓄养大量美女,因而造成了社会上男女性别比例失调。官妓发展到汉武帝时,又分立出一种营妓制度,营妓主要是为军官和士兵提供服务,当然也为高官达人提供服务。到了我们当今之大宋朝,营妓就成了官妓的别称。再说水梦坊,这里既有普通妓女要为军爷和小官吏及士民工商们提供性服务,又有高雅艺人表演技艺职能,以便担负起鼓舞军爷为国效忠勇猛杀敌之士气。因此,在水梦坊,管仲和吕洞宾二位的神像都要供奉。
蕴妈让梁红玉焚了香,并跪在两尊神像前磕了头。
刚才蕴妈所言,梁红玉最感兴趣的就是有关艺伎的话,她绝对不想充当最下层的普通妓女,若是当上艺伎,便有充裕的时间——寻找新的机会,最终摆脱这里的羁绊,奔向她一直心驰神往的生活。
她向蕴妈寻问,如何才能成为艺伎?
蕴妈说,艺伎嘛,必须经过艺考后方能确认。
梁红玉便问何时艺考?
蕴妈说近日将举办艺考,选拔技艺高超的人才,以便于服侍军爷或高官贵贾。
梁红玉说我想参加艺考。
蕴妈说不知你都有哪些本事?
梁红玉说我的琵琶弹奏很是熟练。
蕴妈说能弹奏某种乐器,还不能说是一个成功的艺伎。作为艺伎首先要接受严格的礼仪和待人接物的规矩训练,从一步一颦,站姿坐姿,到琴棋书画,歌舞演艺。除此之外,还必须修炼自己内在的气质。对客人不能玩真,但也不能不真;不能纯情,但也不能无情,这是其一;其二是艺伎要有喝下一斗酒也不说一个醉字,听到一车话也不传出去一句的肚量;还有,艺伎并非永远保持处女之身,若遇有权贵商贾梳拢,坊里及艺伎本人都会从中获利。
梁红玉默默听着。
蕴妈又说,在水梦坊,凡是艺伎都有自己接待客人的雅阁,你还不是艺伎,但我的愿望是你能有一个不同凡俗的前程,因此我就破例,安排你到玉竹筠去居住,你亦可在玉竹筠演习技艺。
谢谢蕴妈。
不过嘛,我丑话说在前边,你若是艺技考试未能达到我之所想,你可就住不成玉竹筠了。
梁红玉说蕴妈放心,我一定努力演习。
舅舅病逝
梁红玉接受了几天的礼仪训练后,便与可欣商议如何应对艺考。可欣说目前寻羽是水梦坊的头牌。据说,每年艺考时,像这类头牌都要参与,目的在于押场效应,以便让参与者树立个赶超的目标。如果能超过她,毫无疑问能成为艺伎。但这非常之难。若是能与她并驾齐驱亦好。
梁红玉问寻羽有哪些技艺?
可欣说她的琵琶是首屈一指的。你的琵琶若想超过她,就得打破常规,别出心裁。
你说得对,只有和她不一样,才可能超过她。梁红玉又问可欣,你还是弹拨柳琴吗?
是的。我已经练习好一阵了。既然来到了水梦坊,最好的出路就是当上艺伎了,咱们俩都得抓住这个机会。
自此,梁红玉每日都在自己的雅阁玉竹筠里练习琵琶,有时她也会到可欣的雅阁里相互切磋。
梁红玉正在练习琵琶,青梅突然来了,说舅舅自从大牢出来后,因坐牢时潮湿浸入,常常浑身疼痛,加之惦念梁红玉,病情日渐加重。家中本不让告之于梁红玉,可是今日已到病危关头,不得不来此告之。
梁红玉的泪立即流了下来。她说这怎么了得,我最近只顾练习琵琶了,竟然没去探望舅舅,真是该死呀。
她马上去找蕴妈请假。
蕴妈说既是舅舅病重,你去看望乃是情理中之事。只是不要忘记艺考之事。
梁红玉说我或许会在舅舅家看护几日,意在与舅舅聊聊家常,以便宽慰舅舅,令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因舅舅于我恩重如山啊。
站在一旁的龟公说不可不可。让你去看望一下已经表明蕴妈开恩,你且不可得寸进尺。
蕴妈说你不必管此事,让她去吧,不然,她便不能安心呆在水梦坊的。
龟公说那我派人跟着她吧。
蕴妈说不必,她不会跑的。
龟公讶异的望着蕴妈。他弄不明白蕴妈为什么对梁红玉如此放松警惕。
梁红玉来到舅舅病榻前。
舅舅一见她便流泪了。舅舅说红玉,舅舅没有保护你,让你受委屈了。
梁红玉说舅舅您可不要如此说啊,您为我所作的已经够多的。我现在对您只有感恩,没有其它。
梁红玉跟病入膏肓的舅舅叙旧。说起自己小时候跟随母亲来到京口,住在舅舅家,那时她才八岁,跟表姐表妹们玩得真是开心。舅舅说可你那时就并非是个老实的姑娘,常常舞枪弄棒的。你表姐还劝过你不要这样,可是也没能改变你。
舅舅说话断断续续的,很是吃力。梁红玉便劝他歇一歇。可是他说他要是再不说,可能永远也无法说了。他仍然说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使梁红玉获得自由之身。梁红玉安慰舅舅说,您老人家已经尽全力了,不必为此事伤心劳神。我正在练习琵琶,若是考试过了关,就先当个艺伎,这样在水梦坊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以后再想其它办法。
舅舅说看来也只能如此这般了。在那种地方,万事都要小心呀。
梁红玉说舅舅不必为我过于操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
舅舅又说自昨日还作了一个梦,梦见你走出了水梦坊,成为一名女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醒来后还想,你若是像花木兰那样当了兵,也就不必在水梦坊那种地方委屈自己了。
梁红玉说舅舅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挣脱的,或许我真的能够成就自己的夙愿呢。
舅舅仍然边说边流泪,梁红玉也泪流满面。
后一日,舅舅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梁红玉便与他谈些有关母亲的事。舅舅亦断断续续说了些母亲未婚时的趣事。舅舅虽然年事已高,却有着惊人的记忆。他如数家珍的述说,若不是声音苍老及力气缺失,倾听的人会以为舅舅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呢。
凌晨,舅舅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面目安祥而平静。
梁红玉却无法平静,她十分自责,边哭边叙说都怪自己,舅舅若是不坐牢,身体亦不会如此雪上加霜。这都是自己的罪过。
她哭得痛心疾首。反倒是满脸是泪的表姐和苋兰来劝她不要过于哀伤。然而她怎么能无动于衷?想想舅舅宁愿为她去坐牢,这是全天下最为慨然的牺牲,她却无以为报,真不知自己这颗凄入肝脾之心,放在何处才能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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