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铨眼睛睁大,沉默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口气,转脸对马兮彤说:“我们走吧。”
马兮彤本就不想再给杨镇龙卖命,于是欣然点头。两人当即转身离开。杨镇龙也在义军的护卫下朝嵊州城的方向走了。
两人走了一程,张子铨边走还是边唉声叹气。
马兮彤见状道:“张大哥,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要来向杨镇龙报信的。允泽那妖僧在雪窦寺故意做戏给我看,我就这么容易中了他的奸计,我记得你说过,这事不简单。”
“别这么说。”张子铨道,“我也是一时怀疑而已,而没有极力劝阻,否则杨公也不会去雪窦寺,那里也不会遭难......”
马兮彤啊了一声。”张大哥,我们回雪窦寺去看看吧,官军应该已经走了。“
张子铨点头说好,于是两人又踏上去雪窦寺的路。
......
两天以后,他们回到雪窦山下,远远望去,山上还有青烟缭绕。
两人匆匆上山来到雪窦寺,眼前是一片废墟,到处房倒屋塌,几座大殿已烧得精光,僧舍也所剩无几。可就在这遍地瓦砾之中,一群僧人却在卖力地清理着废墟。
马兮彤一眼看到领头的善来方丈,于是急忙跑上前去。善来看到她和张子铨,也放下手中活计,迎了过来。
”阿弥陀佛,两位平安无事,贫僧就放心了......不知两位可见到杨公?“
马兮彤点点头。”他已成功突围。“
接着,马兮彤便把护送杨镇龙回嵊州的经过讲了。善来听了连连合十。
”阿弥托佛,寺中没发现他的尸首,官军也没捉到他,贫僧便想,他多半平安无事。只可惜他带来的那些人,唉......“
”都是我的错。“马兮彤抿嘴道,”住持不让我去报告他,我还是去了,否则这里也不会烧成这样。“
”姑娘不必自责。“善来合十道,”此乃天命,雪窦寺自建立以来,已遭三次兵祸,回回变成废墟,如今这是第四次,再重建便是,重建之后雪窦寺必然和前几回一样更加宏伟。
等这里清理完毕,贫僧就会下山筹款。“
”到哪里去筹?“马兮彤问。
”哪里有钱就去哪里求。“善来笑道,“虽然周围有这般乱事,今年筹不够就明年再去,哪怕十年二十年也定要筹足。”
马兮彤吸了口气,忽然扭头对张子铨道:“张大哥,把那一百两黄金拿出来吧。”
张子铨眼睛一睁。
马兮彤又说:”是我中了计,要去报信,这里才烧没的。这也算我的一点补偿。“
张子铨犹豫着点了点头,便从行囊中取出从王道恩那里得来的一百两黄金。善来大吃一惊。
马兮彤问道:“这些钱够不够恢复雪窦寺?”
善来说还不够,马兮彤又扭头对账子铨说:“还有那些钱也拿出来吧。”
“这个......”
张子铨犹豫了半天,还是从行囊里取出厚厚一叠纸钞,大约有一万贯。善来的眼睛再次睁大。
马兮彤看着张子铨说:“不止这些吧?”
张子铨连忙捂住了行囊。”没有,修寺的钱真的没有了。“
马兮彤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张大哥是把其余一万多贯留下供今后办大事用。
“好吧,就这些。”马兮彤笑着叹了口气,将黄金和钱都交给了善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来连连合十,“两位施主这功德可就大了......贫僧敢问一句,这些钱财两位是从何处得来?”
“住持放心,这些钱来得可正了。”马兮彤笑着说,“是袤州首富王道恩送我们的,住持可听过他的名字?我们救了他的命。”
“善哉善哉。”善来微微一笑,“贫僧当然听过他的名字。他的钱用不完,拿来修寺也好,总好过他拿去买官。
去年听说他愿意每年向官府交八千石米粮,换取浙东宣慰副使一职,只是湖州首富曹梦炎愿意交一万石,这官职才没给他......不过嘛,这回史耀一死,不知王道恩是否又有了机会......”
“慢着慢着。”马兮彤连忙打断道,“方丈说史耀死了?是那个浙东宣慰使史耀?”
善来点点头。
“听说这回官军包围雪窦寺,便是史耀的主意,他还亲自带队,想活捉杨公。可这回他也没捞到便宜,虽说杀了杨公几百人,他自己却肚子上中了一枪,听说还没抬回奉化就咽了气。”
马兮彤长吸一口气,想起雪窦寺之战那晚,她用短枪刺中的那个指挥敌军的将官。此人倒下时,有人大喊,“史大人倒了”,难道此人就是浙东宣慰使史耀?
此人就是那个史弼的弟弟!史弼突袭司空山,杀死自己的好友崔进,而自己亲手杀死史弼的弟弟。马兮彤想到这里,不由感到十分解气。
“马施主,你怎么了?”善来问道。
马兮彤回过神来,高兴地说:“没事,没事,太好了,史耀死了!多谢方丈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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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又想起,当晚和她一起回雪窦寺的还有崔进的哥哥崔石,于是便问崔石是否平安。
善来说崔石没事,正在寺的另一边清理废墟。于是,马兮彤当即向善来告辞,然后和张子铨一起找到了忙得满头大汗的崔石。
马兮彤同样说了杨镇龙脱险的事,最后问崔石:“我记得你说不再当和尚了,要去为家人报仇,你打算何时下山?”
崔石吸了口气,然后朝马兮彤躬身合十。
“贫僧不顾师父提醒,执意去给杨公报信,最后导致雪窦寺遭难。贫僧罪孽深重,贫僧已决心留在这里,不恢复雪窦寺原貌,贫僧决不下山。”
马兮彤嘴巴一张。“这......唉,好吧,愿师父一切顺利。”
于是,马兮彤辞别崔石,又向善来禅师道了别,便和张子铨一起离开了雪窦寺。
两人从茅山出发,本打算去泉州少林寺取银库的钱,路上听说杨镇龙要举事,这才来到四明山。如今事情已了,两人就这样重新踏上去泉州的路。
......
从四明山去泉州,本可以到庆元坐船走海路。可浙东还在大乱,两人担心官府会抓捕他们,于是两人决定走到福建去。两人沿着海边一路缓行,过宁海,台州,又过温州,走了近一个月。
走得这么慢的原因,除了两人想顺路看看哪里还有举事的苗头,也在于无论浙东还是福建,靠海边都是山连海,海连山,几乎没有平地,因此两人大半路程在翻山越岭。
好在这一日总算进入福建境内,离目的地泉州只有四五百里了。而且出了周围这座山便是宁德县城,可以好好休息。于是两人加快脚步,想在天黑前进城。
又走了十多里,马兮彤眼前豁然开朗。在她的左手边,蔚蓝的大海风平浪静,她的右手边则是连绵的青山。
在这山与海之间,一片阡陌纵横的田地从脚下伸向远方,只是这田地里没有庄稼,只有泛着白色的湿土。若换成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田,马兮彤却认得。眼前这一大片都是盐田。
在她生长的海边,也有这样的盐田。人们借着涨潮,把海水引入这里,等海水一干,里面的盐分便留在田里的泥沙中。
多次引入海水后,沾满盐分的咸泥变得白茫茫,如同积雪一般,这时再把这些咸泥运走,处理后便可得到洁白的盐巴。马兮彤长大的沙涌海边也有盐田,可她眼前这块却不知大了多少倍。
两人站在盐田边四下张望,也看不到有别的路可走,于是两人踏上田埂,打算直穿过去。
盐田里也不是没人干活,只是干活的都是老头,妇女和孩童。他们正拖着木架,把白花花的咸泥刮到一边,然后盛在簸箕里运走。这里无论男女老少,个个皮肤黝黑,这自然是常年在海边干活,日晒雨淋所致。
两人沿着田埂走了半天,终于踏上一片平地。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眼前只看见一座座由咸泥堆成的小土堆,密密麻麻,如同坟地一般。
每座泥堆下都垫着一层干蒿草,一群壮汉从泥堆顶上淋水,浓咸的卤水便从干草下面流入泥堆前挖好的条条浅沟,接着汇入几处大坑,最后由另一群壮汉舀到大木桶里运走。
原来男人都在这里干活。马兮彤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继续和张大哥前行。
忽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她抬眼一看,只见那里一溜排着七八个大木桶,一个老汉领着几个汉子正围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似乎在争执什么。那当官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带刀的士兵。
马兮彤不自觉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这时只听啪一声,那当官的劈头给了老汉一记耳光,那老汉捂着脸当场倒下。
那当官的嘴里还大喊:“你敢说本官的石莲是假的?本官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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