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堂外,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其中尽是达官贵人,豪商巨贾,真正的往来无白丁。
一个魁梧的身影,手牵着小女孩,看上去沧桑落寞。
马士英字瑶草,贵州贵阳人。甲申国难,帝死于煤山,天下大乱。马士英趁机拥立小福王,曾将他推上了人生的顶点,也让他彻底惹恼了东林党,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南京失陷,小福王被俘,马士英多方奔走,却始终得不到重用。他只好投身太湖义军,洪承畴打苏州,太湖义师遭了无妄之灾,失去队伍的马士英颠沛流离至今。
他曾有两个儿子,一个战死金陵,一个被文人洗脑,和他决裂至今。如今身边,只有小女儿与他相依为命。父女二人流落苏州街头,马士英挣扎着带着她来到金陵。穷困至极的马士英,已经无法养活自己,更别提小女儿了。今天来到摄政府,也不过是碰一碰运气,运气不好不过是被轰出来,反正他已经无数次碰壁。
来到之后,才打听到越国公侯玄演受了重伤,这些人都是来看望的。马士英见他们的礼物一车车地往里推,再看看自己两袖清风,灵机一动,望向自己十二岁的女儿。
小女儿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看向自己,乖巧地甜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十二岁的年纪,在大明已经不算小了,很多人已经结婚生子,只是她天生身姿娇小,马士英为了安全,将她打扮成一个男孩子,脸上涂满灰尘。
自己的女儿钟灵毓秀,一双大眼睛极有灵气,而且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可惜跟着自己,前几年享受了一年的富贵,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灵药,阿爹带你住到这个大房子里怎么样?”
马灵药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而且好像比之前还甜,只是眸子里的凄凉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呀好呀,这里好漂亮,我真能住进这里么,那可太好啦。”
马士英故意将头撇到一旁,自己的女儿太懂事了,偷偷擦拭了眼泪,马士英硬着心肠说道:“我的灵药,以后就不用吃苦了。”
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马士英才说出,以自己女儿作为礼物的话。要不是杨恕早年见过这个烜赫一时的首辅大臣,早就将他赶出去了。
旁边的官员,多有认识这个昔日首辅的,眼中时马士英这些年早就熟悉的讥诮和鄙夷。
不久之后,杨恕走了出来,宰相门前七品官。杨恕的地位,随着侯玄演水涨船高。尽管他只是一个管家,其他的官员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看到杨管家走向了马士英,众人一阵幸灾乐祸,都以为他肯定又要被扫地出门了。
杨恕看了一眼马士英,眼中满是感慨,物是人非啊。当初眼前这个人,是何等的风光啊,叹了口气,杨恕上前说道:“马大人,我家少爷有请。”
马士英愣在原地,他根本没有想到,侯玄演真的肯见自己。要知道侯玄演如今的身份,什么样的国色天香,都可以轻易地弄到手。要说是因为这个荒唐的“礼物”,马士英自己是不信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马士英牵着女儿的手,来到摄政堂内院。路上还偷偷擦掉了女儿脸上的灰尘,动作虽然轻柔,在灵药的心里,却非常的痛。
阿爹,要把自己卖给别人了...
可怜的侯玄演,被人一再误会,明明是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一下子成了少女心中的恶少、忠仆眼里的色狼。
人的行为,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因为不同的心境,同一件事情往往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比如此刻:
侯玄演看到马士英来到内院,胸怀坦荡地大笑着从书房迎了出来。
杨恕带人来到内院,就看到自家少爷色眯眯地笑着走了出来;
灵药被杨恕带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坏人叔叔淫笑着走了出来;
马士英来到后院,就看到慧眼识珠的当朝越国公,见才心喜地走了出来。
来到大明这么久,侯玄演已经意识到,靠史书认清一个人,就像是摸彩票中奖一样。要是看鞑子修得明史,那就跟买的是假的彩票一样,一次也别想得到个准确的。马士英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决定亲自检校一番。
侯玄演审视着马士英,从外表看得出,他这些年确实吃够了苦头。苍白的两鬓,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侯玄演笑道:“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得见马大人,快请里面坐。”
马士英心中一振,他怎么不知道,如今的侯玄演俨然就是大明实际的皇帝。而且因为他的身份,许多皇帝都做不了的事,他也可以插手。侯玄演对自己这么客气,马士英感觉自己又有了重回庙堂,指摘江山的机会。
他忙堆笑道:“在野之人,飘蓬江海类转蓬,今日得见越国公,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下官这才知道,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士英原为越国公门下一仆从,得效犬马之劳。”
侯玄演心怀大畅,管他的什么大明秦桧、奸臣小人,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扶他上台就是专治党争的一剂妙药。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马士英早就对各个党派对自己的构陷深恶痛绝,而且又肯听自己的话,真是不二人选。
侯玄演将他拉近内堂,坐好之后,说道:“前者太仆卿沈廷文和杨鼎卿,互殴互骂,丢了朝廷的体面,被革职了。明日我就保奏你为太仆卿,等到刘中藻回乡之后,我保你做内阁大学士。”
马士英激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重新入阁。当即就要从椅子上起来,给侯玄演行礼。侯玄演拉住他,说道:“以后同殿为官,这是做什么?”
马士英缓过神来,擦了擦眼泪,语带哭腔:“下官听说路振飞伤了国公,被赶回乡里,人人拍手称快。怎么刘中藻大人,也要回乡么?”
侯玄演嗯了一声,说道:“没错,他的儿子干下了许多丧尽天良的勾当,刘中藻教子无方,难辞其咎,做不得内阁首辅的。”
马士英大惊,这样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岂不是聋子瞎子一般。想到一下子退了两个大学士,再加上他们联名上表的传闻,果然自己没有拜错山头。越国公在朝中,真的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啊。
攒了下手掌,马士英低声问道:“不知刘大人家中,何时出的这些事?下官竟然没有耳闻。”
侯玄演捏了一颗最青葡萄,酸的自己咬牙吸气,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这事啊,过几天就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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