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书房。
李含章对照着一本《时文选编》,比较自己刚写的经义文,摇头叹息道:“同一段经义,俺写的时文,就是不如那些进士。
恐怕后年的省考(全国会试),俺又考不上了.”
“再努力努力,总能长进的.”
白崇彦既是在激励好友,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北宋末年,不但没有八股文,就连经义文都缺乏固定格式。
王安石科举改革之后,由于诗赋被取消,经义成为考试重点。
朝廷刊印了一些范文,读书人根据那些范文,又总结出几个套路。
考生大致可以根据套路来写,但也可以自由发挥,阅卷官对此一视同仁。
北宋经义文的套路,到了南宋愈发规范,阅卷也越来越严格,于是出现八股文的雏形。
如果朱铭去考科举,是可以直接照搬八股文的!“这几天,郑胖子怎没来闹腾”李含章突然问。
白崇彦说:“他听朱大郎讲故事去了.”
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李含章伸伸懒腰:“俺们也去吧,用功数日,是该消遣消遣.”
二人结伴出门,前往沈娘子家,身后跟着几个奴仆。
朱铭和郑泓位于院角,一个坐板凳,一个坐交椅,都吃着小胖子带来的零食。
一边吃东西,一边讲故事。
他们过去聆听,正好讲到孙悟空大战二郎神。
李含章突然说:“二郎神不是姓李吗乃蜀郡太守李冰之子也.”
白崇彦说:“便不姓李,也该姓赵才对.”
宋代的二郎神,居然不是杨戬朱铭还真不知道,只能谎称:“在广南那边,二郎神叫杨戬.”
李含章不疑有他,建议道:“还是改为李二郎更好,毕竟是官家钦封的郎君神.”
“也可.”
朱铭从善如流。
二郎神,最初是佛教神灵,毗沙门天王的儿子独健二郎。
在传说当中,不但帮助李世民打过仗,还被李隆基召唤去驰援安西。
至五代时期,独健二郎的雕像,已出现在灌口天王庙里。
青城山的道士们不乐意了,有组织的推出“赵二郎”(隋朝太守,斩蛟除害),跟佛家的“独健二郎”打擂台。
民间又诞生出“李二郎”,相传为李冰之子,迅速获得百姓认可,于是“李二郎”也被道教吸收。
发展到宋朝,混乱得一逼。
先是宋真宗,把“赵二郎”封为真君。
接着是宋仁宗,把“李二郎”封为郎君神。
等再过几年,宋徽宗也要出手,将“赵二郎”封为真人。
综合来看,宋代官方认可的二郎神,应该是李二郎无疑。
朱铭把杨戬换成李二郎,继续吃着零食讲故事,三位公子哥围着他仔细聆听。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下午,朱国祥突然喊道:“过来帮忙!”朱铭立即跑过去,来到茅房屋檐下。
朱国祥指着肥土堆说:“差不多该翻肥了,你用铲子翻一下.”
“堆肥还要堆多久”朱铭接过铲子问。
朱国祥解释说:“堆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分解有机质,杀灭虫卵和病菌;第二阶段,生成更多的肥沃腐质。
全程需要45天到60天,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第一阶段完成就可以使用了.”
三个读书人,都过来看朱铭翻肥,似乎感觉挺有意思。
南北朝的《齐民要术》,就记载了一种原始堆肥法。
发展到北宋末年,已基本掌握好氧堆肥,但在配料方面,还不如朱国祥那般科学全面。
李含章问:“二位堆肥来种花”“种粮食.”
朱国祥说。
就这样过去数日,白老太君寿宴将近。
育秧田已经翻地暴晒,陆安跑来告之情况,朱国祥便让他叫来两个佃户。
平整墒面这天,不仅朱铭、李含章、白崇彦、郑泓在场,就连白家大郎白崇文都来旁观。
少数农活不忙的村民,也陆续跑来看热闹。
“把田里的水排干,我喊停才停.”
朱国祥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个佃户愣住了,因为不符合他们的认知常识。
白大郎远远看着,脸上露出冷笑,把朱国祥当成了骗子,只等着接下来看笑话。
佃户扒开田埂缺口,眼看着田水一点点排出。
过了许久,朱国祥喊道:“停,把口子堵上!”田水没有完全排干,还剩了一丢丢。
接着,朱国祥又指挥佃户,把沤熟的农家肥均匀泼到田里。
在众人注视下,朱国祥挽起裤腿亲自下田,手里拿着锄头和扁担,双脚踩在泼了粪水的田里。
堂堂朱大相公,拒绝了女儿国王的招赘,却在粪水中抡起锄头,挖出田泥垒筑苗床。
又把锄头放到一边,用扁担将苗床抹平,不时还捡出一些杂物扔掉。
平完一截苗床,朱国祥转身问佃户:“看清楚了没”“看清了.”
两个佃户说。
朱国祥于是回到田埂上:“你们照着做,苗床宽度就那样.”
两个佃户立即行动,没啥难度,甚至都不用朱国祥纠正。
等苗床做完,朱国祥转身走人,扔下一句话说:“晾晒三五天,到时候就可以撒种了.”
佃户面面相觑,田里的水都快排干了,垒出的苗床又高于水面,如果再晾晒几天,岂非土里的水分都不剩多少那可咋撒种啊!陆安赶紧回去汇报情况,说道:“姓朱的在乱来,恐怕秧苗会长得不好.”
老白员外思量道:“他又不傻,多半另有手段,你且照着做便是了。
从头到尾,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好生记住。
若真能让稻子增产,明年便用他的法子种田.”
“是!”陆安躬身退下。
朱国祥浸泡好谷种,在白老太君寿宴的前一天,叫来那两个佃户去撒种。
“你下田去,再把苗床平整一下.”
“你去挑水来,不要挑粪水,江水和井水都可以.”
朱国祥接连做出指示,直到他让佃户把苗床用水浇透,那佃户终于忍不住了:“又是排水,又是晾晒,水都快干了,今个又浇水淋透,朱相公是在消遣俺吗”没法跟佃户解释科学原理,朱国祥只能斥责道:“你照做便是,有什么牢骚,找老白员外发去!”佃户立马闭嘴,乖乖拿起水瓢。
育秧田距离白家大宅不远,明天就是老太君大寿,许多村民已经来提前帮忙了。
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还有人守在那里,想讨些下水和血旺。
有看热闹的,把朱国祥种田的法子传出去,不少村民笑闹着跑来看好戏。
他们觉得,朱相公打海盗或许在行,种田完全就是瞎胡闹。
“可以撒种了,第一遍撒稀点……”“好,第二遍复撒……”“第三遍……用木板轻轻压,把谷种压下去稍许,不要太用力……”“土筛好没把土撒在苗床上,谷种要用土盖严……粪肥浇在盖土上……”江边。
从中午开始,就陆续有客船靠岸。
九十大寿,放在古代实属不易。
四里八乡的乡绅土豪,还有老白员外提拔过的吏员,以及县城里的头面人物,很多都被请来参加寿宴。
而且距离较远的客人,提前一天就来了,白家的客房不够用,村邻的瓦房也被收拾出来待客。
“老爷,老爷,向知县来了!”老白员外吃了一惊,嘀咕道:“俺就随便发了请帖,他居然还真来了,快快扶俺出去迎接.”
向知县已经带着随从下船,没走多远,便见附近的水田边,围着许多村民在看热闹。
他派人去打听情况,随从问得仔细,把朱国祥种田的步骤全部分说。
向知县听了哈哈大笑,对左右随从说:“此迂腐书生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或在哪里寻了本古书,便觉自己是神农再世,白员外竟然还真个信了.”
众人跟着笑起来,都道老白员外看走了眼。
就连严大婆,也觉得不靠谱,当晚对朱国祥说:“朱相公,俺觉得你那种田法子不行。
这谷种刚撒下去,明天还能捡起来用,照着老法子撒种就好。
你要觉得麻烦,俺明天一大早,就帮你去田里捡种子.”
沈有容却对朱国祥有信心:“姑母,朱相公性情谨慎,万不会无的放矢,他那法子肯定管用.”
严大婆说:“你只种过旱地,又没种过水田。
俺却是种过的,插秧也快得很.”
沈有容说:“以前县里让油菜水稻轮种,当时的农夫也不信,现在却有许多人用这法子.”
严大婆顿时无言以对,但依旧认为朱国祥搞错了。
全村上下,除了沈有容,没一个肯相信。
老白员外,能算半个,他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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