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急雨骤,屋内,却是一片静谧。
床边的两个身影紧紧相依在一起,连心跳,仿佛也在此刻相通。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狂风大雨,骤雨倾盆,但好在,那几乎令强如钢铁的心也化作绕指柔的呜咽低泣声,终于平息下来。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些了吗?”
商如意的心因为这声音的温柔而狠狠的跳了一下。
她慢慢的从那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晔——因为外面的风雨大作,房间里也没点灯,所以光线并不好,但这样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却反倒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的温柔,只看了一眼,商如意就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都被那深邃如星空的双眼吸了进去。
仿佛,在劫难逃一般。
可是,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微微抿起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这个时候其实并不是她发泄这些日子的沉闷情绪的好时机,毕竟,外面还有没解决的大敌,而宇文晔本人,体力,元气,也尚未恢复,还有很多事要做。
想到这里,商如意慢慢的直起身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可一低头,就看到宇文晔胸前衣襟有些发暗,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被她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商如意顿时红了脸。
而宇文晔原本也想要说什么,看到她发红的脸颊,也是一愣,再低头看向怀中有些湿冷的地方,唇角抿了起来。
他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那么坚强,原来,也是水做的。”
“……”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
她急忙撑起身子起身要离开,其实也是去另取一件衣裳给他换上,可才刚要动,就感到纤细的手腕被一股熟悉的粗糙而温热的感觉包裹住。
是宇文晔,握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跳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仍旧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仍然十分虚弱,可看向她时,那双深邃,又难得露出分明的温柔情绪的眼瞳,却令人无法拒绝。
他道:“别走。”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这一次,她的脸不仅红,更有些发烫,甚至都不敢再抬头对上那双眼睛。
宇文晔看着她,笑容慢慢敛起,取而代之的却是凝重肃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
一点泪星,被抹去。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我又让你哭了。”
“……”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到他的眼神黯然,低声道:“可是,我甚至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今后,不会再让你落泪。”
“……”
“因为,我要走的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
“……”
“若不流泪,就得流血。”
“……”
商如意慢慢的坐回到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慢慢的靠进他怀里,轻声说道:“那,不是正好吗?”
“……”
“你流血,我流泪。”
“……”
“我们两,谁也不会拖累谁,谁也不会被落下。”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感到紧贴着的那气息微弱的胸膛微微一震,半晌,那有些虚软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商如意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宇文晔道:“你,不会后悔吗?”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其实,谁的一生不是遍布荆棘?就连楚旸——想到他,商如意又不可避免的心中一阵刺痛——他身为天之骄子,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不也走得举步维艰,最终,甚至血溅江都宫。
所以,她从来都不在意人生的苦难。
以前她在意的,是在承受过这些苦难之后,能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亲人;而现在,她还在意的,就是与她一同度过这些苦难的人,是不是值得的那个人。
这一刻,宇文晔也说不出自己沉重的心跳到底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愈加沉重的愧疚感,但他还是轻轻的抬起手来,指腹抹过她仍有些湿润的脸颊,柔声道:“好,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商如意用力的点点头,对着他笑了。
这时,窗外又闪过一道光,随即,隆隆巨响从厚重的云层中滚来,再在扶风的天顶上炸响。
而这巨响,也让两个沉浸在别样情绪中的人冷静下来。
商如意忍不住抬头望窗外看去,喃喃道:“没想到扶风旱了一个多月,在这个时候下起雨了。这么大的雨,你如果真的想对薛献的粮草动手,只怕,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了。“
宇文晔倒并不太担心。
他道:“就算这雨下两天,也无妨。”
“……”
“毕竟,我现在的体力——我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来恢复。”
“两三天?”
商如意一听有些急了,对着他道:“你可不要好高骛远,虽然图舍儿给你带来了对症之药,但这病毕竟不是普通的伤风,而且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寻常人这样熬几天下来,要恢复,至少得有半个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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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晔淡淡道:“那是寻常人,不起我。”
商如意一时语塞。
而就在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宇文晔又道:“我饿了。”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还是立刻起身:“厨房那边热着粥,我让他们送——”
宇文晔道:“喝粥太稀了,给我送些饭菜来。”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眉头:“不行。你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如果突然吃下那么干的饭菜,肠胃会受不了的。”
“……”
“这两天,还是喝些汤水和粥吧。”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了,那是寻常人该做的,但我不是。”
“……”
“若一直吃那些东西,想好也得挨半个月才好得了。人的身体还是得逼一逼,你逼着自己好起来,就不能不好起来。”
“……”
商如意简直要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可是,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又有些迟疑。最终,两个人各退一步,她让厨房送来了饭菜,但也送来了热汤,将汤浇在饭上,还特地用调羹剁了剁,比寻常的米饭细软了些,才送到宇文晔嘴边。
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吃了下去,一顿就吃了一碗半。
这样一来,精神是真的好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竟已经能坐到床边,舒展双臂了。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又端着刚刚卧雪送来的今天的第二碗药走进来。不过,刚刚熬好的药还有些烫,她只能放到一边,轻声道:“这药等凉一些,你就喝。”
宇文晔点点头。
然后看着她,道:“那,就趁着这段时间,说吧。”
“说什么?”
“说,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刚,穆先他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他们说的,是他们知晓的;但我知道,这些天一定还发生了一些他们不知晓,甚至,是他们猜都猜不到的事。”
说着,宇文晔看向她:“否则,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从这病里醒过来。”
商如意眼神微微一闪。
其实,她并不打算瞒着宇文晔,只是他刚刚醒来,她并不太想让还没恢复元气的他就被这么多的烦恼所侵扰,可看着他醒来之后的举动,她也明白过来。
人,是要逼一逼的。
宇文晔能有今天这样强悍的心里和身体,大概也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惧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去直面对可怕的打击。
想到这里,她也释然。
于是便坐到他的身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大兴城内的药材被人搜刮一空开始,到宋煜伏法被关押,却立刻被灭口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宇文晔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等到说完,一旁的汤药也凉了一些,商如意端过来,又小心的吹吹凉,然后送到了宇文晔的面前。
宇文晔低头看着那浑浊药汁,沉默半晌,道:“所以,我是因为喝了小林河中的水,才染上这病?”
“是。”
“可是,这城中所有能治这病的药,都被人买走,连大兴城的也是?”
“是。”
“若不是你心中生疑,事先让图舍儿去找药,也许我——”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都顿住了。
而商如意看着他,眼神却犀利起来,沉声道:“是!”
“……”
“而这,就是朝廷有些人,一定要你出征扶风的原因。”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淡淡一笑,道:“你直接说虞定兴不就行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神情凝重的看着他。
宇文晔似乎也知晓她眼神中的深意,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虞定兴。”
“……”
“或者说,不止是虞定兴。”
“……”
商如意仍然没有说话,而是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又去拿了两样东西给他看。
正是宇文愆之前给他们的那两个香囊。
商如意道:“这里面放着的,除了护身符,还有佩兰、细辛、藿香……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制成的香囊,一些大夫也会用,但只有一个用处。”
“……”
“防止瘟疫。”
宇文晔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他看着那两只香囊,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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