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宿县的百姓都知道刘大善人要为闺女办满月宴。
收到邀请的亲朋好友、左右乡邻都笑着答应。有人高兴可以吃香喝辣一番;有人背地咂舌生个丫头片子就搞这么大排场不值;还有人痛苦万分,觉得刘大善人花掉的银子都是自己家的。
这人便是刘大善人的族兄,也是朱重八打工的那家佃主刘地主。
刘地主痛苦万分的原因是:刘大善人怎么会有后?怎么能有后?他有后了自己怎么办?
刘地主和刘大善人本是堂兄弟,昔日刘大善人落魄的时候刘地主没有出手援助,还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两家自然不怎么亲近。岂料刘大善人外出经商没几年居然发迹带回不少钱财重振家门让人眼红不已。刘地主便舔着脸重新亲近起自己的堂弟,拐弯抹角打探刘大善人发财的缘由。
事关身家性命,刘大善人当然不会透露半分。
刘地主打探无望,索性在家天天祈祷:但愿堂弟永远无后、早点病死,堂弟一死,他家的财产自然能落到自己名下。
这种念头虽然荒诞但在当时很正常——宗法和家族制度规定,如果父家长死后,家中没有直系男子继承财产,就由同宗旁系男子继承——所以由不得刘地主视堂弟家产为己有。
在刘秀英未出生之前,刘地主甚至还早早提出要过继一个儿子给堂弟,不过被堂弟推辞了。
果然是夜长梦多,没过两年堂弟家居然就生出个闺女,虽然不是男丁,但是侄女将来可以招夫入赘,如此一来,堂弟的家产可得落入外人手里了。况且刘秀英的出生证明了堂弟是能生育的,万一以后再生个儿子,那份家财就彻底和刘地主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了。
一想到这些情况,刘地主就觉得心如刀绞般疼痛,恨不得侄女刘秀英在满月前夭折身亡。
参加满月宴的前一天晚上,刘地主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媳妇说道:“刘七这个该死的杂毛居然还能生出女娃,居然还给一个丫头片子大张旗鼓地办什么满月宴,那得花多少银子啊。那都是钱啊,我的钱啊!”
地主婆身同感受地撇撇嘴,“就是,就是,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庆祝的,听说小叔光给这女娃上户名就花了百八十两,明天的宴席办下来还不得几十两。唉,那么多银子就这样没了。你说小叔运气咋这么好呢,出去经商没几年就发大财,眼看着就要断子绝孙了,又生出个女儿来。”
“哼,那还不是我刘家风水好。当年他父母去世,无依无靠,族长看他可怜,把他家的田地折成银子收回来,他才有了本钱经商。可恨这家伙是个白眼狼,有了钱不说贡献到族里帮衬族人,反而拿去帮外人修桥铺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地扔出去就为换个不能吃、不能穿的假名声,简直太可恶了!”刘地主恶狠狠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用掉的银子抓回来。
地主婆嗫嚅道:“我听族人说,他还是拿了一些钱修缮祠堂。”
刘地主眼睛一瞪,仿佛要吃人,“那点钱算什么?比起他扔到外边的差远了。族长上次还为这事不高兴,说他才捐一百两给族里,外面修桥铺路反倒出了五百两。”
“小叔那么有钱啊?”地主婆双眼泛光,两片薄唇一阖,“那让咱们儿子把他闺女娶了就是,到时候他家的钱还不是咱家的。”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三儿今年五岁,可以先定个娃娃亲。”刘地主冷静下来,点点头,“你也要和他婆娘搞好关系,叫他婆娘给他吹吹枕头风,尽快把这门亲事订下来。只要成了我家的人,还怕那份家财弄不到手?以后不满意那女娃再给三儿另外娶个媳妇就是。”
“那咱们明天得给他闺女送点东西吧?”
“送什么送?咱们赏面能去就不错了。一个丫头片子的满月酒也不嫌丢人,你看吧,到时候族长和族老他们肯定都不会去的。”
“可是咱们不是还要去说亲吗?”
刘地主肉疼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去库房把角落放的那个盒子取出来。”
满月宴这天,刘宅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欢快的笑容,当然不包括欲哭无泪的刘秀英。
冉冉升起的太阳很快就把露水烘干,气温越来越炙热。刘秀英穿着一套定制的小吉服裹在襁褓里,遮卤门的棉帽周边还被马氏精心缝了一圈珠玉。如果可以说话,刘秀英一定会不顾羞涩放声大喊:这是夏天!这是夏天!求你们别捂了!敢不敢给我换件肚兜!
笑眯眯的刘大善人丝毫没注意到闺女痛苦的表情,亲手给闺女戴上一根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真漂亮,韭叶粗的绞丝链,核桃大的锁心,锁的一面雕着一头麒麟,另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典型的暴发户行为,只顾显摆而忽略子女安危。”刘秀英才不愿意带这条遭贼惦记的链子,沉重的长命锁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小手拨拉半天也扯不掉,最后还是马氏看懂了她的动作,取下长命锁才叫她破涕为笑。
和刘大善人送的长命锁相比,马氏的东西就略显平凡,是一个很普通的绿色玉镯,里面还有一些杂质。马氏举着它宛如稀世珍宝,也不管闺女能否听懂,殷殷说道:“英儿,这是你外祖母留给娘的,虽然不值钱,但那是你外祖母对娘的心意,现在娘传给你。你外祖母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平安长大。”
夫妻俩说体己话的时候从未避开刘秀英,通过他们的交谈,刘秀英知道母亲马氏是和家人一起逃荒到宿县,可惜沿途马氏的亲人相继饿死、病死,马氏走投无路,只好卖身做丫鬟,刚巧被回乡的刘大善人碰见。刘大善人厌倦刀口舔血的生涯,也想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见马氏还是个黄花闺女,模样不俗,索性娶回家安安心心过日子。
刘秀英眼睛眨巴眨巴,裂开嘴,举起小手。
马氏一喜,急忙把玉镯套在刘秀英手上,可是玉镯太大,刘秀英的手臂太细,即使撸到她的胳膊上都套不牢。一动就滑下来的场面太搞笑了,让原本眼圈微红的马氏直接笑出了眼泪。
夫妻俩无奈之下只得决定先把长命锁和玉镯都收起来,等刘秀英长大了再交给她。
正午时分,宴请的宾客陆续登门。
刘宅没那么多讲究,男女老少都在一个院子用席。刘大善人下血本专程在酒楼订了二十桌席面。看见各种美味佳肴,客人们由衷地喜笑颜开,恭维的话一句接一句,就差没把刘大善人捧上天。
刘地主和地主婆也衣着光鲜地出现了,两人进门就四处张望,果然没有看到族长等人,马上窃窃私语,“老爷你瞧,族长他们真的没来。”
“那当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族长老爷的面子难道还没一个丫头片子值钱吗?要不是为了给三儿说亲,求我我都不来呢。”
站在院子里招呼宾客的刘大善人看到交头接耳的刘地主夫妻,眉头微蹙,他虽然也给族里打了招呼递了帖子,但是深知族人秉性的他并没有指望族里有人来参加闺女的满月宴,想不到这对黑心夫妻竟然来了。
刘大善人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是绝不糊涂,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他心里也是有杆秤的。
当年父母刚去世,刘大善人还未及冠,族里就以他家人丁不够,无法照顾庄稼为由要“帮忙”佃种田地。说是帮忙,却提出收成二八分,别人拿八成,他拿二成,理由便是人家出秧苗费、人工费,他只是坐享其成。这话听着貌似有理,但其实他若租给佃户还能得到四成,外人都比族人给得多,叫刘大善人如何肯答应这等恶劣条件。幸好他手中有地契,索性低价把田地卖给族里,省得天天被人惦记。
就这,还有些眼红的族人三天两头来打秋风,特别是刘地主以照顾堂弟为由,住进他家就不肯挪窝,逼得刘大善人不得不外出。
一听刘大善人要离开宿县,打不成秋风的族人纷纷翻脸,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说他反正也用不着。走的那天,没有一个族人相送,刘大善人的心就像寒冬腊月的冰冷入骨髓。
然而等到刘大善人带着钱财回来,族里马上找上门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了几句后就开始提要求,一会要修祠堂,一会要补济族中孤老,说来说去就是要钱。作为家族一份子的刘大善人不能撇开刘氏宗祠不管,但他不是当年任人欺负的傻小子。要钱?有,账本名目说清楚,别人掏多少,他掏多少,别人不出的,他也一分钱不出。
族长没办法,都是族人,他总不能厚此薄彼,逼着刘大善人多掏银子,但他对刘大善人阴奉阳违的态度明显生气了,见面说话总是很冷淡。连带族人也不喜“吝啬”的刘大善人,自然没人来参加刘大善人闺女的满月宴。
想归想,刘大善人还是面露笑容上前招呼刘地主夫妻,“堂哥,堂嫂,真是稀客啊,快请进。”
“呵呵,侄女的满月酒我们怎能不来呢。”刘地主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示意地主婆送上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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