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官兵,容不得一丝闪失。
所以,李郁把各种情况都尽量考虑到了。
派遣两人,提前潜入道前街附近,监视府衙的动静。
又亲自坐船去侦查了一遍路线。
从浒墅关,到城南盘门。
一路上依次经过京杭大运河,胥江,护城河,最终抵达盘门。
盘门是水陆城门,船只可以直接入城。
“调头,再走一遍。”
坐在船舱中,李郁下令。
船上只带了两个船夫,还有林淮生,韦秀。
韦秀是自告奋勇来的,她对苏州的水系烂熟于心。
护城河段,显然不适合动手。
一侧就是城墙,上面有巡逻官兵。
枪炮一响,聋子都知道出事了。
离开护城河,就进入了胥江。
李郁撑着油纸伞,走到船头。
胥江不宽,是在一条小河的基础上挖出来的。
目的是连接大运河和护城河。
流速缓慢,若是不靠桨,缓慢如牛。
【注:可参照彩蛋章作者手绘的丑陋地图。】
一路向西。
到了胥江的尽头,水面就豁然开朗。
有一河心岛,插着官府的旗帜。
“此处就是横塘驿站和横塘汛的驻地。”
“过去后,就是大运河。”
李郁点点头,横塘汛位置关键。
他处心积虑把胡把总安置在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途了。
“走,咱们去找老胡喝杯茶。”
河心岛面积不大,空中俯瞰,就像个直角三角形。
码头,官署,马厩,驿站,兵营,甚至还有个瞭望木塔。
老胡惊喜的迎了上来:
“兄弟,你咋来了?今晚别走了,留这吃酒。”
“新官上任,还习惯吗?”
老胡嘿嘿一笑:
“我带了5个心腹。”
李郁点点头,心想老胡还是有点心机的。
知道新官上任,容易被架空。
带几个亲信,安插到各个重要位置,就不一样了。
“金鸡汛呢?谁顶了你的位置?兵员补齐了吗?”
“还空着呢,缺额倒是补了10个。”
李郁心想,这是某位大人在待价而沽呢。
既然如此,就赶紧填坑吧。
“我有一个弟兄,想从军报效朝廷。我瞧着金鸡汛就不错。”
“这,是好事啊。不过,他不是营兵,上峰不会直接任命一个老百姓做汛兵把总吧?”
“我有一计。”
李郁附耳,悄悄讲了一番。
老胡听的直发愣,一拍桌子。
“兄弟,你不如去考科举当文官吧。就伱这脑子,当个巡抚都没问题。”
“若是我当了巡抚,就封你当提督。”
嘿嘿嘿,老胡笑的很开心。
提督,乃是一省绿营的最高军事长官,从一品,武职的天花板。
不敢想!
统帅一万多人马,那咋也得再纳三房妾吧,才配得上身份吧。
老胡在天马行空,陷入幻觉不能自拔。
妾有孕在身,在李家堡待着,自家老娘照顾。
自己这日子过得,又有些寡淡了。
“老胡,你这说话安全吗?”
李郁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起身,出门看了一圈,林淮生在外面站着呢。
关好门窗,紧张的问道:
“又出事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事,坏事。”
老胡一下子坐直了,握拳。
心跳瞬间快了许多。
他有种预感,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说是大事,那一定是很大。
“我那位大嫂,她是白莲教。”
“我~”
老胡差点跳起来,这踏马果然是出大事了。
“她被抓了?”
“没,人早就离开了苏州府。我也是刚知道她的身份。”
“官府在悬赏抓她?”
“还没有。不过她有一个下线被抓了,随时都有可能把她招出来。”
老胡的眉头痛苦的拧在一起。
不停的搓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阿郁,花银子把这人灭口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怕花银子。可是~”
“押司牢子们不收银子?”
“巡抚衙门的人在大牢守着,明天就要押送到八旗兵的军营里。”
老胡一听,就傻了。
军营里,那可说不上话。
属于两个不同的系统。
鬓角,开始大颗渗出汗珠。
他虽然文化低,却不是傻人。
那人一旦扛不住大刑,就会交代出雷文氏。
抓不到雷文氏,就会把她的关系网都抓了。
李郁,显然躲不掉。
李家堡里是什么成色,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
一旦被查事发就是江南第一反案。
然后,自己也会跟着倒霉。
结拜兄弟,在官府眼里就等同于三族。
“明天,我准备劫人。”
“啊?”
“对,就在这水上,把犯人和官兵全部干掉。”
“需要我做什么?”老胡面露凶光,恢复了正常。
李郁笑了,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兄弟嘛。
“动手之后,帮我换条船,掩人耳目。”
“这没问题。”
二人在屋里,又嘀咕了半个时辰。
才把李郁送走了。
老胡也不打伞,站在码头上发呆:
“算命的说,我今年贪狼星直冲命宫。轨迹漂浮,星象强烈,凶吉难料。看来,没骗我啊。”
离开了横塘汛,水面就豁然开朗。
李郁冒雨观察了一下河面宽度,足有大几十米。
“老爷,不能在大运河动手。”
“嗯,我听着。”
“河面太宽,船太多。一旦出了岔子,就没法补救。”
韦秀说的是实话。
歼灭战,若是打成追击战就完蛋了。
这么宽的水面,堵不住官船。
“那就在胥江里动手?两头一堵,压着打。”
“就怕连累了胡大哥。”
李郁一愣,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横塘汛,负有许多项责任。
其中有一项,就是驱逐水匪,维护黄金水道。
事后,清廷震怒。
老胡被罢官都是轻的。
这不是,废了自己处心积虑布置的一颗棋子吗。
“你提醒的对,我差点忘了。”
“老爷最近是压力太大了,百密一疏。”
李郁默默的回到船舱,坐下。
韦秀给他按脑袋,放松精神。
“担心你哥哥了吧?”
“嗯。”
“等刘千回来就知道了,快了。”
船只向北,沿着大运河航行。
“那是?”
李郁指着前方,一处塔尖问道。
“寒山寺的钟楼。”
“我们距离浒墅钞关还有多远?”
“约有5里吧。”韦秀很熟悉。
运河水面,被绿洲一分为二。
左边,稍宽。右边,极窄。
这是一座狭长,类似橄榄球模样的绿洲小岛。
坐落在大运河中间。
上面有不少亭台楼阁,绿树假山。
“先走左侧水路,前面再绕回来,走右侧水路。”
他终于找到了一处,适合下手的地段。
此处,不属横塘汛的管辖范围。
而且,是大运河南北20里,最窄的一处。
理论上,可以截住官船。
在绿洲岛屿上,还可以布置一支人马。
傍晚,他的坐船才回到李家堡。
匆忙换了一件干净袍子,就到了会议室。
“诸位兄弟,我已决定了。”
“明日清晨出发,在寒山寺西侧的大运河动手。”
2条船。
一大一小,大的载50人,小的是诱饵。
船舱太小,又冒雨在前甲板加装了一层。
火绳枪手,不可能暴露在雨中打仗。
两门丑陋的虎蹲炮,临时打造了木制架子。
保证能够水平轰击。
清晨,所有人登船了。
被油纸布包裹的武器,也冒雨运到了船上。
堡内的妇人们,缝制了白布头套。
众人一看,都傻眼了。
“这,这是孝帽?”
李郁拿过一顶,套在头上。
整理了一下:
“是这样用的。”
劫匪专用头套,戴上后,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黑头套,能彰显悍勇。
白头套,甚至有点萌。
众人狂笑,甚至笑的肚子疼。
“笑够了吗?”
“把头套戴上,从现在开始,无令不得摘下。听明白了吗?”
“遵命。”
几十个戴着白头套的人,默默坐在船舱内。
除了水手,其余人不得出舱。
外面是哗哗下雨,倒是方便了隐蔽。
10米外,就看不太清了。
小船紧跟在后面,上面只有两人。
韦秀和小五,都是清月村出来的,水性好。
他们的任务,是必要的时候制造水上交通事故,把官船的路堵住,最起码也要被迫降速。
有人说过,
计划越周密,出纰漏的概率就越大。
李郁已经尽可能的把计划的复杂程度降低,再降低。
简单的说,就是府衙的押运官船一出发,监视的弟兄就打马狂奔。
到约定的岸边,传达消息。
骑马肯定比船快,这是常识。两骑,是为了确保不出纰漏。
然后,大船就在胥江和大运河交汇处等着。
等官船出现,就起锚跟着航行。
直到,抵达绿洲处加速。
和官船并排,靠近了开炮。
这个计划,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简单了。
李郁闭目养神,其余人也有样学样。
直到,尾舵处水手喊:
“他来了。”
派去侦查的一人,踩着跳板爬上大船。
抹了一脸雨水:
“官船出发了,一共两艘。”
“犯人在哪艘船知道吗?”
“知道,我在码头瞧着他们登船的。”
“好,一会你指出来。”
报信的人,跑到船舷,对着岸上的骑士交叉手臂挥舞了两下。
岸上的蓑衣骑士也挥挥手,然后骑一马,牵一马离开了。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返回李家堡。
“押运船上,有八旗兵。”
“什么?”李郁一愣。
“绿营兵三四十人,八旗兵十几人。”
“你怎么判断出是八旗兵?”
“大脸盘,罗圈腿,穿棉甲,壮的很,人人挎弓箭,一看便知。”
李郁点点头,这是个人才。
他观察的这些特征,确实符合。
长期骑马,都会罗圈。
大脸盘,也是鞑子明显特征。
等待的时机,是最熬人的。
官船的速度很慢,小半个时辰才到了。
船舱内,一个穿棉甲的汉子,透过窗子欣赏着:
“江南四百五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旁边一位押司,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别多嘴纠错了。
很显然,这位骁骑校是个汉文化爱好者。
一路上,已经背诵三次古诗了。
正确率,高达五成。
“押司,你是哪儿人?”
“小人是常州府人氏。”
“我有几个文学方面的疑惑,想请教一二。”
“您客气了。”
“为何有的诗,读着十分优雅。有的诗词读着,却让我想纵马杀敌?”
押司一听,有点意思。
赶紧问道:
“却不知大人,您读的是何人的诗?”
骁骑校思索了一下,答道:
“是个姓辛的,好像叫什么辛没病,还是辛去病。”
押司差点吐血,强忍着尴尬,说道:
“您说的应是宋人辛弃疾。”
“对,对。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骁骑校这一回,发挥异常的好,竟是一个字都没记错。
押司心想,看来他是真心喜欢辛弃疾的词。
“大人可知为何他的词读来热血沸腾?”
“为何?”
“辛弃疾乃是文武双全,带兵打仗的儒将。”
“难怪,此人是我崇拜的偶像。”骁骑校一拍桌子,显得十分激动。
押司又讲了一下辛弃疾的事迹,曾独闯敌营,掳走敌将。
听的这骁骑校眼睛都直了。
他感慨道:
“如果能早生几百年,我定要去他帐下,愿为一小卒。”
“白天跟着他纵马杀敌,晚上喝着酒读他的词。这才是草原男儿的梦想啊。”
押司一愣,心想。
这话可不能乱说,犯忌了。
辛弃疾他杀的,可是金人。
是咱大清旗人跨越几百年的老祖宗。
“咳咳,不如我给大人讲个江南的文坛趣事吧?”
“好啊,来来,请坐。”
骁骑校是个直肠子的人,尊师重道。
他知道,古人有一字师。
一个故事,那更能算老师了。
亲自去搬来了一个凳子,让押司坐着,喝着茶讲。
“前明有一文人,喜游历天下,每到一地,都要和当地的文人切磋比诗文,常常压人一头,以文坛屠夫自居。
有一日,他到了常州府,却非常老实,只是游览喝酒。
旁人就问他,你怎么不找本地文坛切磋了?
他说,不敢。
问:为何不敢?
答:此地文人之狂傲,举世无双,我已输了。
旁人不解,被他拉到了城墙下。
抬头一看,
城门高挂的牌匾上,烫金的“常州”二字不知何时,“常“字掉了上面一半。
成了“吊州”。
此人感慨,敢挂这样的牌匾,迎天下客。
可见,此地文坛之桀骜狂悖,李白来了也得挨打。
骁骑校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疯狂的拍着桌子,喊肚子疼。
他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还是江南好啊,
在草原上除了羊和女人,就没有其他乐子了。
押司也很满意,和一个蒙八旗军官处好关系,只有好处。
“小人还有一个压箱底的笑话,大人想听否?”
骁骑校还未来得及响应。
官船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很显然,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押司走出船舱,错愕的看到一艘大船竟然贴在了本船的侧面。
几个戴孝帽的汉子,正在忙着调整风帆。
“瞎了你们的狗眼。奔丧奔到官船来啦。”
果然,李郁设计的劫匪头套,被人认成了孝帽。
轰,一声炮响。
撕裂了雨幕。
火光一闪,炙热的霰弹就扫过甲板。
就像割麦子一样,割倒了一大片。
会讲笑话的押司已经死了,躺在甲板上,污血从眼眶里流出。
一颗铅子,穿了进去。
“敌袭。”
船舱内的骁骑校,刚取下挂着的弓箭,准备冲出去。
耳边,就传来了更大的巨响。
他被震的失去了直觉,倒在了地上。
第二门炮,贴着船舱轰出。
只听得里面狼哭鬼嚎,显然这舱壁挡不住炮子。
不过,炮膛已经有裂纹了。
废了!
为了达到更好的杀伤效果,火药多加了三成。
没炸膛反杀自己人,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火绳枪,射击。”
甲板上,油纸布被人掀开。
掀开的一瞬间,一排白烟喷出。
火绳枪的近距离射击,把迎战的官兵打了个崩溃。
其中,不乏好几个蒙八旗兵丁。
李郁松了一口气,下令跳帮。
同时,进攻第二艘船。
第二艘船略小,除了船夫,仅有10个绿营兵,还有十几匹战马。
他们见有人劫船,竟然想逃跑。
而最近的陆地,就是旁边的绿洲小岛。
李郁爬到桅杆,观看战况。
手下已经控制了第一艘官船的甲板,正在往船舱底下进攻。
犯人,应该就关在舱底下。
第二艘船,正在拼命转向,想冲滩搁浅。
尾舵处,已经躺了好几个人。
都是被火枪打死的,目的是不让它逃跑。
仅存的一尊虎蹲炮,正在重新装填。
然后,对着第二艘官船的船舱,又轰了一发。
民船的舱壁就是一层薄薄的木板。
一打,就是许多个孔。
里面一阵惨叫,显然有人倒霉了。
李郁大声吼道:
“不留活口,抓紧时间。”
半盏茶的功夫,两艘船的人都撤回来了。
“都清理干净了?”
“干净了。”
刘武一身血,手臂还在哆嗦。
他刚才,冲到舱底下,恰好看到两个八旗兵正在忙着处决犯人,砍的正嗨。
就开了一枪。
很遗憾,他用的是李氏二型截短霰弹枪。
俩八旗兵倒下了,活着的白莲教犯人也倒下了。
最后,就拖出来三人。
俩白莲,一个八旗军官。
其余的,他挨个补了刀。
离开的时候,还往船舱里扔了个火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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