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世外桃源,那里头没有烦恼和伤害,也没什么谁欠谁的情债,有座小木屋,住着一个白衣裳的女子,还有一个少年。
梦里的阳光很暖,很真实。
花也很香,青山绿水,春回大地。
梦里的梨江画,幸福的让人嫉妒。
天子驾崩,举国素缟。江画站在画中仙的院子里,如同失了神的布娃娃,怔怔看着天。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江画捂着脸跌倒在地上。雪若风的胸口剧烈起伏,“我养了二十年,就养出了这样一个畜生!弑君……你好、你好……!”
“天下有个明君不易,你却……你究竟将天下苍生置于何处?梨逍尘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女?”
“弑君罔上,是要千刀万剐的罪,我该怎么救你……”
江画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都成了重影,一晃一晃歪歪扭扭的,仿佛一个不慎这世界就会倾塌一般。她呆了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来,“那昏君,对天下人仁慈,却唯独不放过梨逍尘,他是罪有应得!”
“你还说!”雪若风气急,竟抽出旁边的鞭子就便江画抡过去!鞭风迅疾,抽在人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若非太子将你同雪家撇清关系,只怕整个雪王府都要给你这畜生陪葬了!你死了好说,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你娘?!”
江画在地上滚,眼皮沉重的已经睁不开了。“那就杀了我啊,有两个人的记忆,看透了爱恨嗔痴根本是生不如死,我早就不想活了!”
“梨家女儿该以天下为己任,你却……!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王爷!”有人冲出来扑在江画的身上,用身体替她挡住了挥来的鞭子。江画用力睁开眼,却怎么都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未王爷,这是本王的家事,请你让开!”
“够了!”未央一把甩开了鞭梢,望向雪若风的眼神锐利无比,“江山郡主的罪自有大理寺来定夺,不劳王爷动用私刑!”
江画身上的白衣已经湿透了,斑斑驳驳的遍布血水和污泥。未央扯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抱在胸前。身后有随身的侍卫掏出令牌递到雪若风的面前。
“这是太子殿下的缉捕令,罪臣梨江画在大理寺正式收押之前,由未王府暂为看管。”
“这是太子殿下的缉捕令,罪臣梨江画在大理寺正式收押之前,由未央府暂为看管。”
……
“你终于醒了,我还道是你做了春梦,逍遥快活去了!”
江画一睁开眼,便听到未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动了动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一张大床上的。未央靠在床头,支着下巴侧头看她,“这是我的卧房,你睡在我的床上,衣裳是府里丫鬟换的,我两同床共枕已经三天了。还有什么疑问么?”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胆子够大的,这种事都敢做,好在太子回来的及时稳住事态,另外把你这事儿压了下来,不然整个皇朝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嗯。什么?”江画忽然一把抓住未央的手,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你、你说什么?什么太子?册立太子的诏书上我明明写的你的名字!这太子之位怎么会落到旁人的手上,那人是谁?”
闻言未央不但不惊讶,反而了然的笑了笑,从床头的枕头下拿出一张明黄的手卷,赫然就是那张填了他名字的册立诏书。
“你说这个?我在沧云阁的大殿角落里捡到的,打开看了看却是父皇的笔记,可那'流未央'三个字怎么都觉得是你的笔迹,还吓了一跳。不过还好,如今这东西除了我无人知道。”言下之意,我不会拿出去,这皇位我也不要。
江画深吸一口气,轻声,“为什么?流君绯他也是……你的仇人,你一点儿都不怨他恨他么?”
怨恨?未央摸摸自己的胸口,这里头怨恨恐是没有的,却有些遗憾。从零陵回来之后,他就去史官那里要了所有关于东方墨的记载。
史官笔下的东方墨,端端的风流才俊,文武双全,可如此绝艳的人偏偏就是黑暗组织天下会的盟主。史书里的内容很少,所以他寻着小时候稀薄的记忆找到了天下会的遗迹。
那里已经是一片被火烧过的灰烬。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这里的主人曾经爱上了一个喜欢紫色鸢尾花衣裳的女子,可后来他死了,那女子也嫁人了。老人絮絮叨叨的,未央一直微笑着听,直到月上柳梢。
华灯初上。
凰凤宫的灯还妖妖娆娆的亮着,一双手阖上了胭脂盒,关起最后一丝暗香。
新来的小宫女很小心的俯身,“皇后娘娘,那奴婢退下了。”
“去吧。”
身后响起脚步声,未央鸢从铜镜里看身后的人,“我听说你今日去了天下会。”
未央俯下身,从镜子里看两个人的容貌,顿了顿,道,“母后可曾怨恨过父皇?”
“其实在遇上他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爱你父皇的。可能是那时候不懂情为何物吧,到懂了的时候,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
“那为何又要嫁到皇家?”
“我以为有了旁人就能忘掉他。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未央鸢摸着自己的脸,眉目虽然仍旧美丽,可眼神早就倦怠的不同往昔了。而因为那个人离去而留下的伤,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感到痛,甚至对那人的记忆也变淡了。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觉醒来才发觉泪湿重衣。
“杀死你父皇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梨逍尘的女儿?”未央鸢问。
未央深吸一口气,点头。
“可这是弑君,要千刀万剐的罪。”
“我该怎样才能救她?”
“你有多大的决心?”未央鸢这么问他。只有最坚韧的男人,才能给的了女人幸福,否则到最后留给两人的将是无穷无尽的伤痛。比起如此,她宁愿未央不救那个孩子。
未央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卷诏书,一字一顿,“我的命和……这皇位江山。”
“……好,足够了……”
那天夜里,做了几十年皇后的未央鸢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圣上爱不成梨逍尘,但也不看我,他宁愿将满目的柔情都搁在一个长相酷似梨逍尘的妃子身上……”
那妃子,就是蓉妃。当年,梨逍尘怕流君绯迷恋女色而荒废了朝政,于是逼迫已经怀孕了的蓉妃剩下孩子之后就搬去冷宫。可没成想蓉妃虽然长相跟梨逍尘像,但身体一点都不像,整个人柔弱的几乎就要靠药物维持生命。
梨逍尘死的那年,蓉妃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生的奇,天生带着一股梨花的体香,身上还有一枚妃红色的梨花胎记。未央鸢慢慢的回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蓉妃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里,长安城的梨花林竟在孩子落地的那一刹那抽芽、长苞、开花!
雪白的花瓣混着雪花落满了整个皇宫,花香袅袅娜娜的随着孩子的呼吸溢了满衣。
很多人都说,这孩子是梨王逍尘的转世。于是流君绯爱这孩子胜过任何人,他把自己毕生培养出来的心腹和精锐都就给了这个孩子,除了这孩子旁人无从得知。
“所以只要这孩子开口,她就不用死,对么?”未央果断的分析形式,可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暗淡了下去,“据我所知,皇室中并无这样的皇子皇女,这孩子……还活着么?”
未央突然很怕,怕听到那孩子已经死了的消息。不过未央鸢也没让他失望,轻声道,“他还活着。”
“是谁?”
“七皇子,流容。但他尚且不足十岁的时候就离宫了,十几年来无人见过他,也不知他的下落。我也只是听圣上提起的时候,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
“我知道他在哪儿!”
……
未央连夜赶到落音山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凤凰竹林的门虚掩着,若隐若现的透出里头的点点光晕。
流容伏在桌子上,显然已经睡熟了。以前他总是听江画提起“容儿”,却从未真正的靠近过他。未央走到那张青竹的桌子旁,手却在刚要触到流容的地方停住了。
有丝丝缕缕的梨香沁入鼻尖,不浓,很是清淡的香气。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流容睡的很美好,安静乖巧的像个孩子。
可未央不得不叫醒他。听到江山郡主就是梨王逍尘的女儿的时候,流容握着的茶杯怦然落地!
未央觉得自己很残忍,流容是这么纯净,而他却要当着他的面硬生生的把前尘往事血淋淋的揭开。梨逍尘间接把蓉妃逼上了绝路,而如今却要流容去救她的女儿。
最后,未央沙哑着嗓子开口,“这皆是前人欠下的债,兜兜转转,让我们互相折磨。可贪念嗔痴,一辈子不过数十年,爱上了就再也顾不了其他。你若救她,我便替她给你还债,江山和命……你都可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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