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第二冠神)的信徒能够使用一种极为‘奇特’的仪式——这或许在其他仪式者看来都不够‘符合逻辑’的‘占卜仪式’。
通过泥土,枯叶和唾沫,一些稀奇古怪的祷词。
以及大地的配合。
在一定限度上,他们能够向伊芙(或自然)询问一个模糊的答案:大多数仪式者对于此类占卜的评价多为——疯言疯语。
因为沉睡的神灵并不会真正给人‘回应’。
他们得出的结论,也多是自己给自己的暗示。
(能让稀奇古怪的仪式者认为‘稀奇古怪’,可想而知有多稀奇古怪。)
不过,佩姬能精准地在镇口‘截获’他们的马车,就表示这仪式并非评价那样不堪?
“那种特殊的矿物的确来自矿山…里,就是你们所见的这些人开采出来的。我很抱歉,道森先生,我没法说服我哥哥,的确是他将它们运出去的——”
她回答了两个人的问题。
“佩姬小姐。一个斯特里特家族的女儿,为什么跑来和矿工为伍?”金斯莱显然不满意佩姬的回答,追问道:“我看我们得更加坦诚一点,对不对?”
就像刚才推测的,金斯莱当然能看出那些矿工对待佩姬不同——这就表明,他们大多数清楚佩姬的身份,也知道她姓什么。
这太奇怪了。
“…那是个无聊的故事,先生。”
佩姬说着,把怀里的鸟捉出来,放在桌上。
放风的小怪物开始在桌上乱窜。
“我从小在因斯镇长大,和我的哥哥和弟弟们。”她缓缓道,“我有最棒的父亲,最温柔的母亲,忠实的仆人。”
佩姬·斯特里特的故事并不复杂。
——她在一场人为的大火中幸存。
谁会是得利者?
“我的哥哥…是个疯子。”少女面露恨色:“他干了这些事,愚蠢到竟以为我不清楚…”
斯特里特家人丁兴旺。
至少在佩姬这一代。
她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当时的老斯特里特遵循常俗,准备将家业传给大儿子——也就是浴火后没有重生的埃里·斯特里特,亨利的兄长。
而当时的佩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家业并非全部。
斯特里特家族在这片土地上几乎要比国王更有权势,其他的孩子享用着不菲年金的同时还能找些自己喜欢的事干。
然后。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一把火。
两个幸存者。
自此几年,佩姬没怎么回过家了。
——不过,三个听故事的人能很明显的察觉出其中的一些疏漏处,比如:
既然亨利·斯特里特狠心到烧死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长和弟弟妹妹…
为什么独留下佩姬·斯特里特?
这可不能用‘为了确保自己没有嫌疑’之类的蠢话搪塞:
这事绝对是他干的。
可又怎么样呢?
放火那晚,亨利·斯特里特身边或许有仪式者的影子,整个因斯镇都在斯特里特的控制下,包括治安官和镇长都和斯特里特家有关。
他为什么放过佩姬?
金斯莱不可能留下一个未解的谜题在自己脑袋里,那会让他睡不着觉。
“…因为我还有用。”
佩姬搓了搓手掌,摊开。
于是,桌面上的金丝雀像得了指令般,一下飞到她掌心,只站着不动,乖巧极了。
“仪式者并不多见。在他没找到能替代我的人之前,不会杀了我。先生,「兽群」能够对话野兽,而这些小家伙,可是保证斯特里特矿山进度的重要道具。”
她掂了掂手里的金丝雀。
“所以,一个姑娘,二环仪式者,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少女说着说着,有些悲哀:“若不是我曾有个旅行者老师,引领我踏上了拥抱自然的道路,恐怕现在,我早该和父母兄弟团聚了…”
她身世凄惨,每日都生活在痛苦中——
然而不止于此。
罗兰杀死过明思·克洛伊,和查尔斯·克洛伊交战,清楚有些道路需要血亲的存在。
也许这才是原因所在?
金斯莱并不在意这些。
他仍板着脸开口,言语中充斥着拒绝:“权力的转移必然伴随着血腥与暴力,无数人要倒在登梯的路上,为他们的‘皇后’保驾。斯特里特小姐,我不清楚他人,但就我自己来说,绝不会参与到这样的事件里。”
佩姬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摇了摇头。
“请听我说,先生,小姐。”少女坐正,依次看过三个人,真诚道:“请听我说。我并非要那让人发狂的权势,一个信奉伊芙的,也绝不贪恋世俗的造物——我有自己的目的,就像你们担心的,我也担心这是否会牵连你们。”
“否则我不会今夜赶来,对吗?”
她说。
信奉第二冠神的姑娘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随处可见的,可怜人的故事。
这可怜人并非特指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整体:矿工们。
男人十三便士,女人五个,儿童三个。
一周。
这根本吃不饱饭。
“如果不是我从家里偷了钱,自己也算有些积蓄…”
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同情矿工?
“我从小就不喜欢规规矩矩喝茶,坐在玻璃窗前享受所谓的‘午后闲暇’——我喜欢到山坡上跑,到小溪里捉鱼,到林子里找松鼠和狐狸…”
“是一位矿工先生救了我。”
矿工,先生。
“斯特里特领导着因斯镇,我自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我看着矿工的儿子们长大,矿工的儿子们也看着我长大…”
“我们像树林里的树一样,每一棵相互挨着,谁能不清楚彼此呢?”
他们一起成长,变年轻,变成熟。
离经叛道的姑娘没有少爷和小姐的玩伴,只有一张张黑黢黢的脸。
他们从最开始惧怕,试探,忐忑,后来变得真诚。
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女孩,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斯特里特因为他们而富有。”佩姬垂眸:“可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这些苦难的人儿们多些幸福呢?”
倘若周薪加上两个便士,即便算上整个因斯镇的矿工,每个月,也只是曾经佩姬的一枚戒指或发卡的花销——可这钱对于矿工们来说,不亚于万物之父亲临般的惊喜。
或许比起万物之父,他们更在乎那两个便士。
两个便士。
但亨利·斯特里特绝不会松他的钱口袋。
两个便士。
“我清楚商人都要追逐利益,斯特里特家族也一样。我们需要赚钱,来维持统治和与穷人不同的生活——可,先生,小姐,只两个便士!两个!”
“我没那天真无知的要求,想要给谁天大的待遇,让他们享受我一样的生活。只希望,断了腿的男人,能给自己的妻子多留下几个钱的遗产!”
“这样的想法过分吗?”
过分,或者不过分。
三位听众各有各的想法。
但佩姬情真意切,不必揣测,只看那表情就知道,她绝对认真。
“利特叔叔,玛丽大婶,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比我小的小家伙们…你们或许不清楚,每个月,因斯镇要失去多少条腿,多少只胳膊,多少人的脑袋…”
佩姬渐渐阴沉。
“而当那白色的矿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可怕…”
白色的矿。
矿工们称之为‘斯特里特白矿石’——这种奇妙的、藏在矿山深层的矿物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同时,有人发现,将它少许磨粉后加入黑面包,会给那难看的增色不少:
若足够心狠,放得多,几乎能卖上两倍的价钱。
“大地在哭泣,先生,小姐。也许你们听不见,可我彻夜难眠,总被耳畔的哭声惊醒——树木腐烂,植物凋零,土地不再焕发生机:这片土地上的人呢?”
“当自然开始遭到灾难,往往痛苦的是依赖自然的我们。”
佩姬说着说着,流出眼泪。
“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们受那白矿折磨,咳出血,死在草席上,更不能看着斯特里特家的领地变成一片死域。”
佩姬告诉他们,除了那白矿粉末会沉淀在土地里,被风带着穿过整个小镇外,亨利·斯特里特也在考虑扩大白矿加工厂——就在小镇的后方,挨着湖畔的那片充满生机的森林。
没有一位伊芙的信徒会喜欢人这么做。
“相信我,先生,小姐,我并不天真。”
她说。
“‘从今日开始,所有人都不必再下矿’——我没那么愚蠢,也当然期望斯特里特能万万年领导这片土地。”
“可只是煤,就足够家族的开销了,何必再碰那伤害万物的‘白矿’?只要每周少喝两瓶贵的酒,少吃几块软的肉,就能让他们每人多几个便士,高兴整个礼拜。”
“如果人能宽容,少些贪婪,是不是一切都不会那么艰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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