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听闻鲁国国祚已无,尽归原国?”
“此等大事,坊间早已传遍。”
童楹半趴在柜台之上看书,看的是从原国那边传来的书,期间会一再将视线挪到两个人的身上。
待在铺子里面,鼻子能闻到骨汤的浓厚香味。
童楹不想听,耳朵还是能听到食客谈论近期发生的大小事。
中年人和青年并不同桌。
这间食肆不大,门店仅是十平方米不到,店内摆放八套矮脚四方桌以及相应用于屈膝跪坐的蒲团,店外门前摆了两条现代常见的长椅以及一张共用的长桌,中年人在外,青年在内。
童楹会特别注意中年人与青年,自然是有其原因。
门店外的中年人是孤身一人,穿着看上去并不显得特别,寻常人家的打扮罢了。
只是作为原国来到宋国的细作,童楹很清楚自身的任务。
门店内的青年,看去皮肤黝黑且穿着朴素,只是看着与寻常人又有区别。
硬要说存在甚么区别的话,大概是青年的眼睛很灵动,小小年纪手上已经有了厚茧。
年纪不大,手上却是有茧子?肯定是常年专注于什么手艺,并且有着大毅力和大恒心,要不然没可能的。
童楹注意到青年会一直在盯着中年人看,那一双眼睛有着好奇,更多是带着审视。
店面在“鸿口”的城北,而“鸿口”则是位于“商丘”东部约二十里之外,城池规模看上去并不大,只是宋国的商业气氛现在是诸国最浓,即便规模不大的“鸿口”因为坐落“商丘”经济圈,还是有往来不绝的商贾。
“足下以何为皮,用甚做馅,竟是如此美味?”
童楹用惊愕的眼神看向提问的中年人,潜台词就是:这么明目张胆过问商业机密,怕不是有脑疾?
别看食肆只是卖馄饨一种食物,其实有着一个体系,诸如面皮的选材和制作,做馅肉的猪怎么养成,葱花又是怎么来找和栽培。
一碗馄饨,除了肉馅的讲究之外,从汤到葱花都是科学,以至于童楹开店仅是四天不到,城内就传遍在城北的城门附近有一家卖美食的铺子。
当然了,能短时间内传遍,主要是食物够新奇和美味。
中年人过问,问的不是做法,纳闷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资源研究美食,好奇食肆的店家是从哪里学来的做法。
“足下乃是原国之人罢?”中年人问道。
童楹做出稍微一愣的表情,答道:“正是,不知有何指教。”
说了,宋国的商业气氛比较浓,不止有往来不绝的商贾,肯定也会有其他国家的人前来经商。
尽管童楹是原国在宋国的细作之一,直接暴露来历却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中年人叫向休,看前缀就知道出自宋国向氏。
而向氏的向巢目前是宋国的左师,足以说一句家世显赫了。
“若是购买方子,足下可卖?”向休先说了自己的来历,随后又问道。
童楹早已经知道向休是谁,目标却不是向休,而是那个青年。
“贵人,此乃楹营生之技。”童楹一脸的为难。
青年被柜台的事情吸引,注意力顿时转了过来。
看似平平无奇的青年能够成为原国细作的目标,只因为青年叫墨翟。
不知道墨翟是谁?那知道墨子吗?
今年约是二十岁左右的墨子正在游历阶段,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
墨子早年学儒,后来发现儒学并不适合自己,再来就是老师得知墨子喜欢玩木工经常进行训斥。
连爱好什么的都要管,其实就是儒者的通病。这种通病就是老师不喜欢什么,门下的任何就应该不喜欢,明知道老师不喜欢还不肯放弃,少不得有一个玩物丧志的评价。
木工等手艺并不是墨氏的祖传技能,墨子的祖上可是殷商王室,只是到了他这一辈彻底落魄了而已。
一个人喜欢什么,只要那项事务不会妨碍别人,哪怕无用也不该全面否定。
毕竟,谁没有一个看似完全无用却能减压的爱好,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传开也不存在任何坏处,全面否定就显然很莫名其妙了。
木匠技能该被否定吗?哪怕同为“儒”的人,有些“儒”并不排斥自己的学生多掌握一些手艺,问题是同样存在“唯儒独尊”的“儒”存在。
墨子听了一小会,听出店家并不想将营生的技术贩售,向休却是开始有点拿身份压人的趋势了。
“家主掉齿,此物泥软极易入口。购之于家中,不外传自不会破坏店家营生。”向休说道。
进入战国时代了,很多事情发生改变,又有更多的事情保持原样。
当然了,有权有势的人享有特权,想要获得什么以势压人,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
墨子认识向休,甚至近期有过不少接触,想到了一些事情,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一道铃铛一般的声音穿透了街道传来的其余杂音,进入了童楹的耳朵里,他循声看去,看到的是一道鲜红的身影,也看到了突然间有点想躲的墨子。
红色的身影是一名少女,看着年纪约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停在了门口,大声说道:“此处,便是那间食肆?”
童楹发现女孩子过来,跟来的人变得很多,一些看着像是仆人,不缺气势剽悍的武士。
“此些人等,一一斥散了。”女孩看似蛮横地说道。
一众仆人就要有所动作,墨子喊了声“慢!”喝止仆众,拉着女孩咬起了耳朵。
不知道墨子怎么劝的女孩,不止仆众四散,武士也只是留下两名。
当然了,离去的武士和仆众就在周边,只是总算不造成街道拥堵,也没有蛮横赶走食肆的客人。
可是,闹了那么一出,食肆里的大多数客人要么赶紧吃完走人,不然就是干脆不吃离开。
这是升斗小民的处世之道,看到达官贵人不会往前凑,伺候高兴了不一定有好处,惹怒则将面临灭顶之灾,躲就成了最理智的选项。
童楹有了猜测,心想:“此女便是与墨翟不久前相识的黄氏之女?”
现在这年头,女性抛头露面并不算什么。
实际上,军中也有女性,乃至于女性上阵搏杀都还比较普遍。
童楹一直在关注墨子的动向,怎么会不知道墨子与黄氏之女一次偶然相识,就此给牵绊上了呢。
黄氏之女名为瑛,以当前的习俗,女子称姓不称氏,应当称呼为瑛姒。
话说,作为原国细作的童楹为什么要关注墨子?没有其它原因,上面传来命令,照做了而已。
瑛姒看了几眼店面,扫了向休一眼,目光落在墨子身上,开口问道:“不知店家可售食肆?”
墨子听得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脸上出现了无奈。
到这份上,童楹则是心里在想:“看来传闻是真,黄氏之女爱极墨翟。”
瑛姒根本没有在乎童楹什么感受,走到墨子边上开始叽叽喳喳讲起了话。
倒是墨子一直用抱歉的表情看着童楹,并且面对瑛姒不断叽叽喳喳的尴尬。
向休却是有些怒了,说道:“不提先来后到,二三子可知我乃何人。”
黄氏不过是宋国一个非公族的贵族,并且还在宋国众多贵族中排不上号。
向休并不知道瑛姒是谁,只知道瑛姒要跟自己抢。
他们这种贵人,涵养再好也不会多么在乎普通人感受,向休和瑛姒皆是如此。
墨子不一样,他目前本身就是普通人之一,且不提什么感同身受,仅仅出于孰是孰非就感到不喜,沉着脸不发一声离去。
童楹重新回到柜台后面,一名跟着瑛姒过来的中年走过来。
中年人的两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童楹,光盯着也不说话。
其实中年人的意思很明显,他家小主人说食肆从今以后换了主人,肯定就是更换主人啊。
这时,向休跟着来到柜台边上。
明显认识向休的中年人赶紧退开几步。
向休无声地盯着中年人。
什么意思?
其实,还能是什么意思,黄氏算哪根葱,敢跟向氏掰腕子?
女娃子家家不懂事就算了,明显是黄氏家臣之一的中年人也做事不带脑子的吗?
其实光是得罪向休并没有什么,得罪向氏对黄氏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要知道一点,向巢可是宋国的左师,弟弟向魋目前也逐渐受到重用。
小小黄氏恶了向氏,哪怕没有遭到向氏的直接报复,仅仅下一次得到征召被丢到战事烈度极大的战场,信不信黄氏一战就没了。
所以了,有那么一个事实,类似黄氏这种在普通人眼里尊贵的家族,比起真正的权贵真的相差太远,一旦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代表家族离灭亡不远了。
“上面的意思是让墨翟离开宋国,或许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一个机会!”童楹心想。
童楹不需要知道国内为什么那么重视墨翟,只需要完成任务也就行了。
馄饨这种吃食在原国并不稀奇,聚集天下商贾的宋国也不是独一份,卖馄饨的人不一定是细作,却一定是原国人。
所以了,某天也许会出现关于馄饨铺子的传说,例如馄饨铺子为原国横扫天下做出了何等贡献,后世成为某个恶作剧的“梗”。
前459年确实不该出现馄饨,并且一开始可不是猪肉馅的。
传说中,馄饨其实叫浑沌,由来是西汉年间有一个叫浑沌王的匈奴小王长期入侵汉帝国边境烧杀抢掠,人们对其恨之入骨,做了一种夹肉馅的汤饼,取名为馄饨,寓意食仇敌浑沌王的肉。
关于馄饨当然还有其它说法,此处便不一一列举。
原国有着很多不应该出现在当前时代的食物,其余则就更多,包括在列国安置细作这一点。
一日,童楹模样凄惨地找到墨子,着实是吓了墨子一跳。
“足下害我!”童楹喊道。
墨子先是想要否认,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心想:“的确是我害了他啊。”
因为墨子喜欢吃馄饨,每日都会过去,向休和瑛姒都是因为墨子才会出现在那间馄饨铺子,可不就是墨子害了童楹吗?
“尔今楹可留住性命,皆因楹乃原国之人。若不为原国之人,性命早已不保!”童楹讲的是大实话。
当今天下以原国独强,强国之人哪怕身处异国他乡,仅仅因为母国强大就会天然拥有一层保护膜。
“你快逃命罢。”墨子突然说道。
这不按剧本的一幕倒是让童楹给愣住了。
墨子说道:“翟非有名望之人,居于何处从未向足下提及。足下遇事竟可寻上门来,且不论足下为何算计于翟,必在算计于翟。”
可不是吗?墨翟现在还不是名传天下的墨子,只不过是一个立志跟公输班掰掰腕子的青少年,并且志向从未跟人提过,初步吸引了向氏而已。
而向氏重视墨子只有一个理由,他们是掌管宋国军队的家族,很清楚已经进入大争之世,日后不会少了城池攻防战,偶然得知墨子在研究守城器械想要招揽。
向休就是向巢安排前来招揽墨子的族人,就是向休显然没有意识到墨子的重要性,一些行事作为跟墨子的理念冲入比较大,导致墨子迟迟没有接受向氏的招揽。
暂时还没有创造学说的墨子,学说中的一些思想在游历过程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其中包括极不喜欢恃强凌弱这一点。
要不然的话,墨子能不知道想要有所作为,需要有权有势者给予渠道的道理吗?
“你……”童楹在思考到底是否认,还是招呼同伴冲进来,干脆将墨子给掠走。
墨子手里拿着锤子与青铜锥,不看金属成份,仅是看工具外形,分明就是效仿原国而制作。
童楹扫了一眼庭院,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情况?
不大的庭院里面材料挺多,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一架床弩!
墨子看到童楹的目光所向,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拿起本来放在木桩上的佩剑,笑着问道:“虽不知原国为何关注翟,足下来者不善,必是无疑。”
这一下让童楹更加觉得使计不成,动用武力明抢势在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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