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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稚不可能全然体会到姜长婉的心情和处境。
反之亦然。
押运货物的人是飞岚的手下,据她说,并不是姜长婉身边的人来收的礼儿,也不是姜长婉来道的谢,而是姜家如今的主母,侯氏。
姜长婉以为自己远在莒南,便是有些傲慢不悦的心思,宋稚也不会知晓。
但一个人做了什么,或者是没做什么,总是会露出痕迹来的。
宋稚对姜长婉的感情,又淡了几分。
再加上彭娘这般直来直往的爽快性子,相处起来甚是轻松。
宋稚得了新的友人,自然也少去想姜长婉了。
这种事儿说起来十分无奈,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多都是这样。
若是个缘分浅的,总躲不过这样的变化,从前有一段时光是彼此相伴而过的,这就不错了。
塔安的春日很美,牧芦和茶香两人像是在比赛,卯足了将各色花草送到院子里。
宋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赖在院里的秋千上,看着蛮儿和鼓儿在花丛里扑蝶。
鼓儿和蛮儿这样要好,彭娘与宋稚又投缘。
有时候两家顶门立户的男人有个什么口角不满的,总也在女人的劝说下,渐渐平息了
如若不是这样,阿蚺这样寸步不让的性子,沈白焰怕是要用硬手段。
阿蚺并不是巫族的首领,他更像是一个入世的宰辅,而巫族的真正的首领,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只有沈白焰见过他,飞岚外出时总是和他同进同出,却也没见过巫族的首领。
宋稚曾因好奇多问了几句,沈白焰思考了片刻,答道:“与其说是首领,还不如说是个神化的象征,备受尊崇,可无实权。”
这样看来,阿蚺才是这手握实权的人。
其实沈白焰在与阿蚺的交锋中,也时常吃些亏。
但因他们在塔安得民心,就像一棵大树扎下了根,不管是土壤还是石头,那些纤细的根系总能找到牢牢抓住的方式。
塔安的私塾里也开了关于巫族的课,主要是讲述巫族的历史以及他们的文化习俗。
讲课的先生是塔安镇上一位青年,这青年是粟朝人,平日里默默无闻,旁人都说他是个书呆子,忽有一日向寇老毛遂自荐,才得了这个机会。
说了几堂课,原先是没什么人去听的,后来渐渐在人群里传了开来,说是比说书的还有滋味。
此后,座无虚席不说,墙头上,墙外的大树上都爬满了人。
阿蚺听说了,某日携家带口来做客的时候,还狠狠嘲笑了沈白焰一番。
“你说你们粟朝的人,去说我们的事儿,那能说的准吗?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他还没笑几声,冷不丁被自己的儿子打了脸。
阿灸正站在秋千背上,手抓着秋千架,脚蹬着秋千用力推,秋千上的蛮儿和鼓儿开心的大笑。
阿灸听到他父亲的话,转首大声道:“阿大,你先自己去听两堂课再说吧!我去听了,说的比你还清楚呢。”
阿蚺气得用脚去踢阿灸,人是没踢到,草鞋却甩飞了。
鼓儿和蛮儿笑声更大了些,连彭娘也笑着摇头。
阿灸把他爹的破草鞋扔回去,认真道:“阿大咱们的人也去了好多呢!我那天去瞧了一会,小半都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识字不多,可听得也认真。我想着,是不是也能在寨子里弄一个私塾?有些人虽说不喜欢学,但总有人喜欢呀。”
一听这话,宋稚觉得本来坐在自己身边的彭娘立马紧张了起来。
她有几分担忧的看着阿蚺,生怕他会做些什么事儿,说些什么话。
阿蚺却是罕见的默了一会,神色凝重的都有些不像他了。
“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宋稚有些不明白阿蚺为何这样说,这巫族的事儿不大多都是阿蚺订下的吗?
不过只稍一细想,宋稚也就摸到了关窍。
她先前就听沈白焰提过,断文识字这件事儿,对于巫族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巫族之中,能够从小学文识字,通读史书的就只有首领。
再者,就是阿蚺这样的贵族。
即便是尊贵如阿蚺一家,也瞧不懂巫族的史书。
只因巫族的史书是用独特文字书写,只有首领和他的老师能学这种文字。
旁人若是学了这种文字,便是对神灵不敬,会将整个巫族拖入无边地狱。
所以巫族的历史,都是靠口口相传。
巫族首领的一大用处,就是隔十日召开一次的摩会。
在摩会上,巫族首领会翻阅史书,从中挑选出具有警示意义的篇章为族人细细讲解。
正所谓千人千面,一本书籍的魅力除了它本身的价值外,不同的人对其不同的解说,不也是书籍价值最最重要的一种衍生吗?
巫族人的这个传统,恰恰断绝了这一点。
众人皆安静着,四周只有风吹草木的轻响。
沈白焰看着阿蚺紧握的拳头,忽道:“你若是想,我可以帮你。”
阿蚺摊开五指在沈白焰面前晃了晃,道:“不必了。你若是帮我做成了这件事,一个不慎,我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沈白焰扬眉对阿灸道:“你父亲没种。”
他说这话的语气冷冷淡淡,可效果如同烈火烹油,激的阿蚺当即挥拳朝沈白焰打去。
沈白焰运起轻功,向身后一纵,叫阿蚺的蛮力落在了虚处,差点没反噬伤了他自己。
阿蚺怒的眼眶发红,还是阿灸大叫,“阿大,王爷是在激你!你别气!”
彭娘也赶紧上前劝说。
宋稚淡淡道:“阿灸,你别担心。你爹爹又不是莽夫。他不过,是一个胆小鬼。”
他们夫妻俩,一个赛一个的嘴毒,阿蚺胸脯起伏剧甚,彭娘飞快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阿蚺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此时,宋稚却又开口对鼓儿道:“鼓儿,前日姨姨给你说了什么故事,你可还记得?”
鼓儿被父亲方才的动静吓得有些怕,听宋稚这样问,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孟母三迁。”
“那,大前日呢?”宋稚又问。
阿蚺皱着眉头看向宋稚,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把戏。
“图穷匕见。”鼓儿只是据实回答,不知道大人们有什么心思。
她想了想,露出笑容来,“还有纸上谈兵。”
宋稚让蛮儿领着鼓儿去别处玩,回过身子来,对阿蚺道:“鼓儿长大之后,你说她是对我们粟朝的典籍故事更熟悉些,还是对你们巫族只靠首领这一张嘴的历史呢?”
阿蚺已经泄了气,只是不服的说:“我不让鼓儿来就是了。”
宋稚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你挡得住蛮儿,你还挡得住旁人吗?
正如阿灸方才所说,巫族人自己都跑到学堂去听他们自己祖辈的事儿。
其实这些事儿,他们未必没听过,只是换个人来说,就会别有趣味。
阿蚺泄气的模样,让人特别想去摸摸他那头乱糟糟的发。
沈白焰又走了回来,十分赞许的看了宋稚一眼。
其实巫族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以宋稚和沈白焰在塔安布下的局面,不出几代人,这巫族就会被粟朝百姓渐渐同化。
可沈白焰对巫族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情感。
关于这个民族的故事,贯穿了他幼时的梦。
直到现在,有时候临睡前,沈白焰还能回忆起沈长兴讲述某个故事时语气神态。
叫这些诡谲曼妙的故事悉数消失,沈白焰还真是舍不得。
宋稚明白他的心意,这才说了方才那些话。
阿蚺渐渐冷静下来,瞧见阿灸忐忑的站在一旁,便有气无力的冲他招了招手,道:“既然这事儿是你想出来的,那先生的人选就由你来找吧。”
阿灸呆在原地,半晌才疑惑的‘哈’了一声。
“你都难搞定的事儿,让我去?”阿灸一边道,一边很有先见之明的后退了一步。
阿蚺白了他一眼,道:“你刚不说的头头是道吗?怎么一动真格的就不行了?我告诉你!这事儿要是弄砸了!我就立马称病,带上你娘你妹住老山里去,这巫族的事儿就都交给你了!”
以阿灸对他父亲的了解,这事儿他绝对做得出来!
他不禁苦了脸,看向沈白焰。
沈白焰对他略一点头,道:“若是成了事儿,流芳千古。”
阿灸倒不盼着这个。
只是见沈白焰刚在塔安站稳脚跟,便忙着办私塾。
私塾每日读书声郎朗,听着叫人心里舒畅。
巫族人刚去私塾旁听的时候,还曾被塔安的百姓轰出来过,最后还是寇老出来说,有教无类,两族人这才坐到了一块。
阿灸初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这心里,也就想着能为自己的族人做些什么。
而且沈白焰还打算建一个半开放式的武场,既给自己的兵马操练用,百姓若想学个什么拳脚功夫的,也可前去。
只是武场却是要收银子的,而且根骨不硬的人,也是不收的。
如此一来,阿灸这心里想法就更多了。
今日听沈白焰和宋稚不但没有唱反调,反而鼓励自己,阿灸方才其实一直在心中暗骂自己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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