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英雄录 第二章隐忧

    蹄声忽然逼近，风声鹤唳的马贼们握紧手边的兵器，眼中凶光毕露，原本沸腾的笑语声沉寂下去，杀气氛悄然弥漫。片刻功夫，只见五六名马贼高举火把一列奔来，个个精壮剽悍，马鞍旁均挂着弯刀短弓，一看便是吐蕃人。赵半刀等不由松了口气，该吹牛的吹牛，该喝酒的喝酒，转眼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那壮汉呸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浑身骚味的番子，没一个是好东西！”

    黑旋风内并非铁板一块，按地域、按语言、按民族又分为数十个大小不等的小团伙，分别听命于八大首领。马钩子、胡老四为汉人，他们的手下也多为汉人或胡汉混血，日常交流以中原官话为主。而鲁忽图是吐蕃人，沙陀为党项人，苏格勒尔是康奴人，同属于西域一脉，喜欢招揽西北各族的亡命之徒。当丁黑豹活着的时候，基本上能一碗水端平，手下不敢起异心，胡汉间即使偶有摩擦也很快平息。眼下丁黑豹不在了，单以掌控的人马而言，鲁忽图的实力稍微胜过其他人一筹，最有希望接替大当家的位置。一旦他成功上位，以其脾气为人判断，必定会倾向西域各族，打压汉人一系。赵半刀等可不是傻子，焉能不晓得此事的严重后果？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能坐稳位置，任何新当权者都会设法铲除异己。

    那瘦子喃喃道：“如果是三当家做老大，咱们就威风了！”赵半刀淡淡道：“不管谁想当头，总得先收服那头母夜叉！”众马贼不知想起了什么，同时露出古怪诡秘的神情，齐齐打个冷战。傅惊涛好奇地问道：“赵大叔，世上真有母夜叉吗？她究竟长什么模样？”赵半刀道：“等我们回到黑鹰岭，你便看见了。”傅惊涛苦笑道：“我能不能不跟你们回去？”赵半刀斜眯了他脖子一眼，轻拍刀鞘道：“你说呢？”

    那几名吐蕃马贼径直找上了马钩子、胡老四。为首的小头目也不下马，大声道：“狮爷说了，铁木堡内发现宋军旗帜，让你们明日一早赶上来汇合，准备合力强攻！”

    马钩子皱眉道：“铁木堡不是废弃了吗？怎会有宋军出现？鲁忽图是不是搞错了？”

    那小头目怒道：“胡说，狮爷怎会有错？！”

    话音未落，人影一花，胡老四一个箭步冲到马旁，探手抓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扯，砰的一声大震，泥土飞扬。胡老四“仓啷”拔刀出鞘，刀尖抵住那小头目的咽喉，冷冷道：“纳木扎，你活腻了是吗？！”

    “住手！”“放开纳木扎！”其余吐蕃马贼纷纷抽出马刀，指向了胡老四。

    纳木扎摔得头破血流，心里是又恨又气，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四当家，有话好好说，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

    胡老四冷笑道：“别以为有鲁忽图撑腰，尾巴便翘上了天去！你们几个来求见三爷，既不下马行礼，还大呼小叫动刀子，难道不是坏了黑旋风的规矩？老子若割了你们的脑袋以示惩戒，想必鲁忽图也不会多说什么罢。”

    纳木扎心念一转，冷汗涔涔，忙道：“三当家、四当家，是我错了，我今后一定守规矩！求二位高抬贵手，饶过我们这几条狗命。”

    马钩子不动声色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既然你们坏了规矩，每人各领三鞭，留刀走人罢！”

    吐蕃人勃然变色，但瞧见胡老四冰冷锐利的眼神，终究缺乏反抗的勇气，如霜打的茄子般垂下脑袋。接下来，每人被狠狠抽了三记皮鞭，丢下马刀，在哄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去。

    胡老四恨恨道：“一帮不长眼的吐蕃狗，不打不长记性！钩子，鲁忽图催促我们赶上去，只怕是不安好心啊。”

    马钩子淡淡道：“他无非是想让我们去打头阵，借用宋军消耗你我的实力罢了。而且据我估计，他尚未能收服丁老大那帮铁杆心腹，手底下肯替他卖命的人有限，不得不汇集所有人马。不然以狂狮嗜血好战的个性，怎会放过大出风头的机会？”

    直接听命于丁黑豹的精锐马贼约有二百余人，他们的装备、马匹及个人武力都是黑旋风中最好的，在攻打仙洮时基本上没有遭受损失，仍保留着完整而强横的战力。这些人桀骜不驯，平时只服从丁黑豹的号令，从来不曾接受过鲁忽图、马钩子等的指挥。当然，顾忌到丁黑豹的霸道冷酷，鲁忽图等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由于丁黑豹死得太突然，没有留下明确的指令，他们不知道应该奉哪一位首领为新主人，所以保持着中立的立场。鲁忽图目前仅是名义上统领这批马贼，其实并未获得他们的真心拥戴。这也是马钩子敢暂时放手，镇守后路的真正原因。

    胡老四沉声道：“鲁忽图狂傲自大，多半想不出这种借刀杀人的计策，十有八九是那头人狼捣鼓出来的。相比于狂狮的明目张胆、迫不及待，苏格勒尔的隐忍狠辣更让人担心！”

    马钩子道：“鲁忽图头脑简单，不足为虑。沙陀性格孤僻，素来不喜争权夺利。你我若想掌控黑旋风，真正的对手唯有苏格勒尔。”

    胡老四道：“你我兄弟齐心，难道胜不了那人狼吗？待钩子你登上大当家的宝座，我胡老四便改叫‘胡老二’，小小威风一回。”

    马钩子哈哈大笑，亲热地拍了拍胡老四的肩膀，道：“老四你放心，待我真正掌权之后，至少划三百人马给你指挥。这千里边疆，万里草原，足够我们兄弟驰骋快活！”

    胡老四笑道：“好，一言为定！”

    马钩子笑声忽敛，叹道：“不过若想掌权，最大的障碍却是那头母夜叉！论起武力、手腕及狠辣程度，这女人丝毫不弱于你我，又掌控了丁黑豹多年的积蓄。偏偏她是西域人，天生和苏格勒尔有几分亲近，一旦她倒向人狼，我们唯有连夜逃命。”

    胡老四嘿嘿笑道：“怕什么？丁老大一死，她肯定要再找男人化解寂寞。钩子你能文能武，相貌堂堂，强过那头未开化的人狼十倍，推倒她岂不是轻而易举？等你在床上驯服了这匹烈马，接掌黑旋风的大权是水到渠成。”

    马钩子脸色发青，不禁吞了口唾沫，喃喃道：“非要把这女人搞上手不可吗？”

    胡老四斩钉截铁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马钩子一咬牙，跺脚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子豁出去了，说啥也不能让苏格勒尔先占住茅坑！”

    胡老四正色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兄弟们今后的大好前途，不管千难万难，钩子你都要挺住呀！”

    马钩子点点头，满脸的坚毅悲壮。

    夜色深沉，篝火闪耀，到处是呼噜声、磨牙声，偶尔掺杂着马匹的喷气声。装睡多时的傅惊涛悄悄睁开眼帘，通过呼吸的频率变化，确信周围的马贼都已坠入梦乡，掀开了毛毯，蹑手蹑脚地爬出帐篷。

    荒山野岭之中鬼影俱无，值夜的马贼难免放松了警惕，正靠在岩石旁打盹。

    傅惊涛暗吁一口气，四肢着地，如蛇般蠕动爬行，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丛丛的篝火，尽可能地利用夜色和阴影掩护，以免惹人注意。他绝不想跟随马贼们回黑鹰岭，对加入马贼团伙更没有任何兴趣。在临睡前他已经打听清楚，马贼败退仙洮乃是因为丁黑豹意外被杀。而杀死丁黑豹的，竟然是宫六！由于事发当时场面混乱，且亲眼目睹事情经过的马贼都在鲁忽图手下，对宫六为何会暴起发难，赵半刀等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知道宫六身份神秘，出手阔绰，似乎有关系疏通边军，所以数百马贼才能悄然潜入宋境。如此大动干戈的目的，就是要编织一张天罗地网捉住周氏叔侄，不让他们越境潜逃。可惜功亏一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结果不得不仓皇奔逃。

    傅惊涛猜测是另有高手出现，击退了宫六。至于具体的情形如何，马钩子应是比较清楚的，但是不可能从他嘴里得知真相。想必宫六被击败之后，为了防止秘密外泄，掩盖行踪，才临时起意杀丁黑豹灭口。而马钩子、鲁忽图之流无关痛痒，所以逃过了一劫。如此说来，周氏叔侄身上定隐藏有什么惊天秘密，即使逃亡千里，仍旧引来各方强者争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周焕死后，周宗成岂不成了唯一的知**？他又如何能应付接踵而来的种种磨难？宫六会不会卷土重来？

    傅惊涛想到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连累父母及妹妹卷入是非漩涡之中，生死未卜，又是焦急又是悔恨，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家里。

    噗！一柄带鞘的钢刀从天而降，斜插在面前的泥土里。

    傅惊涛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抬起头来。

    只见赵半刀背负双手，如标枪般伫立在五步开外，一双眼眸亮如鹰隼，隐藏着复杂莫名的情绪。

    傅惊涛缓缓站起身，低声道：“赵大叔，我要走，你别拦我！”

    赵半刀皱眉道：“黑灯瞎火的你能走去哪里？你认得山路吗？一失足的话，便会摔成肉饼！听我一句劝，回去睡吧。”

    傅惊涛沉声道：“可是我宁死也不想做贼！”

    赵半刀道：“三当家不点头，老赵岂敢放你走？我可不想丢了吃饭的家伙。你现在回头，我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傅惊涛深吸一口气，道：“得罪了！”双膝微蹲一弹，犹如猎豹般纵身扑出，左拳虚晃，右拳直出，猛的击向赵半刀小腹。他体内经脉运行不畅，无法驱使真气，这一拳纯以外力使出，拳锋蕴含的劲道比起全盛时大大降低，速度亦减缓了三分。

    赵半刀却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少年如此刚猛，拳头呼呼带风，只怕有数百斤巨力！脸色转为凝重，微一侧身，一掌拍向他的手臂，同样是十分敏捷。

    咦！傅惊涛原以为姓赵的是个普通马贼而已，哪知他攻守颇有章法，显然是个练家子！可恨自己内伤未愈，武功大打折扣，难以一招制服对手了。

    啪啪！拳掌相交，如击败革。

    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转眼拆了七八招。傅惊涛越打越是心焦，连一无名小卒都收拾不下，日后如何闯荡江湖，降妖除魔？正想施展窦义明传授的军中杀技，忽听一旁有人笑道：“你们猜一猜，最后是老赵胜出，还是杨小子厉害些？”“拳怕少壮，当然是年青人后劲足啊！”“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不知何时，四周已挤满了马贼，个个饶有兴致地指点议论，看到妙处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傅惊涛气得鼻子都歪了，闹到这种地步还逃什么逃？当别人都是瞎子吗？收拳退后数步，闷声道：“不打了！”

    赵半刀手掌、胳膊均被震得隐隐作痛，闻言是求之不得，故作从容道：“今天先练到这里，明日再接着练！”

    “喂，接着打呀！”“胜负未分，不是吊人胃口吗？”“老赵老赵，我可是押注你赢的！”马贼们意犹未尽，纷纷叫嚷起哄。

    赵半刀眼珠子一瞪：“少他娘的啰嗦！哪个皮痒的，下来跟我徒弟练练！”

    众马贼的声音戛然而止，个个装傻充愣不接话茬。和一半大孩子打架，赢了理所应当，输了还有脸见人吗？傅惊涛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帐篷，索性蒙头大睡。

    待马贼们散尽，面沉如水的马钩子自阴影中走出，目光闪烁，看不出是怒是喜。赵半刀低声道：“三当家！”马钩子摆摆手道：“老赵，你做得很好！继续给我盯紧这小子，决不能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不然，兄弟们都没活路。”赵半刀暗吃一惊，又不敢打听太多惹火烧身，肃容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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