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三年,七月初九日晚上。
已是一更以后,北京城寂静无声,局势日渐败坏,皇父摄政王突然薨逝,更是让京城暗流涌动,各种传闻都有, 人心惶惶,皇帝下旨,追尊多尔衮为成宗义皇帝,举国发丧。
北京城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挂着白灯笼,在这闷热的夜晚死寂垂挂着。
微弱的灯火下,照着各街巷口张贴的戒严令。
八旗士兵持着长矛在街道穿梭巡逻。
九门紧闭, 全城戒严。
紫禁城里也是戒备森严。
不过在这个夜晚,北京城里有太多睡不着的人。
今年明军反攻势头越来越勐, 清军集中全力想先打通西线, 占据长江上游,但好不容易安稳了关中,策反了汉中和郧阳的守将,结果被张献忠堵在川北门外不得入,而突然之间山西、陕北、甘肃皆反。
河南山东河北也动荡。
甚至连关外辽东老家都又起战火,这种焦头烂额的局势让人难以想象,在一年半前他们还是势如破竹无可匹敌。
只是此时,北京城里的那些王公贝勒们,注意力更关注的还是朝局中枢,攘外必先安内。
多尔衮的突然死亡,也让中枢的权力格局再次打破,虽然此前因南方战事不顺,多尔衮的威望有所被打击下跌,但仍是三摄政王里地位最高的那个,是皇父摄政王,其所用仪仗、音乐及卫从之力, 俱僭越拟至尊,甚至一切政务, 不必再有谦恭请示之举,未奉皇帝旨意,也一律称诏下旨,俨然皇帝。
甚至任人唯亲,任意罢免和提升官员等,乃至居住前朝,留宿宫中等等。
入关后,大清上下,已经默认这位是不是皇帝的皇帝了,他突然死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豪格已经在赶回京的路上了。”代善道。
“听说多铎和阿济格也在秘密回京路上。”济尔哈朗说到这事,眉头紧皱,十分不满。他们已经以天子名义给兄弟俩下旨,让二人一镇守洛阳,一镇守济南。
可现在两人却丢下人马,不顾一切回京。
说是为兄弟奔丧,但他们知道来者不善。
做为多尔衮暴毙的幕后主谋,两人现在大权在握,但也并不安稳。“
“詹岱、苏克萨哈可靠吗?”
“放心, 这两人都是识时务者, 两白旗现在已经安抚住了。”
两人都是多尔衮一手提拔的心腹近侍,多尔衮一死,他们立即召见两人,一番密谈后,正式授两人议政大臣头衔,又让两人暂代领两白旗。
“阿济格和多铎回京后,肯定会要求把两白旗交给他们的。”
“这绝不可以。”
两个老家伙坐在那里商议着对策,现在表面是安抚住了多尔衮一党,可多尔衮的两亲兄弟正在赶来京城,必须得做好应对之策。
最关键的还是两白旗的处置。
济尔哈朗提出一个建议,“不如把两白旗拆分,正白旗交给天子亲领,多铎仍调回领镶白旗,正蓝旗交还给肃亲王豪格。”
代善看了看他,却道,“天子年幼,也难以亲领三旗,倒不如将正白旗交给肃亲王统领,多铎仍领镶白旗,正蓝旗改由郑亲王你来统领,镶蓝旗则你长子富尔敦统领,如何?”
在之前的八旗,顺治领两黄旗,多尔衮是两白旗,代善父子是两红旗,多铎是正蓝旗,然后济尔哈朗是镶蓝旗。
其中比如正蓝旗原是豪格的,被多尔衮夺了后跟两白混编后,分出新的正蓝,交给多铎,然后博洛兄弟等也分领了一些牛录,是小旗主。
代善很清楚济尔哈朗肯定也想趁此机会,把多尔衮兄弟手里的三旗弄一旗到手,所以主动提了出来。
豪格领正白,多铎领镶白,然后济尔哈朗长子领镶蓝。
他们这两摄政王家,刚好一家两旗。
多铎领镶白,然后阿济格仍分领部份为小旗主,这下从原来领三旗,变成共领一旗,阿济格兄弟自然权力大跌。
豪格领正白旗,但博洛、岳东兄弟也调整到正白旗,分领部份左领,甚至可以给兄弟俩加几个左领,原来兄弟俩七个左领,可以给他们一共十个或十二个,这样也是变相削弱豪格的实力。
虽然曾经两人都打算拥立豪格为帝,但是现在却谁也没有再说过要再拥豪格为帝。
很明显,当多尔衮被除去后,两位摄政叔王都并不愿意让年轻勇勐的豪格来当皇帝,年幼的顺治皇帝继续当皇帝,无疑对他们两家都有利。
这次召豪格入京,也是为了应对多铎兄弟的,多铎兄弟肯定要闹事,到时正好让脾气爆的豪格出来跟他们闹。
闹的差不多,他们两人再出来制止调和。
等这些利益重新分配好之后,也就差不多可以再来秋后算账,清算多尔衮了,到时再来打压阿济格、多铎兄弟,当然,如果他们老实,那适可而止,毕竟现在明朝的攻势很勐。
两人自多尔衮死后,就一直留在乾清门。
重要军事事务,大臣们直接在乾清门外的书房向他们一起汇报。两人不敢松懈,甚至此时并不信任对方,关键时候,都怕对方暗里来一手,所以得守在宫里。
守在宫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得控制好年轻的天子,万一天子被其它人接近,来个奉旨讨贼,那不玩完。
清晨。
圣母皇太后领着年轻的顺治天子来到乾清宫听政,太后垂坐珠帘后听政,年轻的皇帝坐在御座上,其实大臣们也只是过来拜见一下,然后简单的禀报一下事情,具体的重要事务是两摄政王单独处置。
更重要的事情,则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讨。
珠帘后面,年轻的布木布泰穿着孝服,目光一会看着年轻的皇帝儿子,一会看着那两位身着蟒袍的摄政叔王。
两人比刚死去的多尔衮年长许多,却也狡诈的多。
布木布泰心中满是担忧,可儿子却还只顾着在玩袖里的蝈蝈。
议事完,太后主动与两位大伯谈话,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生怜,不过两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
想当年代善甚至就是因为被多尔衮的母亲的这副样子打动,结果努尔哈赤还没死,就搞的风言风语起来,最后硬是被皇太极借机把他搞了下去。
所以代善对布木布泰的这种可怜样,保持着距离,济尔哈朗也是一样,两人不是多尔衮,虽也好色爱美,却都无意于跟这位年轻的太后牵扯点什么。
他们真要碰,那还不如碰太后的妹妹,也就是多尔衮的大福晋以及他的那些妃妾,比如不久前才纳的侧福晋朝鲜顺义公主。
“请太后放心,我等定会竭力稳固朝廷,为陛下办差的。”
太后见两人那样,也知道媚眼抛给了瞎子,假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也不尴尬,又说了些拜托的话,这才带着皇帝离开。
踏出乾清宫门,布木布泰的脸上换了副表情,却是忧心忡忡,两个大伯子都这般避而远之,让她非常不安,再加上听说两人急召肃亲王回京,越发不安了。
豪格是丈夫的长子,论年纪比多尔衮还大些,他若回来,并得到两人的支持,儿子的皇位极可能不稳。
可他一妇人,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儿子没抢过豪格的皇位,那按满人的一些旧俗,她其实也是可以在丈夫死后委身给庶子的,毕竟满人也有收继婚制,就如比当年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大妃,努尔哈赤就曾把她们母子托付给代善,只是努尔哈赤还没死,他们就搞的风言风语,加上皇太极的挑拔,这才最后激怒了努尔哈赤,如果他们等努尔哈赤死后再眉来往去,那绝对没半点事。
回到坤宁宫,布木布泰左思右想,觉得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也许只有多铎阿济格兄弟了。
她沉吟良久,取来纸笔,开始写信,写好秘信后,交予心腹,让她想办法传递出去。
“得想办法在京外拦到他们兄弟俩,把情况提前告之他们。”
布木布泰的秘信里对多铎兄弟俩许诺,若是他们兄弟能保扶儿子帝位,那做为回报,她会出力让天子加封二人同为摄政叔王,并许诺将多铎第五子多尔博过继给多尔衮,并由他承袭睿亲王爵位,
同时,正白旗交给多尔博为旗主,而镶白旗旗主交给阿济格,保证多铎仍领正蓝旗旗主。
布木布泰觉得她的这个许诺,一定能打动多铎兄弟俩的。
摄政叔王加三旗旗主之位,绝对足够打动他们。
她甚至打算等他们入京后,亲自跟他们好好谈谈,这兄弟俩也都是好色之人,比如多铎就抢过大学士范文程的妻子,阿济格也向来狂妄。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清楚这兄弟俩有时看自己的目光里的那意味,其实跟多尔衮没什么两样。
她可以对这兄弟俩示好,甚至让他们占点便宜都没关系,甚至可以在兄弟俩中选择一个可靠的做依靠,就如当初对多尔衮那样。
身为年轻天子的母亲,一个蒙古太后,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她已经牺牲过那么多,也不怕再做些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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