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南方地平线的尽头依稀冒出一些蠕动的小黑点:程西这伙乱民陆续出现在南津关守军的视野里。看书否 www.kanshufou.com
关上的守军们紧张起来,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小声窃窃私语着。新来的把总王彪面沉似水,手扶着刀柄站在关头上向远处冷冷地望着。身后立着两个亲随,腰板笔直,背上都斜挎了步弓。周峻和南津关守将,记名游击汤众也在关墙上,见此情形,下意识地向王彪凑靠过来。
“王千户,”周峻的称呼已经用上了新官职,“本官可全指望你和兄弟们啦。”
“请周大人放心。卑职有数。”王彪答着话,眼睛没看周峻,还是盯着几里外逐渐逼近的人群。
“王兄弟,不怕你笑话,俺没打过仗,这好多贼人,咱有把握吗?”汤众口里小声说着话,也期待的望向王彪。
“汤大人放心。周大人也请放心,这不过是一伙流民。可惜王某带的兵少了些,若是老吴不去和溪关,俺们两个队开了关门直接迎头杀将过去,”王彪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晌午时分就可以收队了。这等家伙,某刀下杀得没有一百也总有七八十了。”
周、汤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相接,同时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王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周峻:“周大人,卑职有个把弟也带了一队人。在柳边驿分开后就没再见他,想是末将来南津关,他径直去了保宁府。某和老吴在这里,保宁那边料他也没甚么事了。倒不如某派人把他叫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否则,这白捡的功劳硬是没他份,却显得某和老吴不仗义,他也不会依哩。”说完,扭头又对亲随吩咐道:“给老吴报个信问问!”
两名亲卫应了一声,摘下步弓,各自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鸣镝,先是在嘴巴上轻吹了下确认小孔没有被堵住,随后引弓搭箭,一先一后,两支响箭尖啸着冲上天际。
周峻有些不放心:“大敌当前,怎么王千户还要分兵去叫人?”
王彪应道:“叫人哪里用许多人?某派一个果足够哩。贼人磨蹭到关前怎么也要近午了,等下把他叫来……”说着话,嘉陵江对岸也传来响箭破云的尖啸声。王彪停住了话头侧耳听了听,裂嘴一笑,“三声。老吴也是这意思哩。”
汤众插嘴道:“这响箭啥意思?”
王彪道:“贼人不会过江,肯定是沿着江岸直奔咱们南津关。某若发一响,便是告诉老吴,等某出击后他渡江截断贼人后路,他会回一响。某发两响,意思是某这里有两个队出击——老吴知道某要叫上把弟,他回三响,意思便是三人并肩子立功哩。”
汤众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手指却碰到铁盔,讪讪地扶了下遮掩尴尬,咂舌道:“好厉害!几声响竟能传递这等讯息!”
王彪笑了笑:“寻常事,没甚稀奇。战场上乱起来谁也不见谁,全靠发个响联系。俺们几个搭膀子久了,彼此都熟得不得了。”随即转向周峻,“周大人,等下某和把弟一起杀出去,您大人和汤大人守定关门就好。劳烦预备些吃食,兄弟们回来肚里都该饥了。首级功全凭大人看着赏,大人答应某几个的事,全仰仗大人哩。”
周峻暗想:自己和守军都不需要迎敌,放几个外府煞神出去跟贼人拼命便可坐收破贼大功?这便宜可占大了!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回到:“如此甚好!王千户放心。”
王彪一抱拳,转身下令:“李松,你去保宁府找四眼狗。刘四,你下去把着关门等某命令。大家都做个记号吧!”二个果长领命,率部下了关墙离开。
这队的兵卒们纷纷掏出绿色的布条相互往身上绑,王彪对大惑不解的周、汤二人说道:“一会打起来会乱得很,几百人难保都认得谁是友军,做个记号,莫砍错了人。”这话让周、汤二人又开了眼界,汤众急忙大声传令道:“认清绿布标记,这是友军,误伤的也要砍脑壳!”说完话回过眼神看到王彪的兵,再偷偷瞟一眼自己带的那帮人才意识到这话有毛病——凭自己这些手脚都在哆嗦的手下,能伤的了那群虎狼么?
守军中一阵骚乱,大家都在身上乱翻,希望能找到类似的东西给自己多加一道保护。可仓促间谁没事会带那东西?此时,程西那帮乱民走在最前面的已经到了关前三里左右。
南津关紧傍着保宁南门,不一会,果长李松的小队便来到了保宁府南门前。他们当然不是来找什么四眼狗的——此刻已控制了和溪关关门和城楼的吴大壮外号就叫四眼狗——李松是来抢南门的!因为前面有南津关挡着,保宁府的南门一直没关,城门官验过腰牌,听说前面关上下来的这队人是过来协防接应的,自是喜出望外,拍着李松的肩膀一个劲地说打完仗就请他大喝一场。
王彪和吴大壮都是张虎最早带的马兵。十个人千里亡命一路下来,水土不服病死俩战死一个,还剩下七位。此刻一个叫牛有田的做了营官,其他六人也都已是各带了一个步队的把总。按照张虎和方戈、程西几人预先商量好的计策,张虎和方戈的主力堵在北面,战事由程西率先在南面发动。不过凭程西的几千流民百姓,别说保宁府,连南津关都绝对不可能打下来,所以王、吴二人领命,用路通弄到的腰牌骗过守军,不止要替程西开关,更要一鼓作气拿下保宁的南门。随后程西率众在城里捣乱,再全力配合王、吴二人打开北门……
部分因为这个缘故,方戈便没造什么攻城塔楼辒辒车之类的复杂器械。另一个原因是,反正造出来也别指望没有任何训练和纪律约束的百姓们能用——大型器械需要几十甚至上百人合力推动,这种工作通常需要辅兵完成。辅兵们由于对皮鞭军棍等种种酷刑日积月累的恐惧感,下意识服从命令成了习惯,再加上有基层军官现场用刀逼着,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会冒着守军城头倾泻的火力向前缓慢地推进、而百姓们则不然,他们固然会由于惧怕刀斧加身在一开始推着走,一旦进入城头攻击范围,见到周围同伴的惨死,百分之百会四散奔逃,把塔楼里的战兵们扔在敌人的攻击之下,宝贵的战兵们便会如被囚在棺材里一样必死无疑!
方戈对拿下保宁府信心十足,甚至连观察城墙上指挥布防的土垒都堆得很潦草。
程西混在饥民队伍里,已经逼近了南津关墙上守军的射击极限。随着墙上刀枪反射的光芒越来越耀目、守军的面孔逐渐清晰可辨,人们心里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强烈,脚步便明显慢了下来。见此情形,守军们的士气陡然高涨,一个个挥舞着兵刃,对下面的人大声叫骂,用一切恶毒的话语掩饰自己刚才的胆怯。弓兵们则从箭壶里抽出羽箭搭在箭台上准备射击。
王彪的战兵们已在他身后列好了四路纵队,二十名枪兵拄着长枪,刀盾兵的圆盾都背在背上,刀也都在鞘里,除了呼吸声,队伍里一片肃静。汤众看看这群人,再扭脸看看自己的手下,两下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不好意思地呵斥道:“都给老子闭嘴!有胆的便随王千总出关杀贼!”
关头上霎时安静下来。
王彪对汤众道:“汤大人,莫教兄弟们放箭。这些家伙一下子跑散开,卑职不好追。”
汤众匆匆下令止住了跃跃欲试的弓兵,周峻奇道:“可不放箭……贼们逼到近前却该如何?”
王彪傲然一笑,指着人潮道:“周大人,您看贼人们哪里有什么云梯?即使到了城下,能抠着砖缝爬上来么?卑职等的就是他们走近些!”
看着最前面的流民已战战兢兢地走到距墙几十步的地方,不等周、汤二人说话,王彪自言自语般道:“不等四眼狗了。发信号!”
又是一支响箭尖啸着刺破苍穹,啸声尾音还没有消失,江东便传来吴大壮鸣镝的呼应。
“备战!”王彪一声大吼,刷地抽出了腰刀。
“锵啷啷。”刀盾兵们左手持盾,右手齐刷刷抽出钢刀……
“啊!”
突然,关门下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惨嚎声便接连响起。
没等周、汤二人从惊愕中明白过来,王彪又是一声暴喝:“杀!”手起刀落,向汤众斜劈斩下!
汤游击的头颅连着小半边颈项滚在关墙上,双目惊惧地大睁着,至死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势不妙,周峻转身便跑。一柄长枪从身后斜刺里扎过来,枪尖从大腿正面破肉而出!那个枪兵随即把枪杆一拧,棱形的枪头在肉里硬生生转了个圈,顺势抽了出去,带出了几片碎骨茬儿。疼得涕泪交流的周峻在地上翻滚起来,一把钢刀凌空劈下,周峻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了下脑袋,随即小半截手臂便落在胸前,然后滚到地上。在昏厥过去以前,最后映入周峻眼帘的是自己昨日亲自挑选的一个护卫狞笑着正要劈下第二刀。
“莫理会这狗官,抢关门!”王彪口里吩咐着,率领一组刀盾兵和一组枪兵飞身扑下马道。
早已知道自己任务的其他战兵,各自组成三五人的小战团,呐喊着向墙上目瞪口呆的守军们冲杀过去……
王彪冲下马道时,听到吴大壮响箭呼应的刘四已放倒了守门官,他那个果的兵卒们同时暴起,大部分人都砍翻了各自的目标,毫无防备的守军正在哭喊着四散逃开。十名枪兵迅速在门洞里组成一个半圆形防御小阵,迟滞可能会遭到的反扑,刀盾兵们有的加入战团,另有几人合力抬起巨大的门闩。
南津关门户洞开的同时,嘉陵江对岸东南和溪关的方向已燃起冲天的火光:四眼狗吴大壮也得手了。
程西领着众人从关门里鱼贯而入,流民们一边与身上系了绿布的“官军”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用棍棒锄头向那些身上没有标记抱头鼠窜的家伙们打去,相互间还笑骂着:“你娃儿怕个啥子哟,老子早就说么得事了噻!”
“快追快追,莫教龟儿子走脱!”
保宁府南面的两道雄关屏障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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