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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丹牙台之前,禹司凤将彻夜修改好的改革计划交给了罗长老,众人见崭新的玉版纸上密密麻麻写得整整齐齐,重要之点都用朱砂笔特别注明,每一条都细致周到,方才真正信服,知道他是为了离泽宫的事情费尽心力。
禹司凤望着丹牙台下无数年轻弟子,他们都听从长老的吩咐,将面具摘了下来,阳光下,每张脸都那么苍白孱弱,刻板畏缩的表情——每个人都是离泽宫铁律下的产物,以前的禹司凤也不例外。
“宫主,要和弟子们说什么吗?”长老们含笑问他。
禹司凤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海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得飒飒作响,他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请如实回答我,没有任何好顾忌的!以前的离泽宫,你们有恨过吗?”
台下传来一阵噪杂声,罗长老低声道:“宫主,这些事还是不要当众…”话未说完,便被禹司凤用手势止住。他说道:“大家什么也不用担心,尽管说便是!要不我先说一个,我恨过离泽宫,特别是那个要整日戴面具的规矩。有时候,甚至有冲动把面具踩在脚底踩碎它。我想要建一个完全不同的离泽宫,所以第一件事便是废除戴面具的铁律。人与人之间,心无法靠近,连脸上也要套着面具,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所以今天要大家都脱下面具,坦然面对。无论心里有什么疑惑和痛恨,都痛快说出来!大家都是离泽宫的人,这里是我们的家。在家里说话,难道也要犹豫吗?”
他这番话说完。场内一片寂静,很久,都没有一点声音。罗长老怕禹司凤难堪,正要打岔化解这一场尴尬,忽听台下有人怯生生地说道:“我…我恨过。进来之后就像关在大笼子一样。说是一年可以回家乡一次,其实都是虚设!我…已经快五年都没见到亲人了!”
有人起头,后面的人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抱怨不许出宫地,有抱怨不许嫁娶的,还有抱怨说根本不晓得均天环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却白白成了这玩意的奴隶。说到最后,有一个年约二旬地弟子越众而出。拱手道:“宫主请恕弟子逾越,弟子愚见,那暗行堂一直令人忌讳。无论出宫还是在宫中,人人自危。将他们捧得极高。谁也不敢得罪他们,生怕有朝一日无辜被戒律堂关入地牢。弟子曾有一个兄弟。只因言语上稍稍得罪了暗行堂的一个人,隔了不到半月便被栽赃与凡人女子有染,戒律堂甚至没有取证,便将他打入大牢,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宫主虽然与我们一样是年轻人,但我们也十分敬重爱戴,不敢有丝毫不敬,不过倘若改革离泽宫只是一句虚言,还留着那些铁律,还留着暗行堂,那么哪怕今日宫主要杀了弟子,弟子也断不会留下来!”
众人本来还有些畏缩,但见他这般坦然慷慨,丝毫不惧,顿时高声呼好,一时间丹牙台人声鼎沸,吵得远在樨斗宫最里面地璇玑都醒了过来。
众人叫嚷了许久,禹司凤终于把手一抬,做一个安静的姿势,等众人渐渐平复下来,才道:“你们的答案,我都知道了。”他停了一下,扫视众人,人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眼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恐惧,又似含着希望。
“暗行堂已经撤销。”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禹司凤笑着又道:“离泽宫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虽然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它有些仇恨,但最后我们还是选择留下,对它充满希望。作为一个弟子,我想说,大家都是好样地!作为宫主,我却想说,我年纪不大,经验也不足,以后还请多指教。”
他合拢袖子,弯腰行礼,台下众人齐齐下跪,朗声道:“参见新宫主!”
从此刻开始,禹司凤身为离泽宫的新宫主,已成定局。
当上了宫主之后,本来说要找个吉日举行祭天即位大典,但新当上宫主的禹司凤干劲十足,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影,这大典的事情也只有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天。
这种沉重的担子一旦挑上,就很难再甩开,禹司凤在百忙之中,有时候会想到天界的事情,无支祁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等着他们回去,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地事情实在太多,天界的那些事如今看来竟像上辈子发生的,那么不真实。
璇玑倒是对他地这种忙碌没有任何怨言,司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再也不会说自己是浮萍之人,然后露出落寞地神色,如今地他,虽然每天都累得双眼血红,但却神采飞扬,少年青涩浮躁的气质越来越少,渐渐出落得沉稳内敛。
经常禹司凤挑灯夜读,她就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寻找他身上每一处和以前细微地不同。离泽宫的弟子们对这个未来的“宫主夫人”十分恭敬,当然,那恭敬的成分里也掺杂了别的情绪,毕竟她两次来离泽宫闹事,令人印象深刻,有一段时间,弟子们为了他俩的关系还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一边坚持认为是禹司凤先追求的璇玑,一边却反驳说每次都是璇玑过来找禹司凤,所以是她追求在先,最后到底谁对谁错是没争辩出个结果,据说此事被某长老封口,不许他们再谈,便不了了之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天,禹司凤依然每天忙得像陀螺,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样的折腾,晚上批阅长老们递上的各种开销计划的时候,他竟撑着下巴睡着了。
恍惚间。只觉有光影在面前晃动,他倏地惊醒,睁眼一看。正对上璇玑黑白分明地双眸。
“累了吗?要不我来帮你?”她替他把额前乱发拨开,柔声问着。
禹司凤叹了一声。张开双手伸个懒腰,轻道:“这些琐碎的东西你一定不爱做。”
璇玑把他面前的玉版纸拿起来,看了看,笑道:“每个人地意见你都要加上那么长一串自己的看法吗?有些东西嘴巴说就行啦。我跟你说,爹爹曾说过。居于上位者,最好不要事事都抓在手里,这样不单累,下面地人还会偷懒,要选择良才,试着把权力放出去,每个人都要发挥作用嘛,不然你这么能干,让那些长老啊弟子啊做什么?我爹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忙得要死。”
禹司凤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点头道:“褚掌门说得对,我总是担心他们做不好。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了才放心,但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更加懈怠。看来做掌门人也需要学习。”
璇玑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你还叫他褚掌门吗?”
禹司凤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轻道:“上回急匆匆离开少阳派。没来得及向你爹提亲。这岳父大人四个字,我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璇玑自己嘀咕着,“这回爹可再没什么理由来挤兑你了,什么不务正业啊之类的…”
禹司凤笑问:“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有啦。”璇玑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忙生病。”
禹司凤急忙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问道:“璇玑,想去外面走走吗?离泽宫后面地林子里有一个银泉,晚上会发光的,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玩。”
璇玑瞪圆了眼睛:“那…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做…”
“回头我都交给长老们操心,偶尔偷懒一下滋味也不坏。”
“你不困吗“现在不困了。”
可是我很困啊…璇玑在肚子里抱怨着,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被他拽出门,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绕过守卫,一直跑到后面的小林子里,才哈哈大笑。
“我小时候经常做这种事,夜里睡不着跑出来玩。有一次被师父发现了,狠狠打了我一顿屁股,可是越打我越想出来。那时候能到银泉这里来玩,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禹司凤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林间慢慢走着。璇玑笑道:“我也有过。我小时候可讨厌练功了,每次爹派人来抓我,我就躲起来,师兄们找不到我,只好回去被爹骂。他们都特别恨我,可我那会看到他们被训了之后,心里就特别高兴。”“你从小就是坏孩子。”禹司凤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璇玑摇了摇头,“不是啦…由于他们平时都把我当做空气,只有被爹骂了之后才来找我说话。有人和你说话,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孤独,永远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禹司凤没有说话,只抓着她的手捏了捏。
离泽宫这里难得有晴天,此时月亮从海上升起,犹如冰轮一般,映得整片小树林都散发出淡淡的银辉。远处隐约有水声淙淙,走得近一些,只觉前面树林里还藏着第二颗月亮,银白地光线从下面照耀上来,映得树顶都亮堂堂的。
想来那便是会发光的银泉了。禹司凤拉着她地手,正要跳过拦路大石,忽听前面“簌簌”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从树丛里飞窜出来。两人先只当是岛上的小动物,然而银泉有光亮,顺着响声,一道黑影迅速没入前面地树林中,看那背影像是人。
禹司凤立即追了上去,他此时带着均天环地碎片,妖力大增,几乎是一个纵身便拦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一见他俩追的这么快,便放弃了逃跑,定定站在那里。月光撒在他面上,赫然是一个修罗面具——由于离泽宫改革,宫里已经没人戴面具了,所以他这个面具出现得非常突兀。
“你是…”禹司凤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突然一个名字从舌尖冒了出来:“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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