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心阁是杨圭的住处,凡是有关于杨圭的事物,杨稻穗都是敬而远之的。
这个习惯要从很早以前说起,早到杨稻穗还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小女孩,还只喜欢和只会趴在青石板上啃青草,将嘴里不小心含进去的泥巴混着涎水往外吐出来。□□岁的杨圭歪起一只嘴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杨稻穗依旧专心致志的啃着草,他伸出一只肉呼呼的胖手指,在那些杨稻穗新瞧上的嫩草上面煽情的抚摸了一道,闪着两颗漂亮的瞳仁,在杨稻穗的脸上璀璨着,杨稻穗慢慢的爬过去,一口把那些东西含在嘴巴里,新的嫩草又甜又多汁,就是咽下去后微微有点苦。
当天晚上,杨稻穗就为那把青草付出了血的代价,她病了三天,三天里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后来命大活过来了,从此变成了一位面黄枯瘦的小女孩。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必再数……
血的教训杨稻穗不能忘,但是对方是杨圭,这个本质性问题是关键,她的哑巴亏也就不能不自己咽了。这种可怕的定律培养了杨稻穗对杨圭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尽管杨稻穗在做这个决定时,她喝了半斤酒,但是那些酒像是受不住她内心的恐惧似得,全都蒸发在她后背里的汗液里,大冷的天,杨稻穗觉得手心里都是湿汗,滑腻腻的让人厌恶。
进了潜心阁,杨圭身边的书童给她递上一杯茶,是她喜欢的碧螺春。
书童仇桉说道“五小姐,爷还在睡觉,三更后醒来,你且小坐一会。”
杨稻穗是没听见仇桉说的话似得,将那壶碧螺春提起来走到门边尽数泼在刚刚堆积的瑞雪上,发出噗呲的声音,许多白雾应着声音出现在空气里,杨稻穗顺手将茶壶掷在一座假山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仇桉脸略微发白,他抿着唇沉默了半天,说道“那是爷最喜欢的茶壶。”
“是么?你怎地不提前告诉我?”
杨稻穗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仇桉磨了半天牙,道“不妨事,我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过得一会,仇桉再次端上来同样的茶壶,里面依旧是茶香醇厚的碧螺春。杨稻穗伸手就要接过,他却警惕地把茶壶抱在怀里。
“五小姐,可就只有这一个了,打碎了,我这皮就得扒下来两层了。”
杨稻穗笑着点点头,他才犹豫不决的将茶壶递过去。杨稻穗接过了茶,到出热气腾腾的茶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倒是准备了很多这样的茶壶嘛,每一个……”
她说道这里,将那茶壶提起来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朝着门外边的假山比划了一下,然后端正的将茶壶举在半空“都价值不菲。”
仇桉的额角的冷汗哗啦啦的流下来,眼睛珠子跟上了线似得,线的一头栓着那只茶壶,他干干道“五小姐,小心呐,真只有这一个了。”
他快要哭出来了,这个茶壶,货真价实。
“怕什么,摔了也是我摔的,我会跟大哥解释清楚。”
原本就神经绷紧了的仇桉被这句话刺激得两腿发软,哭丧着脸“五小姐,我求你,别……”
他还没有说完,茶壶就从杨稻穗的手里滑下来,他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之所以没有跳出来,是因为茶壶最后被杨稻穗伸出的一只穿着深蓝色绣花鞋的脚背接住了。
许多茶水溅到了杨稻穗的脚背上,将深蓝色变成了墨蓝色,不过冬天袜子厚实,她也没觉着烫,却夸张的啊了一声,用略微抱歉的声音道“仇桉,还好我接住了,你说要是它碎了,我哥哥会不会打我一顿?”
仇桉盯着茶壶胆战心惊,心惊胆战的想,茶壶碎了,他可以不要三个月的月钱,但是他不想趴在床上三个月啊啊啊啊
“仇桉,想什么呢?我脚好酸……”
仇桉僵硬的转过脖子,抖抖索索的望着杨稻穗,尽量用了安抚的语气“五小姐,坚持住……”
杨稻穗脚上的茶壶狠狠的晃了一下,他要哭出来了,“五小姐有什么吩咐,仇桉一定豁出性命给你办了!”
杨稻穗语气淡淡的,道“我是来找我哥哥的。”
仇桉抹着眼泪往内室跑去了,比起趴床三个月,他觉得还是被杨圭射一脚比较好。
过一会后内室传来仇桉的惊天动地的哀嚎,杨圭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掀开珍珠帘子,黝黑的皮肤在烛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他端起桌上杨稻穗刚刚喝过一口的茶水饮了,用沾了水的舌尖舔了一下嫣红的唇,透明的水光在他的嘴唇上流光潋滟。
“好妹妹,你如何来了我这潜心阁?平日里求你你都不肯。”
杨稻穗避开他紧紧锁着她的目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言道“自然是有事相求。”
“喔?”
“大哥,帮我退了这门婚事。”
杨圭再次打了个呵欠,
“这可是圣上亲自指婚,妹妹。”
杨稻穗好笑地转过来看着他,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废话,若非如此,我能来找你?”
杨圭见她意志坚决,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只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越发诡异,像是志得意满的怡然。
“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好妹妹。”
杨稻穗知道杨圭是一匹狼,和狼做交换,自然不能付出一般的代价。
抗旨不尊?杨稻穗不想整日东躲西藏。杨圭就着桌上唯一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凉得差不多了,递给她,很是宽容的说道“你有三天的考虑时间。”
杨稻穗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睁开时眼底一片淡然“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要写一份协定么?”
杨圭赞许的看向她,歪起了嘴角,整个翩翩佳公子愣是往地痞流氓的方向发展,杨稻穗觉得实在太可惜。
“倒是不必——你要是害怕我反悔,也行。”
杨圭抬起那只凉了的茶水,放在杨稻穗手中,她一松手,那茶杯也免不了粉身碎骨的滋味。
他脸色仍旧是那副模样,道“不喜欢也不至于打碎了,这杯子可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
他弯腰下去捡,杨稻穗却抬起脚放在茶杯碎渣上“哥哥喜欢,我再去寻一些就好了。”
他的手堪堪顿在杨稻穗的脚上面,以往宽阔的背略微弯下来,显得卑微而萧瑟。这副模样,让杨稻穗瞬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错觉。
既然是错觉,杨圭用手扭了杨稻穗的脚踝,将她摔在地上,她的头发散在混了灰尘和瓷渣的茶水里,她便也没觉得怎么吃惊,自己默默盘算着,左脚是废了,多半得自己靠着右脚跳回去。
杨圭手里拿着一片碎瓷片,举过头顶迎着光,细细的打量着,慢悠悠的说道“你这脾气就是改不了,回去拿药酒搽一搽。”
杨稻穗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没事,它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狼狈杨稻穗从地上慢悠悠的爬起来,费力的跳到门边,再费力的跳出了杨圭的院子,同往常一样。
到了屋子里,花柠处在急切又吃惊又夹杂着疑问不得解答的心情中替她搽了药,小心翼翼的扶她上床,熄了烛火。
杨稻穗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做完了同杨圭的这笔交易,她就要同宰相府断得干干净净,找到替他捉贼的黑衣年轻人,向他讨要那管和田美玉,作为定亲之礼,他可以不求功名利禄,不需要给她许多的金银财宝,她可以养他,反正她有的是钱。
杨稻穗是一个执着的人,这种执着,可以延续到两年她都能认出那个人的模样。
第二天杨韬竟然破天荒的慈悲了一会,准许她回去看望她的母亲。
花柠和几位嬷嬷都替她开心,一大早就把衣服翻拣了出来,好言软语的问她,喜欢哪一件?杨稻穗只喜欢母亲亲手做的棉袄子,针脚细密,线头隐藏得极好,不会嗝人。几个围着她转了几圈,见她都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瞧书,她们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挑了最华丽的一件奉上来。
杨稻穗厌恶的飘了一眼,她们额头上立马渗出冷汗,赶紧的换了另一件,直到午饭时分,她们终是将所有的衣服都在杨稻穗面前过了一道,她却摇了摇头。
杨稻穗看着书,语气淡然道“我何时多了这些衣服?”
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沉默着不敢答话。
最后花柠鼓着胆子小声说道“大夫人说,您就要当上了辰王妃……”
杨稻穗喔了一声,翻了一页“这个自然,再去找一些来,不能给宰相府丢脸。”
花柠和各位嬷嬷苦着脸退下去找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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