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阔当日一心擦剑,其实对师徒名姓并未多加留意,但当下听李二说姓宠,另见石柱上“渡爷爷”三个字,只能连蒙带猜了,躬身应道:“老的暂无线索,小的叫宠渡。”
“确定没错?”
“无误。”申阔一脸笃定,“作何区处,还请长老示下。”
“作何区处?”司徒奋仿佛见了什么稀奇事,“似这等猖獗贼子,自当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本长老特令,许尔等明早发布悬赏。”
“要死要活?”
“死活不论。”
奸计得逞,申阔狂喜,面上却不露丝毫。而其余弟子则不免喜形于色,各有盘算,七嘴八舌嗡嗡嚷嚷,一时间快把酒窖闹翻过来。
“正愁买符纸还差几百钱,要是拿到赏金,那就差不多了。”
“可人不会跑么?换成是我,早出城了。”
“你耳朵咋长的,没听申师兄说么?那二人既是外来户,铁定是奔着净妖宗杂役来的。而今离招役大典不过十来日,岂会轻易跑路?”
“言之在理。就怕被净妖宗收作杂役,咱们可就动他不得。俩奸贼绝对是算准了时候来的。”
“所以要趁早啊……”
“联手如何,二一添作五?”
“嘿嘿。凉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
“你几个虚与委蛇惯了的,只如此口说怕是不济事。”司徒奋命道,“今夜带班者,张开嘴来。”
话音一落,原本热闹的酒窖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冷如冰窟。连申阔在内,领头弟子心下一沉,却不敢违令,依言张口。司徒奋把长袖一挥,将黑色药丸分别射入五人口中,扬长而去。
“尔等暂时无虞,”司徒奋边走边说,“但若半月无果,毒发之时可要死远一些,金乌山谷可不差你几个。”
司徒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所以断不会以假药蒙人。除去申阔,其余四名领头弟子皆属无辜受累,埋怨之余,无不恨得牙痒痒,早把宠渡骂了个千儿八百遍。
“申师兄,这次可被你们害得惨。”
“先别内讧,抓人要紧。”
“此贼不除,我命休矣。”
“死一次算是便宜了,老子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一桩梁子,就此结大了。
宠渡尚且不知。
此番能有惊无险进出山谷,其实也有运气的成分。
因为在凉城的二流宗门里,金乌派算是末流,不论单个弟子的实力还是宗门整体的防御手段,都比不上其他家。不然,当日那店小二也不会最后才想起来。
故而今夜盗酒,如果去的是其他门派,不说净妖宗这等超级豪门,单是小剑宗、横刀坊之流,宠渡想要自由进出,少不得另费一番周折,断不会这般容易。
一口气跑出金乌地界,并不确定是否有人追来,宠渡不敢贸然回东门,估摸一算,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之前催动符纸耗费不少灵力,正可调理内息。
修行,讲究根资。
根资一说涵盖甚广,悟性、心志、品性及气运等等,可谓包罗万象。但其中所必备的,有且只有一个。
“气感”。
要论气感,先说“根骨”。
人体之中,主有十二对“正经”从上到下左右对称排布,次有八脉“奇经”作沟通与调节,辅以无数细微“别脉”贯通全身。
脉脉相通,以成循环。
而经脉交汇处,便是“气窍”所在,乃脉之枢纽,其上凝聚着大小不一的气旋。正因这些气旋,才生出气感,即对日月精华和天地元气的感知力与控制力。
气感之于元气精华,便如磁石之于铁粉,有的人先天生而有之,有的人后天机缘使然,有的人终其一生苦求不得……
所谓炼气,就是通过呼吸让天地之气流转体内,利用气旋的吸附作用,将元气从自然气息中剥离出来,进而运转周天脱除杂质,最终沉淀为灵力,借以冲击气窍、通经活络。
一旦开窍,则脉畅,则气顺,则灵显,则力张。开窍越多,能连通的经脉越多,可炼化的元气就越多,修行速度自然越快,由此不单可用的手段越发多样,便是同样的符法使出来,威力也更强。
是为修行。
宠渡就近开了一间客房,盘坐入定,手掐子午诀,不多时已然物我两忘,但见杂气蒸馏玉光裹身,正是元气入体的迹象。
说来幸运,因为有气感,宠渡得以踏入另一个世界。
说也不幸,——很不幸,因为宠渡根骨差得没边儿。
一来,似正经奇经之类的主脉,别人再差也通了一两条,且往往一通通到底;而他的,却是通半截堵一段儿,少有可用。
二来,便是散布周身的细微别脉,完全贯通的并没有多少,只迂回曲折的几条,勉强凑成一个循环。
三来,根性均衡。
所有人体内皆存五行,缺一门都不可,只因先天条件与后天经历不同,一旦化育出灵根,其属性自然各异,好比人之五指两短三长,有的根性偏水,有的属木,有的近火……更有风、雷、磁等诸般衍生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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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如何,好歹能分出个主次,由此修炼时也有个侧重,先主修那突出的,再以点及面、以强辅弱,把其他根性连带提升,断不至于像宠渡这样,金水木火土样样平均。
均衡根性虽则罕见,可谓万中无一,但说白了,就是“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突出”;且有的也不多,便似那土里的一小朵蘑菇,只在地面上冒出个瓣儿来。
一言以蔽之,根性均衡绝非什么人人称羡的天纵之资。
老头子修了几十年,在收养宠渡之前不曾遇有此等根资,仅在少许典籍中偶见提及,也只是寥寥几字一语带过,显见从古至今,根本无人看好这均衡根性。
此等下下之资,实在远低于平均水准。方外江湖本比世俗武林更凶险,单凭这等根资就弃凡从道,绝对是祸多福少艰难百倍。
但明知能窥见另一片更玄异的世界,甚而与天地齐寿,又有几人甘做数十载而殁的凡夫俗子?
所以,宠渡硬着头皮进来了。
一入玄门深似海。
十年下来,把老头子炼的丹药吃了不少,根资却不见有丝毫改善。
气窍仍只开了几处。
气旋仍是针尖大小。
气感仍旧若有似无。
气脉仍然一个循环。
根性仍是五行均衡。
便说昨夜耗费的灵力,根骨一般的修士用半个时辰就能补回来,而宠渡却花了二三时辰,硬生生捱到天亮。
根资之差,可见一斑。
等补足灵力,已是晨光熹微。宠渡悄悄潜回东门客栈,四下里打量片刻,心头不由咯噔一跳。
老头子人呢?!
门闩横放。
床被未动。
茶壶冰凉。
据此种种不难推知,师父绝非一早出门,而是整晚都不在。
宠渡心下莫名一紧,但想起老头子说过要打野味,只道是自己多虑,忖了片刻,并指点在三角黄符上。
“传音符”的覆盖范围极广,横跨两个凉城都没问题。而客栈离东门很近,门外就是万妖山,打个野味而已,不至于跑太远,这点距离,按说传音符该有反应才是。
但传音符闪过一下后,再无动静。
是不在传音范围,还是……被禁了?
该不会真出了岔子?!
半晌还不见人,昨夜那股不祥之感有如死灰复燃,袅袅绕绕间化作利爪攫住了胸腔中一颗小心脏,宠渡心口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急剧扩大。
不能死等了。
得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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