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一家人走了,苏卿萍再也没回过喜宴,但这些细微的变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更别说打扰到喜宴的进行了……直到宾客们一一散去,这一天的忙碌才终告结束。
回到墨竹院,南宫玥在意梅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没多久,百卉和百合就回来了。
“纸条和衣裳处理的怎么样?”南宫玥第一个问的不是惊蛰居的情形如何,而是百卉和百合是否做好了善后。
“三姑娘放心!”百合嘴快,笑眯眯地率先答道,“我们伪造的纸条和百卉刚刚穿过的那套男装都已经烧掉了,灰烬也被我们处理干净了!就算是王都第一神捕头过来,也绝对发现不了什么!”她故意用夸大的语气说道。
百卉白了她一眼,沉稳地说道:“三姑娘,一切都处理好了,就算有人来调查发现了什么,也绝对不会联想到我们这里。”
“那边怎么样?”南宫玥面色依旧平静,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百卉和百合相视一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南宫玥复述了当时的场景,时不时地娇笑出声,眸中露出一丝狡黠。
说到最后,百卉又补充了一句道。“……苏表姑娘和吕世子的婚期被定在一月以后!”
南宫玥并不意外,毕竟南宫家和宣平侯府本来就在议亲,如果因为今日的事而决裂,并取消婚事,这才会让别人怀疑,不利于两家人遮掩这桩丑事。
更何况,苏氏想要攀附上宣平侯府,而宣平侯府本就在为吕衍续弦一事伤脑筋。
这一来二去,这婚事想不成都不行!
南宫玥眼里泛出一丝笑意,要一个人的命再容易不过,不过是一点毒药,一把刀子,一眨眼的事,难得是让她这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无法解脱!
如今,苏卿萍还没有嫁过去,就已经失贞,这本来就会被夫家看轻,她嫁的偏偏又是宣平侯府那种显赫的人家,就是她本事通天,有了这件丑事,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在夫家抬起头。
再说了,有这样一个品性不佳的夫婿,就算没有长辈的磋磨,苏卿萍也注定过不了好日子!
君不见前一位宣平侯世子夫人是怎么死的!
虽然苏卿萍还有一些姿色,南宫玥却不相信她的魅力能大到让吕珩这样的人改变自己的天性,对她视若珍宝。
想到苏卿萍嫁入宣平侯府后可能会过的“好”日子,南宫玥心中十分快意,前世苏卿萍欠下的债,今生定要她十倍奉还!
绷了一整天的心弦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让百合和百卉退下后,南宫玥坐到琴架前,泠泠琴音自她指尖滑落……
一首《渔舟晚唱》悠扬而洒脱,一曲下来,南宫玥露出释然的微笑。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苏卿萍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前世,自己年幼无知,只看到父亲背叛母亲纳了侍妾,却不曾想过父亲是陷入了别人的阴谋算计;她觉得父亲对自己冷淡,却不曾想过也许是继母苏卿萍从中做了手脚……
今生,她才终于看明白,父亲分明对苏卿萍没有半点心思,因此苏卿萍才能使出迷情药这等卑劣下贱的手段,甚至从母亲身上下手!
父亲和母亲本就鹣鲽情深,若非小人作祟,一定可以白头偕老!
南宫玥脑海中不由浮现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那时,刚刚登基不久的韩凌赋已经下旨抄她南宫府满门,她暗地里去天牢见父亲最后一面,被囚禁在天牢中的父亲已经苍老许多,明明正值壮年,却两鬓花白,身形伛偻……
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有说上话,相见却是无语。
最后,她只是沉默地离去……
想到这里,南宫玥不由有些心痛,甚至是后悔,后悔前世一直对父亲十分冷淡……父女俩的感情到死都没有修复!所幸,今生她还有机会弥补!
自己终于改变了苏卿萍的命运,也等于改变了父亲和母亲的命运……
想到这,南宫玥微微勾唇,对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再无畏惧!
一曲奏罢,守在外面的意梅叩响了她的房间,“三姑娘,如意来了。”
南宫玥毫不意外,她信手抚过琴弦,漫不经心地说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如意在百卉和百合的带领下,走入南宫玥的书房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跪在地上的如意心里犹如烈火般煎熬,看着南宫玥平静的目光,身体不由地瑟瑟发抖。
“如意,这些年,我娘亲可是薄待你了?”南宫玥问得平静,声音里却透着慑人的寒意。
“回三姑娘的话,这些年二夫人对奴婢一直很好,没有半分薄待。”如意颤声回话,砰砰的心跳仿佛回荡在耳边。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瞬间,南宫玥的目光变得如冰一般寒冷,如箭一般锐利。
“是,是奴婢错了,是奴婢罪敢万死。”如意用力地连连磕头,“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三姑娘开恩,饶过奴婢的老子娘吧。”事到如今,如意只求不要连累自已的家人,至于自己这条命,三姑娘想要就拿去吧。
“饶过你老子娘,那你怎么就没想过要饶过我的娘亲呢?”南宫玥眼中怒气翻涌,周身的气势暴涨,铺天盖地向着如意席卷而去。“你这背主的贱婢,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二夫人下毒!”
如意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张原本如玉的脸在月光下更是一片惨白。
“三姑娘,奴婢没有对二夫人下毒啊!”如意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似的抖个不停,“表姑娘把药给奴婢的时候,说那药只是会让人精神不继,对身体没什么损伤的。奴婢不放心,也私下里分了一点给厨房的猫儿吃过,确定不是什么毒药,才敢放到二夫人的茶里。表姑娘说了,只要奴婢做成了这件事,日后等她进了门,就会抬奴婢做二老爷的通房。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这等错事!但是奴婢绝无害二夫人的意思啊!三姑娘,请务必相信奴婢啊!”
南宫玥久久不语,心下波澜起伏。
如意迟迟不愿意嫁出去,原来并不是看不上娘亲为她挑的人,而是看上了自己的父亲……而苏卿萍居然看出如意的心意,与她做了这样一个恶心的交易!
南宫玥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的没错,前世如意的“自缢殉主”定然不是真的,而是和苏卿萍的“杀人灭口”脱不开关系。虽然这背主的奴婢不值得同情,但南宫玥也不得不感慨,苏卿萍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南宫玥充满着厌恶的目光再次落到如意身上,现在该如何处理如意也是个难题!
如果就这样让如意消失,林氏定然会起疑,一个大丫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府里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可她既然做出此等事来,自然是不能继续把她留在林氏身边。
如意被她看得浑身直发寒,却不敢动弹。
终于,南宫玥缓缓说道:“如意,你今年年纪不小了吧!”本来如意早该被拉出去配小子了,却因为她借口推拒,这才耽搁了下来。
如意双目瞠大,显然是明白了南宫玥的意思。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做人奴才,这才壮着胆子试图为自己谋取一份富贵,可结果却……
“回三姑娘,如意……今年十七了!”这句话如意说得颇为艰涩,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你和苏表姑娘如此合得来,不如我帮你一把,让你去苏表姑娘那边,你看可好?”南宫玥轻轻巧巧地说道,“放心吧,你的家人,我自会好生照顾的。”她故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音,其中的威吓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如意吓得心惊肉跳,重重地连磕三个头,磕得脑门都青了,连声说:“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这苏表姑娘既然敢对二夫人下毒,那心肠可是又毒又狠,自己如今办事不利,如果三姑娘真的把自己送到苏表姑娘手中,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如今倒知道求自己饶恕了!南宫玥心里冷笑,当初如意背叛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结局!现在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南宫玥一个眼神,百合和百卉一左一右地将如意挟持住,让她动弹不得。
百合故意笑嘻嘻地说:“如意姑娘,你再这么磕下去,若是伤了脸,明日还如何见人呢?”
如意心知大势已定,颓然得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
既然打了一个巴掌,就要给一颗糖吃。南宫玥嘴角勾出一个浅笑,又道:“如意,你且安心,苏表姑娘是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怎么说,你也是南宫府给她的陪嫁丫鬟,以后她还要靠着南宫府给她撑腰呢!”
苏卿萍又岂会那么傻,她若是在宣平侯府弄死如意,只会引来南宫府的疑窦,倘若因此惹怒了苏氏,那她在王都可真的是无依无靠,任由宣平侯府宰割了!
如意细细一想,岂不是这个道理。自己还是有活路的!甚至弄不好,还能在宣平侯府弄个姨娘当当。这么一想,如意又活了过来,微微低首道:“多谢三姑娘。”
百卉和百合相视一笑,松开了对如意的钳制,心道:还是三姑娘有本事!
“你下去吧。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对他人多说半句,否则后果自负。”说到后来,南宫玥的声音透露出了一丝杀机。
“是,奴婢明白!”如意吓得冷汗直流,行礼退出了南宫玥的书房,被夜间的凉风一吹,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安排了如意未来的去处后,南宫玥这些日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而此刻,正在浅云院的南宫穆和林氏却是忧心忡忡,五味交杂。
“唉!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林氏叹了一口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南宫穆亦是点头道:“本来宣平侯府已经派人来议亲,却不知她如此心急,如此……哎……”难听的话,南宫穆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以叹气收尾。他也万万想不到,苏卿萍的这个计划原本针对的是他!
“相公,你说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府里的名声,连着也带累我们玥姐儿啊!”林氏担忧地说道。
“若颜,你不用如此忧心!”南宫穆开口安慰,他在官场里也呆了有段日子,想的比林氏深远,“且不说,府里是绝不会让人把此事传到府外去。至于宣平侯府,他们若是把此事宣扬出去,只会坏了世子的品德,这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将来世子承爵弄不好也会有阻碍!宣平侯府恐怕比我们南宫府更想遮掩此事!”
“但愿如此吧!”林氏还是担忧不已,“但是这种事毕竟发生过,就是别人不说,我们心里也明白。一想到惊蛰居发生过那样的事,我以后恨不得绕道走。还是大嫂考虑的周全,姑娘们的闺学确实该换个地方了。”
“换个角度想想,早点把萍表妹嫁出去未必是件坏事!”南宫穆又道,“我原本就觉得她有些其身不正,早点打发出去也好!”
“确实如此!”林氏煞有其事地点头应道,“这样的人留在府里,要是带坏了玥姐儿,我哭都来不及!”
南宫穆点了点林氏的额头,既好笑又自信地说道:“你真是杞人忧天!我们的女儿又岂会这么容易被带坏!”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体己话,见天色不早,这才歇下。
一夜无话,第二日是四房新夫人认亲的日子,本该喜庆无比,可是荣安堂里气氛却显得有些冷清。
南宫玥随着父母兄长抵达正堂时,大房、三房人已经全齐了。又过了一会儿,刘氏母女和苏卿萍来了。
当苏卿萍一踏入荣安堂时,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诡异,赵氏和黄氏都不由有些气闷,心里真是想不明白,都出了这等丑事,她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这苏卿萍的脸皮果真是厚!
南宫玥飞快地瞥了苏卿萍一眼,只见她眼神黯淡,形容憔悴,柔弱可怜,看上去完全不复往日的神采。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去可怜苏卿萍,众人皆目光冷凝,恨不得没有看到此人才好。
苏卿萍一声不吭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半垂眼眸,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她本就在禁足中,也根本不想来这样的场合,可是刘氏却出于自己的考虑还是把她拉了过来。
众人枯坐了一会儿,苏氏终于出来了,众人纷纷起身,向苏氏行礼。
“见过母亲(祖母)!”
苏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褂子,戴有同色抹额,面色十分难看,就连脸上的皱纹也隐约多了几道,一夜间像是老了好几岁。
南宫玥嘴角微勾,心想:看来因为苏卿萍之事,苏氏昨夜也没能睡个安稳觉呢!
苏卿萍目露希望地看向了苏氏,却见苏氏的目光扫视到自己身上时,表情森冷,眼中只有厌恶和不屑,全无怜惜。
苏卿萍顿时如坠冰窑,面色惨白。苏氏可是她在南宫府中唯一的依靠。
南宫玥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到了这个时候,苏卿萍难道还指望苏氏能帮她,真是异想天开。
正在这时,门外有婆子禀报道:“四老爷,四夫人来了。”
话音一落,就见门帘一挑,一对身穿大红吉服的新婚夫妇款步而来,正是南宫程和他的新婚妻子顾氏。
那顾氏容貌平平,只是皮肤还算白皙,这一白遮三丑,穿上一身大红衣裳后,也算是清秀。不过站在长相俊朗的南宫程身旁,她实在是不起眼得很。
丫鬟机灵地放好了圃垫,南宫程和顾氏双双跪下,先是恭敬地给苏氏磕了三个头,“参见母亲!”跟着又向苏氏端茶行礼。
苏氏接过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水,就放在一边,和气地说道:“快起来吧!”接着又收了顾氏孝敬的鞋袜,夸奖了两句,说了几句类似让顾氏好好为南宫家开枝散叶的话,就让王嬷嬷送出一对玉如意。
“谢母亲!”顾氏恭敬地接过玉如意,交给一旁的丫鬟。
接下来,南宫程替顾氏引荐三位大哥和三位嫂子。
“大伯,大嫂……”
顾氏屈膝行礼,一个个称呼过去,并递上了自己做的针线,赵氏、林氏和黄氏说了些祝福新人的话语,各自送上了见面礼,赵氏送了一个蓝水飄花玉镯,林氏送了一块鲤鱼白玉璜,而黄氏则送了一串翡翠金珠璎珞。
跟着,便是南宫玥等几个小辈与顾氏见礼:“四婶婶!”
南宫程一一介绍了他们后,顾氏依礼一一奉送了礼物:南宫家的少爷们得了笔墨纸砚一套,南宫家的姑娘们各得了一对水晶耳环。
南宫玥看了看手中四婶送的水晶耳环,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让人留不下什么印象,在她记忆里,她的四婶也正如同她送的耳环,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前世,四婶嫁进来后,四叔南宫程的风流秉性依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是变本加厉。
四婶没有嫁进来的时候,苏氏怕南宫程未成亲就弄出庶长子会坏了南宫家的声誉,时不时地对他说教几句,而四婶进门后,苏氏便再没怎么管过四房的事情。
偏偏这个四婶样貌平平不说,性格也是木讷得很,明明是正经的嫡妻,却被南宫程纳的姨娘、通房们挤兑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就连南宫程的贴身丫鬟,也可以对这个四夫人冷嘲热讽地说上几句。
直到前世南宫府被抄家的时候,四婶顾氏的膝下也只有一个羸弱的嫡女,倒是替南宫程养了一大堆庶子、庶女,也不知道说她是贤惠还是无能。
这时,一对新人已经到了苏卿萍那边。
“这是萍表妹。”南宫程一边介绍着,一边魂不守舍地看着苏卿萍。
“萍表妹。”顾氏又送上了针线。
即使心里再厌恶,苏卿萍还是得收下顾氏的礼物。
“多谢四表嫂。四表嫂的手艺果然精巧,这香囊绣得栩栩如生,若有机会,萍儿定要向四表嫂请教。”苏卿萍脸色苍白,却矜持有礼,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人,尤其是在南宫程娶的新夫人面前。
顾氏微微笑了笑,“多谢萍表妹夸奖。”
至于站在顾氏身旁的南宫程,此刻一腔神魂都寄托到了苏卿萍身上,好像把新夫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南宫程昨日大婚,自然没有人会在大喜的日子去扫他的兴,故而苏卿萍昨日在喜宴时发生的那些丑事,南宫程至今为止半分不知。
如今,见到苏卿萍这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南宫程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幅模样,不由心神荡漾,有几分伤怀,更有几分自得。
表妹上次说他们再无半分瓜葛,果然是在赌气!南宫程心中想着:难道她是担心我为她耽误了这件婚事?哎,真是个傻姑娘。如今我已经成亲,她对我的情意却没有半分减少。不如我去向嫡母求上一求,就算做不了正室,只要我宠爱她,她比正室又差上多少呢?
南宫程深深地凝望着苏卿萍,苏卿萍像是心有所感,不经意地抬起头,一双剪水双瞳正对上了南宫程,她的眼里似愁非愁,似怨非怨,情意半露不露,一时间,竟看得南宫程都痴了。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南宫程新娶的夫人却像是土埂木偶似的,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待认亲后,从荣安堂里出来,南宫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苏卿萍单薄瘦弱的背影朝另一个方向款款而去,而南宫程还在满目深情地凝望着她。
南宫玥不由勾唇笑了。
“妹妹,你在看什么呀?”南宫昕好奇地问她。
“在看风景呀!”南宫玥云淡风轻地答道,“哥哥,你不觉得那里的风景很是不错吗?”
“有吗?”南宫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那里明明只有四叔呀!”
因为隔得不远,南宫程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狼狈不堪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南宫程掩饰地打开手中的纸扇,故作风流地摇了摇,还若无其事地对着南宫玥笑了笑,却见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像是被窥探到了心底最隐秘的秘密,南宫程心虚地收回了目光,连自己的新夫人都没有顾及,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宫玥同父母兄长告别之后,就去了邀月居——昨日在惊蛰居发生那等丑事后,这惊蛰居自然是不能再供姑娘们作闺学了,赵氏派人连夜收拾好了邀月居作为新的闺学所在。
还没有跨进院门,南宫玥就听见了南宫琳咋咋呼呼的声音。
“大姐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跟我说一下嘛!你们都知道了,就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南宫琳的声音有些愤慨,昨日她在喜宴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喜宴后,她特意跟着黄氏去了岚山院,可是不管她怎么缠怎么问,黄氏都避而不答,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小孩子家家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后来自己问得急了,黄氏更是直接把她训斥了一顿,弄得南宫琳心里委屈得很,越发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四妹妹,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宫玥一跨进门,就看见南宫琤羞红的脸颊,还有闪闪烁烁的目光。
“大姐姐,你别睁眼说瞎话!”南宫琳显然是气坏了,几乎忘了南宫琤可是长姐,“昨晚先是你派了书香来把大伯母叫走的,后来祖母也不见了,分明是为了同一件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越说越气,跺着脚道,“你们都知道了,凭什么不能对我说?”她心里是又气又委屈,只觉得明明都是南宫家的女儿,为何偏偏只把她排除在外!
“四妹妹,这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南宫琤叹了口气,“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这种丑事,她这样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根本就没脸说出口!
南宫琳却是不依不饶:“没好处?那应该也没什么坏处吧。”
南宫琤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求助地看向了刚进门的南宫玥。
顺着南宫琤的目光,南宫琳也看到了南宫玥,眼珠一转,故作神秘地说道:“三姐姐你知道吗?昨日在四叔的喜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说着,她期待地看向了南宫玥,希望南宫玥能透露些许。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四妹妹若是想知道还是去问三婶吧。”
一个,两个都不肯告诉自己,南宫琳气得正要拍案而起,却见先生方如来了,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下学后,南宫琳知晓自己在这两人这里也得不到什么结果,一句话都没有说,冷哼了一声,就气鼓鼓地走了。
看到南宫琳这番表现,南宫琤苦笑一声:“三妹妹,我倒宁愿我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这件事真是……”她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好的方面想吧!”南宫玥开口安慰她,说道,“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出阁了,以后不在同一屋檐下,能见面的机会估计少之又少了。”这个“她”指的当然是苏卿萍。
“希望如此。”南宫琤勉强笑了笑,府里发生了这种事情,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目不染尘的她,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南宫玥见她这幅模样,也知道她肯定没想开,又说道:“她姓苏,我们姓南宫,大姐姐你别想太多!她于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
“也是。”南宫琤苦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有着昨日相同的经历,她觉得自己的南宫玥之间有了同样的秘密,不由地与她亲密了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一直到了岔路才分别。
刚回到墨竹院,南宫玥就见父亲的丫鬟弄琴正等在院中。
“三姑娘!”弄琴恭敬地福了个身,“二老爷命奴婢请姑娘去书房一见。”
南宫玥心里咯噔了一下,第一感觉便是父亲定是发现昨晚的事有哪里不对,而父亲绝对不会像母亲林氏那么好蒙混!
但南宫玥又不能不去,若她不去,不是更引人疑窦吗?
南宫玥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地说道:“弄琴,我去换一身衣裳就随你去。”弄琴自然没有异议,南宫玥在意梅和安娘的服侍下,慢悠悠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随弄琴去了。
虽然拖延了不少时间,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没想出应对之策。
自己到底该怎样和爹爹说呢?
南宫玥微微蹙眉,心中剪不清理还乱,这完全说假话,南宫穆定然不信……
思绪间,南宫玥已经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
南宫穆的另一个一等丫鬟明瑟一见南宫玥前来,早已进书房跟南宫穆禀告,因而南宫玥立刻被引进了书房。
南宫玥微微屈膝,喊道:“爹爹!”
“玥姐儿,快进来坐。”坐在窗旁的罗汉床上的南宫穆招手让南宫玥过来,父女俩隔着一张小桌坐下,跟着南宫穆似乎是担心吓到女儿一样,放软声调问道,“玥姐儿,昨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南宫穆昨日虽然一时被南宫玥糊弄了过去,但时间长了,还是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如意把他带去东厢房找林氏,而林氏却不在里面,然后连如意都不见了……跟着,女儿南宫玥的出现更是透着古怪……
果然……南宫玥的心中思绪万千,她的露出为难之色,心中终于做了决定。
自己不能再瞒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爹爹,娘亲中毒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巨雷在南宫穆的头顶落下,震得他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什么?”南宫穆他本来以为这件事虽然透着古怪,但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如今一听林氏中毒了,南宫穆就有些坐不住了。
眼看着南宫穆如遭雷击,面若纸色,南宫玥赶忙又补充道:“不过爹爹你放心,我已经给娘亲开了方子,相信只要再服用几日,娘的毒就可以完全化解了。”
南宫穆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但还是非常难看,连珠炮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玥姐儿,你说清楚!”
“……前些日子,娘亲精神有些不济,我为娘亲诊脉,发现她是中了一种毒!”南宫玥慢慢地说着,小心地组织着措辞,“我怕娘亲担心,就没和她说,也没敢和爹爹说,就自己私下偷偷调查,发现竟然是萍表姑收买娘亲房里的如意给她下的毒!”
南宫穆脱口而出的想问苏卿萍为什么要这么做时,突然记起了女儿南宫玥生辰宴上的那幕,表情顿时有些古怪,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南宫穆早就觉着苏卿萍这个表妹心思有些不正,平日里也是能避则避,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苏卿萍竟然狠毒至此!
南宫穆的眉眼染上厉色,虽然平时他没有什么脾气,但是如同龙有逆鳞,南宫穆也有自己不能触碰的逆鳞。而林氏和他的一双儿女就是他的逆鳞。
“真是其心可诛!”
南宫穆的双手紧握成拳,强行压下心中怒火,问道:“如意呢?今早我好像没有看到她。”这苏卿萍固然可恶,但这背主的奴才更是留不得!
“爹爹,关于这如意,女儿有一事相求。”南宫玥心头有了一个主意。也许让爹爹出面才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南宫穆眉头微皱,不赞同地说道:“玥姐儿,你不会是想替如意求情吧?”
“也算不上。”南宫玥的嘴角微微勾起说道,“我是想求爹爹想办法让如意做萍表姑的陪嫁丫鬟。”
南宫穆愣了一下,也明白了这个提议的绝妙之处,用食指点了点南宫玥的额头,失笑道:“你这丫头!好,爹爹就让你如愿以偿!”
“多谢爹爹!”南宫玥故意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福了个身,惹得南宫穆满眼笑意。
“你这丫头,别想转移话题。”南宫穆面色一正,又逼问道,“然后呢?昨晚在东厢房又是怎么回事?你娘根本就没去过东厢房吧?”
“爹爹,我真的不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昨晚在喜宴上,百卉告诉我,爹爹您被如意叫走了。我心里很不安,就想跟过去看看,然后就发现如意把您带进了东厢房,约莫是我叫了一声,如意就被吓跑了……至于萍表姑和吕,吕世子……”南宫玥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满脸通红地嗫嚅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假话中掺着真话,九真一假,才不会让人怀疑。
南宫穆沉吟了一会,觉得南宫玥说的确实合情合理。惊蛰居里发生的那桩子丑事,根本就是苏卿萍自己不检点而造成的,怎么可能和他的玥姐儿有关!
见南宫穆神色缓和了一些,南宫玥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又听南宫穆又道:“玥姐儿,你虽然聪明,现在却不过十一岁!”
南宫穆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宫玥,眼神让她有些看不懂。
“爹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南宫玥的心里“咯噔”一声,但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反正苏卿萍和吕衍的事,她是死活都不会认的!
“你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不用把这么多事扛在自己身上。爹娘永远站在你身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向爹爹求助!”南宫穆并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但南宫玥的性子,确实是让他有些担心。这么大的事都能一个人瞒得死死的,南宫穆实在是担心她慧极必伤。
南宫玥的心中一缓,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用力点点头,语气轻快,“玥儿知道了!”
南宫穆温柔地摸了摸南宫玥的头,自从女儿长大后,他已经很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了,他的声音又柔了几分,说道:“……好了,你回去写功课吧,晚上和你哥哥一块儿来浅云院用膳。”
“是的,爹爹。玥儿告退了。”
南宫玥行礼,离开了书房,徒留南宫穆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几分骄傲,更有几分感伤。
背对着南宫穆的南宫玥,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脸,她发现脸颊一片湿润。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她不想向别人透露心事,但实在是她背负的太多,太重。
而且完全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南宫玥的目光变得坚定,不管怎样,她也要在将来的王都风雨中保住南宫府,保住她的家。
不止是南宫玥,南宫穆此时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他生来便是这南宫府的嫡子,因为是次子,不像大哥需要继承家业,从小双亲对他就只有宠爱,没有过多要求,只让他随性而为。
他一直视这种生活为理所当然,功名利禄均不放在眼中,故而被授官之后,与同袍相处,虽算不上交恶,也没有多好的交情,只顾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只是到了刚才,他刚满十一岁的女儿竟连她的娘亲中了毒也不敢对人言,一个人艰辛地承担着一切。
这是谁的罪责?
自然是他这个父亲的罪责!
南宫穆心如刀绞,他从来都为自己清高自守的节操自傲,此时此刻,南宫穆却不想再这样下去。他要在官场上立稳跟脚,唯有如此,他才能让人再不敢有胆子打他妻儿的注意。
心中下定了决心,南宫穆的目光也变得明亮、坚毅起来。
南宫玥怎么也想不到,前世到死都未曾改变志向的父亲,竟然在这一刻改变了。
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中,一身白衣的官语白正临窗而坐,一会儿低头看手中的书,一会儿又看向窗外的江心与孤舟,他的面容温润如玉,眼神却清冷而幽远。
“扑噜扑噜……”一只白鸽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一下子吸引了官语白的目光,他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
刚数到“三”,就见小四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了船屋来,“公子,刚刚……”他突然打住,看着官语白单薄的单衣,眉头一皱,那不满的表情仿佛在说:公子,你怎么可以穿得如此单薄在此吹风!
官语白无奈轻笑一声,说道:“小四,给我拿一件披风吧。”
小四这才面色稍缓,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披风,密密实实地替官语白裹上,闷闷地说道:“公子,小四可是跟南宫姑娘保证了的。”保证一定会看好公子的身体!
听到“南宫姑娘”时,官语白眸光一闪,脸上似有若无的添上了一份暖意,但立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小四,刚刚可是有信鸽来了?”
“是,公子。”小四把刚刚从信鸽上取下的一段竹管交给了官语白,“是淮北来的信。”
原来不是她……官语白微垂眼帘,掩住眸中的失望,跟着打开了竹管一头的盖子,从竹管中取出一张被折成细长条的白纸,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
这一看,素来温和的神情中透出了一丝凝重。
淮北的形势竟已如此险恶!
今夏,淮北干旱,颗粒无收,百姓皆食枣菜,饿殍遍野!
这朝廷自然是拨了赈灾银两,只可惜这几万两雪花银经过层层盘剥,到了地方,已经是所剩无几。
如今这淮北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惨烈境地,大量的流民涌出淮北……恐怕这些事还是被捂得死死的,那金銮殿上的那位还以为在他御下的中原乃是太平盛世呢!
官语白微微摇了摇头,正要把手中的纸放下,却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指节扣了扣桌面。
如今这流民大部分北上,恐怕再过些日子就会抵达王都……
该死!淮北的这封信来得实在太晚了!
官语白脸色一沉,吩咐道:“小四,笔墨伺候!”他必须尽快写信到王都,警告她一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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