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忙摆手道:“郡主言重了,这倒不是父亲的功劳,父亲常说,叶大人聪颖好学,又肯吃苦,他尽的不过是绵薄之力。他还常说,同样的功夫教在我身上,断然没有叶大人这般的成果。”说完,老脸一红。
叶夫人摇头道:“无论如何,韩大人,今天你若不说出这些事来,我夫妻二人恐怕还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得生天的,岂不愧对韩老将军。”
叶知秋也随声附和道:“不错,都怪我方才失言称了一声韩老爵爷,勾起了韩兄的这番伤感来,皆是我之过。”
韩复道:“其实世人说我韩氏朝三暮四,我并不想理会,唯独对二位我不想隐瞒,到底是父亲的一番苦心,他老人家生前不肯说,我也拗不过他,如今老父仙游,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说出来了。”
叶夫人道:“纵然韩氏从前有过什么无心之举,老将军这些年来的情分也足以偿还了,我只希望韩大人不要再像老将军一样,因惦念着一些往事而如鲠在喉一辈子。有诗云,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若事事都计较得失,人生短暂几十年岂不郁郁难安?”
叶知秋在旁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夫人,我与韩大人还要说些别的事……”
叶夫人闻言,知是丈夫不想让她再往下说,不由看了他一眼,眼中颇为严厉,但终究叹了口气,转身离了厅堂。
叶知秋这才叹道:“郡主心善,这些年来潜心佛学,性情上越来越听不得我们这些杀伐决断之事。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总不能就此忘了先人的托付了吧。”
韩复吐了一堆心事,当下已是平缓了不少,听叶知秋这样说,也点头称是。
“说起来,这次替韩大人去泾州招兵的人是谁?”
“曹飞虎。”
“哦,是他呀。”
“叶大人不是交代过,要我善待他么?我看他是泾州人士,熟门熟路好办事,也可回乡一趟。”
“韩大人果然用心良苦。”
“只是我不知道叶大人要留着这个粗人做什么用。”
“粗人自有粗人的妙用,韩大人日后便知。”
“也罢,既然叶大人有用处,我便先养着他。说起来,他去了泾州,是不是还会与那太子遇上?上次寿宴上太子忽然闯进来,说是任了新阳县的县令,叶大人你不也瞧见了?这常青殿那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他思量着慕云氏气数已尽,可将来的江山终是要交给后人的,太子那样一副空皮囊,再不放出去历练历练,就来不及了。”
“可泾州那样的地方……他倒真舍得。”
“由此可见他决心也不小啊。”
“也不知打算把太子放在泾州放多久。”
“快了。韩大人还不知道吧?太子再过些日子就要转到我礼部下面任主事了。”
“怎么又来了礼部?”
“地方与帝都的格局终是不同,放到礼部来便是想让太子与六部多些往来,这也是正理。不过……”
“不过什么?”
叶知秋凝神看着茶盏,皱眉道:“我觉得常青殿那位似是对我也有所警戒,把太子放到我眼皮子底下,是不是想搅一搅我礼部的水,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倒是要提防着一些,万一他要是察觉我们与伊穆兰那边有联系,那这罪名就是一扣一个准了。”
“哈哈哈,那他倒还不至于能算计到那个份上。我平日里不与人结交不涉党争,深居简出,就是不想让人怀疑。何况我这一次还是去了碧海才见了伊穆兰温氏,常青殿那边是不会知晓的。”
“自从家父去世后,我便再没有与那温氏有来往,全都委托给叶大人了。”
“哎,温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我如今想想,真是佩服韩老将军,当年能与温氏如此深交而不落下风。”
“哦?叶大人为何忽然有此感慨?”
“那温兰手腕的狠辣应是在其父之上,处处料事在先,就连对晓尘的婚嫁之事都早有预谋,想要将碧海的三公主撮合与他。”
“怎会如此?可……咱们不是想好了要把茵儿许给晓尘么?”
“这就是他的手段了……罢了,且不去提这事。我已与晓尘说了,不管碧海那边如何,我都会将茵儿许给他,大不了做他的妾室。”
韩复默然,半晌方叹道:“也只好如此了,毕竟他是要做伊穆兰国主的人,没有他,我们想要复国也难。”
“妾室便妾室了,他日大业若成,茵儿便是皇妃。当年璟妃不也一样靠着个妃位兴风作浪把整个后宫都翻了面么。”
“说到这后宫里的手段,这些女人们的狠辣真是不亚于我们男人。要不是我父亲当年苦心安插了那些眼线,哪里能知道她们能干下这样多的阴毒之事来。可想到让茵儿这样单纯的孩子将来也要效仿璟妃,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忍……”
“那又有什么办法?她生下来便衣食不愁,无忧无虑了十七年,哪里能知道她爹娘当年的苦楚。可既然是常氏的血脉,该承受的怕是一样也少不了,到了那一天她不明白也该明白的。当年我与郡主逃出城时,不也被逼着学会该怎么活下来么。”
“那依叶大人看……温氏那边可还靠得住?”
“靠不住也得靠,人我已经还给他了,他要我做的我这些年也都做到了。他若是不兑现诺言助我等复国,我这次在碧海也撂下了话,只怕他想要过江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是唬他的?还是……”
叶知秋笑了笑,“温兰岂是善类,哪里是能被唬得住的人,我若心中没有些对策,与他是叫不得板的,只盼他不要逼我使出这一招来才好。”
“是啊,他们温氏都不简单。我父亲常说这温氏性子如毒蛇一般,心思缜密不说,简直无孔不入,自从发现了镰谷直通碧海之后,便派了各种细作埋伏在太液国都和万桦帝都,甚至连我韩氏降李的旧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他温氏的手段可不就是这样么,总是借四两拨千斤。当年温兰的父亲若非察觉到你韩氏对慕云氏有恨,也不会亲自潜到韩府与韩老将军会面了。”
“我记得他父亲来过数次,恰好那时我父亲救下你与郡主不久,正不知将来当如何。是温兰的父亲提出来说愿意以伊穆兰之力助我等复国,一番巧言游说,直说得我父亲如遇明灯。”
“不得不说,他温氏极擅言辞,他以利害游说,任谁都保不住会动心。”
“想起那日,温兰的父亲又来了,还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他儿子名叫温兰。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那时还是个孩童,记不得太多,是我父亲事后对我说,说温氏了得,那个叫温兰的年轻人的智谋只怕将来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原来韩老将军那时就看出来了,他如何说?”
“他说温兰年纪轻轻,却极有心思,说李氏与慕云氏眼下互为犄角,密不可分。想要颠倒乾坤,得使两方反目,方可行事。故而要我父亲相助,把伊穆兰的眼线想办法安插入宫中,因为只有了解了宫中的一切,才能找寻机会。”
“原来安插宫中眼线之事是温兰的主意。”
“正是,所以当年璟妃的那些旧事,才能为我们和温兰所用。不过事实证明,温兰的心思果然厉害,竟能一波三折,兴风作浪到这种地步。”
“那么那些眼线……”
“还在宫中,而且近日有消息传出来,说发现了些奇怪的事。”
“哦?是何事?”
“太妃们居住的长宁殿中……”
韩复刚要继续说,叶知秋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
“夫人?你如何站在那里?”
“我估摸着茶水已是凉了,来替你们换一壶。”
叶知秋知道妻子对宫中的那些行事甚是厌恶,便给韩复使了个眼色。韩复立时会意,站起身来道:“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既然锦囊之事已了,我也不便久居。郡主,容我先告退。”
叶夫人看着韩复转眼便消失在夜幕中,神色冷峻。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知秋,你方才那一声韩老爵爷,可是故意的?”
叶知秋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明知道韩老生前对爵爷这个称呼心中有刺,为何还要说出来?”
叶知秋忽然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说道:“因为我就是要不断地提醒他韩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当年对我们常氏做过的事情!若不是他韩家军守卫帝都的四万人马将城池拱手相让于李氏,我常氏怎至于落荒而逃,遁于北境?这笔债,他韩氏生生世世也还不清!这世上与这笔债毫不相干的人有千千万,他们尚且能指指点点,为何我们反要忘了这些痛?”
“因为韩老救了我们!这些年来没有韩老将军,我们焉能活到现在?今晚你也听到了,他当时如何奋不顾身只身奔到北境将你我救出来的。难道你便没有一丝感激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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