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商农回到榆林乡,而后召集所有农家子弟议事。
商农看着所有人道:“今日某与肤施县十二家酒楼定下契约,以后我们每个月要给6000枚鸡子,1000只宰杀好的鸡鸭,60头猪。”
田言笑道:“这点数量还不足我们养殖场三分之一的产能,师兄怎么没有让他们多订购一些。”
商农摇头道:“肤施县比不上关中,有现在的产能都是因为联通了轨道,大漠和关中商贾云集于此,要不然我等即便是养殖出如此多的家禽也很难贩卖。出了关中,某反而有点理解天子了,天子一直强调市场是有道理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产出来自己使用,不用担心产能过剩,工业化模式,不但要减低生产成本,还要想办法找市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引起全盘的崩盘,说出售商品是惊险的一条还真不为过。”
吴越笑道:“天子的话一向是有道理的,实践出真知,我农家要是不来这榆林,又怎么会知道出售货物都会有如此多的门门绕绕。”
其实商农也不是一个好销售员,但谁让他身份高,他进入肤施县,上郡太守曹升都要小心作陪了,就更加不要说肤施县的商贾,当知道商农是来卖家禽的,这些人差点震的三观碎裂了,大汉的丞相居然要和他们做生意,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感到害怕,还是该感到兴奋,反正都给了商农最高的价格。
商农看吴越问道:“白羊里的村民答应和我们一起养殖家禽吗?”
吴越道:“卤制的鸡鸭一出现,白羊里的村民就有这个想法了,明天我就带人手去,帮助他们弄蚯蚓田,孵化屋,争取半年内让白羊里的村民几天可以吃一顿肉。”
现在养殖场已经成为农家手中的法宝了,因为种地也要大半年时间才能看到成果,而建立一個孵化屋,不到一个月就可以看到孵化成型的家禽苗,三个月这些鸡鸭就可以下蛋,明显改善村民的生活。
村民的生活得到改善,农家的威望也就建立起来了,后面教导他们堆肥,修水渠,种植经济作物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阻碍了,只要村民肯学习新技术,他们的生活就会步入正方发展。
商农道:“按照天子的说法,大汉已经开始工业化,任何没赶上工业化的人都会被远远的甩开,而我大汉乡里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太多的发展,就是因为大汉乡里并没有加入工业化当中,这些年大汉财富的提升主要是看着工业的发展,农业虽然也有增长,但却远远不如工业。”
“我农家不想成为没落的学派,就要把我农家的技术和工业化的发展联系起来,农户想要富裕,也要想办法进入工业化。”
丁越迟疑道:“大师兄,天子说的那个工业化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工业化会如此重要?”
当初丁越加入农家本想着以农家作为跳板,进入大汉朝堂,但这些年因缘际会下来,他反而一直留在农家从事农业技术的活,现在更是成为养殖方面的宗师,现在他反而淡了想要成为汉吏的想法。所以商农来到榆林他也跟过来。
商农想了想摇头道:“其实某对工业化了解的也不多,隐隐约约只抓住了两条,一就是天子说的提升生产力,就像以前女子一个月织一匹布,但现在弄出了蒸汽纺织机一个月可以织几十匹布,这应该是工业化的一种。我农家现在建的孵化室,养殖场也是工业化的一种,以前农户最多养十几只家禽,但现在我们成千上万的养殖,这就是生产力提升的表现,是工业化的一种。”
“还有一条就是生产出来的货物,用来交换才是工业化,像以前我农家自给自足不是工业化,现在这种要把家禽贩卖出去的才是工业化。”
商农解释工业化为什么重要想起自己在胡县看到的情况,脸色凝重道:“至于为什么要重视工业化,因为跟不上工业化时代的人都会被工业化本身碾碎。”
而后他感叹都道:“其实这已经在农户身上体现到了,这些年大汉兴修水利,推广农业技术,田地的亩产由一石增加到两石,这是非常庞大的数字,相当于我大汉多增加了几亿石的粮食,但大汉的农户却没有增加收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是纺织业大发展,让大汉男耕女织当中的女织遭到破坏,我等在榆林就没有看到女子织布的场景了,因为有这时间织布,农户做其他事情更加赚钱,但缺少纺织业,农户的收入就降低了一半。”
“二就是因为粮食的产能过剩,上郡这样贫瘠的地方,但粮食的价格却只有三十多钱,这还是受到关中影响,这些年大汉生产的粮食太多了,朝廷一直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农户只能增产不增收。”
吴越迟疑问道:“按照大师兄的说法,我农家在榆林做的就是养殖工业化,那么肤施其他地区的农户不就被我农家的养殖场碾碎?”
这个疑问让所有农家子弟惊愕,他们来榆林不是想助农,听吴越师兄的意思,他们现在的做法,反而害了本地的农户。
商农无可奈何道:“天下大势并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天子开启工业化之后,就已经把整个大汉的百姓卷入这场浪潮当中了,工业化的好处非常明显,天下的财富快速增加,我大汉的盛世远超往昔,实现了天下贤者心心念道几百年的耕者有其田,天下再也没有百姓饿死,居住在城里市民的生活普遍超越大秦时期的低级贵族,有几百万孩童可以得到基本教育。大汉之所以能做到这么多事情,就是因为工业化让大汉生产的财富是往昔的十几倍。但天下的事有利就有其弊,工业化复杂程度远超以往的国家,前两年的产能危机也是工业化的反噬。”
吴越问道:“既然工业化也有反噬,那我大汉为什么还要继续推进工业化?”
商农道:“这个过程并不可逆,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即便我大汉不推动工业化,工业化也会自己改造整个大汉,这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二就是工业化底线高,工业化虽然看上去残酷,但即便是前两年的经济危机,天下的百姓也最多只是赚不到钱,农户回到自己家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要是这样的危机发生在农业国家,那就必定会出现饿殍遍地的情况,天子就和某提到过,工业化虽然看上去残酷,但这依旧是一股进步的力量,小农社会平时看上去温情脉脉,但一旦遇到天灾便会显露他狰狞的面目,吞噬底层的百姓。所以天子认为想要实现大同世界就必须要推动工业化发展,让工业化为整个天下创造更多的财富。”
所以整个大汉的工业化将会不可阻挡,而上郡的情况就是这样,轨道附近的县城已经受到工业化的影响,这个过程还非常缓慢,我农家的到来反而加快了工业化。即但便我农家不在上郡开启工业化,也会有其他人开启。但我农家是想要把当地的百姓拉进工业化当中,享受到工业化的益处。”
袁伟迟疑道:“这工业化真有师兄您说的那样强大,虽然关中的变化很大,但从上郡的情况来看,这里依然保留着几百年来的稳定秩序。”
商农道:“我等可以看看上郡的变化。”
而后他看向其他农家子弟道:“你们要仔细观察上进接下来的一年变化,能理解透彻工业化,对你们人生的道路将会非常有帮助,农家未来想要有所发展,也必将是依托在工业化上。”
“诺!”所有农家子弟道。
接下来的时间,农家按部就班的扩张自己的地盘,几乎每个月都会吸纳一个村里进入农家的养殖产业链当中,当第一批家禽苗孵化出来,村民们享受到农家的好处,农家建立了威望,农家的弟子带领村民修道路,建水渠,推广卫生知识,医疗知识,农业耕作知识,养殖技术,改变乡上郡乡里贫穷的面貌。
而商农说的变化和很快发生,肤施县本算不得什么交通要道,当年的大漠之战给肤施县带来机遇,大汉朝廷在原本的秦直道建立了一条长1500里的木轨,于是上郡就成为了大漠商队进入关中的要道,每年都有大量的商贾从上郡进入关中。商贾云集则意味着消费兴旺,大量商队要依靠木轨附近的县城,乡里来完成后勤补给,以前卖不上价的粮食做成面条想,面饼,馒头包子,价格能翻两三倍。上郡百姓围绕这木轨,开起了自己的小生意,不少人因此发家致富成为本地豪强。
这些生意当中大部分都是小吃之流,因此肤施县的客栈饭馆都特别多,对家禽,家畜的消费极其旺盛。所以商农才能弄下如此大的订单,要是没有这红火的餐饮行业,即便是商农丞相,肤施的商贾也不可能亏不下如此大的订单。
但本来肤施县的餐饮行业都是有自己的供货渠道的,这样一个小池塘,忽然冒出农家这条大白鲨,很多围绕这条行业的人就感受到危机了。刚开始上郡那些围绕着驰道的供货商,只是感到家禽等货物的价格下降,生意变得难做。
但他们只以为这是正常的物价涨跌,等跌了一段时间又会升上来,到时候他们依旧有钱赚。但现实显然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价钱的价格呈现出跌跌不休的态势,很快击破了他们的成本线,但农家的商队依旧向各大酒楼饭馆提供家庭等货物。这个时候他们才愕然的发现,这已经不是生意难不难做的问题了,而是他们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农家的供货量太大了,他们不但垄断了本地高档酒楼,连普通百姓的商铺,郡城东市,乡野的草市,铺满了农家的鸡蛋,家禽,家畜等货物。本地养殖的豪强,普通农户被农家挤压的,完全没有生存空间,商农位高权重,本土地头蛇很多外盘手段不敢用,但公平竞争,他们又竞争不过农家的养殖场。
农家有专门的养殖饲厂,饲料适量当中蚯蚓的比例很高,这意味着蛋白质足够充足能减少很多粮食的消耗,加上规模化的养殖技术,农家供应的家禽家畜,不但质量高,而且价格普遍比本地人低三成以上。
这些本土的地头蛇硬扛了三个月,终于扛不下去了,再扛下去他们要破产了,而靠近农家的农户也非常悲惨,他们本来养了十几只乃至几十只家禽,结果家庭的价格跌了一半,比他们费的谷物饲料的价格都不如,散养的家禽存了亏本的买卖,当地只要没有加入农家的农户,普遍收益都在下降。
有道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现在农家不但断了地头蛇的财路,连普通农户的生活都受到影响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谁管你商农是不是丞相!
两方势力一结合,农家势力在榆林扎根大半年之后,终于有人打上门来了。
大汉历十五年8月15日,肤施县,榆林乡。
张德等肤施县豪强带领几百农户包围了榆林乡农家的养殖场。
当然张德这些人也不敢主动打人,但他们却派遣出几十名妇女,直接在农家的养殖场门口哀嚎连天,撒泼打滚。
“你们这些外乡人欺负人。”
“你们这些奸商无恶不作,把鸡鸭的价格压的如此低,是想逼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我们都活不下去了,今天就死在这里,好让天下人看清楚你们外乡人这些丑恶的嘴脸。”
这下让农家的人尴尬不已,榆林是农家的大本营,这里自然不缺少保卫养殖场的农户,已经有两百多农户带着自己家的农具来保卫养殖场。
但现在前面是几十个撒泼打滚的妇孺,榆林的青壮也不好冲上去,一时间场面倒是尴尬住了。
这个时候商农走出来道:“各位这样位这样吵闹也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谁是做主的,出来与我等商议解决问题的方法。”
来闹事的农户纷纷看向张德他们,张德他们暗骂一声,但却也不得不走出来。
张德拱手行礼道:“商丞相,您是天下的神仙,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地上的泥腿子,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我等不敢出现在您面前。”
商农业行礼道:“不知道三位怎么称呼?”
“小人张德,郭云,于成。”
商农道:“袁伟,这些父老长途跋涉来到我榆林,想来也饿了,你先带这些父老乡亲去吃一顿,就算是我榆林宴请本乡父老了。”
“诺”
袁伟对着这些农户道:“各位请跟我来。”
农户们看到张德三人,显然这个变故超出了他们当初预想,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德也没想到农家会用来这招,但他又不敢太得罪商农只能道:“丞相请伱们吃饭,还不多谢丞相。”
“多谢丞相!”有了张德的同意之后,这些村民对着商农简单行礼之后就跟着袁伟离开了。
而后商农带着张德三人进入了农家大院的议事厅当中,命人给三人上了一杯茶。
商农喝口茶淡然道:“三位对我农家有什么不满,现在可以说了。”
张德有的惶恐道:“小人自然是不敢对农家不满,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来此。”
郭云道:“丞相您把您把鸡蛋的价格打到了一钱一枚,鸭蛋三钱两枚,咸鸭蛋十钱五枚,这价格让我等卖一枚,亏一枚,小人扛了整整三个月,亏了三十万钱,我等真活不下去了。”
于成更是满腹委屈道:“您没有来榆林之前,豚肉的价格是20钱每斤,有时候价格还会高一些,但现在每斤豚肉的价格只有12钱,以这个价格某卖一斤要亏三钱,某前几年赚的钱这几个月全部亏进去了,已经快家破人亡,您即便是大汉的丞相也不能这样砸人饭碗。
本来上郡的家禽,家畜行业维持稳定的平衡,但农家这个庞然大物进入,直接让上郡市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农家规模化养殖,不管是品质,数量还是价格都压倒这些散户,市场都被农家抢走了,而原本在这条产业链上的人,自然很难活下去了。
张德跪下来不断对商农磕头道:“商丞相给条活路吧,您这样继续压价下去,我等上千人全部都得饿死。您是农家大贤,大汉丞相,为什么要做为难我等农户的事情。”
商农扶起张德的手道:“我农家本就是以农户为根本,怎么可能做为难农户的事情,但某要对你们明说,我农家是没有故意压低家禽和家畜的价格,就现在的价格我农家也有三成的利润,你们的家禽和家畜之所以卖不出去,是因为养殖成本太高,又没有规模效应。”
张德无奈道:“我等是平头百姓,自然比不上农家,但请看在这些是我们活命的本业上,还请丞相放过我等吧。”
商农摇头道:“我农家退出养殖业容易,但天下会规模养殖的何止我农家,关中的大型养殖场有十几家,要是关中的商贾来到上郡开办养殖场,你们又该如何行事?自强才能不息,此时的关键是你们要自强。”
说完商农从议事厅的书架上拿出三本书给张德他们道:“这是我农家的养殖书籍,你们看书学习,也可以像我农家这样低成本的养殖出家禽家畜。”
张德三人看着书本面面相觑,于成问道:“我等现在学来得及?”
商农想了想道:“我农家来到榆林不是想和你们抢生意,而是想要带领本地农户富裕,让百姓多赚钱,过上好日子。我农家成立了一个农家互助会,你们加入进来,这样我农家派遣弟子去帮助你们学习技术,缺乏资金,我农家也会想办法给你们贷款。”
张德马上拱手行礼道:“我等愿意加入农家,弟子张德拜见老师。”
张德倒是知道打蛇随棍,毕竟和自己的家业,能搭上商农那才是天大的好事情。
郭云,于成也反应过来对着商农行礼道:“郭云,于成,拜见老师。”
商农道:“要想成为我农家的弟子还要进行考核,你们暂时为外编弟子,半年之后要是你们理念和我农家相合,才能成为我农家的正式子弟。”
“诺!”三人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自己家的那点产业,而是怎么成为商农的弟子。
这次冲突随着张德,郭云,于成三人加入农家,几百农户也在农家这里混了一顿丰盛的宴席,而后加入农家互助社而结束。
夜晚,商农给徐凡写信,说了上郡的情况,说了上郡乡村基础设施建设极其差,乡村的农副产品难以运输出去,朝廷应该加大对偏远郡县的基建投入,尤其是乡村之间的道路建设,乡村道路设施差,因为朝廷没有徭役,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来维持乡村的驰道建设,上郡乡村驰道已经荒废了十年时间,农村的农产品难以运输出去是阻碍农户富裕最大元凶。
朝廷不能因噎废食,要让基层的乡里有权组织百姓修道路,修水渠,而不是只向农户们收取税收,只有道路通了,乡里才能依托本地的优势,农户才能进行副食品加工作坊,增加农户贷收入。
同时还说了乡村医疗问题,整个榆林没有一个医馆,即便是肤施县也只有一个朝廷建设的医馆,3个民间医馆,整个肤施县几十万百姓,就靠着这十几位大夫治疗,而乡村的农户,小病靠抗,大病则等死,现在疾病已经成为了大汉乡村杀死百姓最大的原凶。
朝廷要想办法多培训一些大夫,把医疗向乡村推进,同时加强乡村对于卫生知识的宣传,农村很多的疾病都是不健康的生活习惯造成的,大汉虽然有戏剧团作为宣传,但却浮于表面,难以农户接受这些卫生知识,朝廷要想办法改进,最好有大夫留在村里向村民推广,健康的卫生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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