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3月,大地回绿,上海的天气还凉飕飕的。
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年关后,这座城市已经从信交潮中逐渐地恢复过来了,黄浦江上一度风行的跳江艺术行为也逐渐停止了。
蒋伟记在黄公馆度过了难忘的一个年,跟青帮的大小头目也混得熟络。唯一让他有些忐忑的是那个黑衣人,不过好像也没找过自己的麻烦。
蒋伟记跟在黄金荣身边,鞍前马后,殷勤伺候,倒也混得有几分风生水起。
从喧哗的大舞台出来,他心里有些烦闷。
&流氓的日子虽然作威作福,只是时间长了也没什么意思。收收保护费,卖卖鸦片,看看赌场,好像在一片黑暗糜烂的生活里慢慢地把人的斗志腐蚀掉。这种生活是我想要的吗?”蒋伟记扪心自问。
想到刚刚看露兰春唱戏的时候,身旁那些流氓粗鄙的吆喝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去福建吗?那里兵微将寡,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而是都是一群广东契弟在把持,自己去了也会被人排斥。
天啊,我该干什么呢?这一身抱负该如何施展呢?
魔都的夜空是总是那么迷蒙,星星也看不清楚,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找不到答案。
蒋伟记抽了跟烟后,准备返回共和戏院,应该黄金荣很快就看完戏了。
进去的时候,蒋伟记心里想道——下一刻,我应该出现在澡堂吧?
黄老大平生一大嗜好就是搓澡堂,这段时间跟在黄金荣后面吃喝玩乐,蒋伟记也白净了不少。放下了债务,有些心宽体胖。
他是踩着点进去的,戏里正唱到**的部分。可能是这两天被黄金荣宠幸得比较给力,露兰春底气有些不足,岔了几个音。
不过早早捧场的那些流氓依旧配合地喊:“好好好。”一边摇头晃脑,有说不出来的享受。
黄金荣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听到众人的喝彩后,又笑开来。
&是一群吃货,没见识,这也叫好?不过露兰春是自己的女人,表现不好也是丢了自己的面子。还好这些混蛋没什么见识。”
黄金荣心里想道。
&个屁!外面弄堂里的娘们唱得都比这里好!”一声冷喝很不适适宜地响起。
嗯?
声音是从一个包厢里传出来的,一个白衣飘飘的公子一脸不屑道。他身旁带着两个随从,样子有些嚣张。
黄金荣隔着老远,看着一个年轻的白衣青年一脸张狂的样子,气打不住上来。
那里的小子,敢在黄爷的地盘上撒野?
黄金荣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连老脸上的麻子都颗颗绽起了,他一甩下毛巾,一声怒喝:“好狂的小子,找打!”
&跟在他身旁的黄财乖巧地附和道。
顿时一帮如狼似虎的打手们冲入包厢,兵乓兵乓,里面传来倒地、叫喊的声音。
那个白衣青年一方人少,招架不住,更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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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出一声惨叫,被人揪起衣服,巴掌、拳头一下子落在他那英俊潇洒的脸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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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佬,让你不识好歹呢!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黄财扑过去,叉着腰,左右开弓,一边骂,一边狂扇那小白脸的脸蛋,过足了手瘾才罢休。
在众打手的修理下,那小白脸就变成了一张非常抽象的脸,估计只有传说中的还原靓靓拳才能复原了。
黄金荣兹兹然地坐在太师椅上,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让他非常享受。
&爷,够了。先看看对方什么来头吧?”待那边的叫喊声弱了下去后,蒋伟记提醒道。
&也好。我看看是哪个小赤佬,这么没规矩。带过来!”黄金荣笑了笑。
不一会儿,一具鼻青脸肿、非常抽象的脸被拖到他面前。
&赤佬,你不很拽——”黄金荣刚一大骂,突然却像被扼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有气无力的青年公子。
这时他认出来了,面前的这个一身狼狈的公子正是卢筱嘉,上海滩最风骚的几个公子之一。
平时总带着两个跟班出入上海的夜总会、舞场。而且酷爱白色,所以总是一身白衣招摇过市。
不过此刻的一身白色西服已经破破烂烂,再也没体现出一丝风采出来。
打了卢筱嘉啦?
黄金荣难以置信,尽管脸上极力保持镇定,但心里早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惊非同小可!
卢筱嘉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权倾东南,上海的镇守使何丰林就是卢永祥的部下,对方手握重兵,可不是自己这做流氓的可能比的!
糟了,闯祸了,该如何是好?
黄金荣一双大眼圆碌碌,连连闪烁,一丝冷汗慢慢地冒了出来。心里那个怕啊,惊啊,懊悔啊,说不清楚。
冷静冷静,他极力压着微微颤抖的身体。
此时,卢筱嘉也缓过气来了,趴在地下,一脸怨毒地看着黄金荣。
看着对方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卢筱嘉知道对方已经认出自己来了,知道怕了。
尽管心里充满恨意,不过他还没那么蠢,当众喊“我爸是卢永祥”,不然脸就丢得更大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好几个人心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蒋伟记感觉情况有些不妙,看着黄金荣惊悚不定的眼神若有所悟,心里猜想那白衣青年可能大有来头,黄金荣可能踢到铁板了。
看着卢筱嘉不忿的样子,黄财忍不住上前,准备再狂抽卢筱嘉。
蒋伟记马上进言道:“黄爷,够了,给他一个教训就好了。”
黄金荣正想找台阶下呢,想当面赔罪又怕卢筱嘉不依,丢了面子,听了蒋伟记的话,马上点点头,也不点破卢筱嘉的身份,指着卢筱嘉脸道:“好!放你一马!”
卢筱嘉艰难地站起来,咧咧嘴,一张已经极度抽象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令人看了不禁动容。
&黄的,你等着,你等着???????”
这时卢筱嘉的两个随从不知道从那个杂旮里爬出来,架起卢筱嘉一瘸一瘸地走出共和台大戏院。
戏院门口,王亚樵坐在汽车里,看着卢筱嘉狼狈不堪地走出来,嘴角裂开一抹得意的微笑。
砰砰砰!
卢筱嘉好不容易才走出戏院,迎面就是一阵阵荧光灯,不知从那里冲出来几个记者,对着自己猛拍。
他想挡着自己的脸,可惜太迟了,被照着正着。
这下糗大了。
他连忙抱头乱走,在后面两个随从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避开那几个疯狂的记者。
&回去!回上海镇守使府!”卢筱嘉咬着牙道。
经过这番打闹后,好戏有继续开锣。不过此刻的黄金荣再没有看戏的心情,坐在那里,看着卢筱嘉的背影,很久都没有说话,一副心思不宁的样子。
过了一会,蒋伟记凑到黄金荣耳边道:“黄爷,刚才门口出现几个记者,拍了那几个人的照,现在人已经走了。”
&什么?!”黄金荣咋得一惊站起来,脸色都变了,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大难临头的样子。
居然还记者来了?明天的报纸一登——那自己和卢筱嘉将是不死不休的境地,谁要搞自己呢?
黄金荣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阴谋里,浑身感到胆寒。
他这发作,马上引起周围帮众的注意,他们好奇地看着黄金荣。
&咳。没事,继续看戏!”黄金荣喝道,声音有些虚,失去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黄金荣重新坐下来,假装看戏,心里想着如何应付卢筱嘉的报复,时不时地往门口张望,生怕下一刻一群荷枪实弹的大兵冲进来——干嘛这样怕啊?这是租界,他敢派兵过来吗?这是上海,不是卢督军的一亩三分地上,由不得他胡来。
黄金荣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大戏结束后,都没有发觉。
&爷,戏完了,该回去了。”蒋伟记轻声道。
&完了?”黄金荣惊醒过来。
门口终究没有出现大兵,天下太平一如往常,他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还有些担忧。
&家报纸,知道吗?”黄金荣轻声问蒋伟记。今天蒋伟记的表现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出去的时候人早走了。”蒋伟记摇摇头,偷偷看了眼黄金荣的脸色,试探道:“要不要搜查上海的报馆啊?”
&黄金荣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不算华界,租界就要大大小小上百家报纸,想找出几个记者谈何容易。更何况对方还不一定就是记者呢?
对此,他不报太大希望,不过能压得下来自然是好。
&清,好好查查,看哪个小赤佬不怕死。”黄金荣一脸杀气道。
当晚,蒋伟记果然带着一帮喽啰在上海的各大报纸里搜查,除了几大大有来头的报纸外,其他的小报都被他们搜了遍。
第二天熬了一夜,满眼血丝的蒋伟记出现在黄金荣的面前。“除了几家大报,其他的都去过了,没有发现。不过,那些大报纸我也警告他们了。”
&黄金荣有些感动道,夸了蒋伟记几句。
让他兴庆的是,当天的报纸天下太平,呃,报道了直奉在北方的对峙,还没打起来,所以也算是太平。
当然也没有报道卢筱嘉的狼狈样,卢筱嘉也没有找上门来,让黄金荣的心松了口气。
但此时,卢筱嘉趟在床上,看着自己被打成猪头,心里恨不得将黄金荣大卸八块了。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现在不敢出去见人,要等到样子好了后再去报仇。
在黄、卢两人互相算计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津却传来惊爆眼球的新闻。
&江督军公子卢筱嘉和上海流氓黄金荣为争一戏子大打出手,结果卢公子不敌,被打到落花流水,靓仔不再,惨不忍赌。”
一家小报刊登了这样的消息,里面添油加醋地写了不少暧昧的情节,比如卢公子掩饰身份,误入花丛,被戏子露兰春吸引,一发不可收拾,展开疯狂追求。
就在两人坠入爱河,极尽缠绵的时候,大反派黄金荣出现了,他垂涎女主角的美色,仗势欺人,横刀夺爱,将卢公子的爱人强行掳去,组织青帮头目将露兰春**一百遍。
卢公子救女人心切,跑去跟黄金荣谈判,本想凭着自家名头就会自己的女人的,没想到遭到了丧心病狂的黄金荣的一顿毒打,受尽屈辱,几乎惨死??????
按照那份报纸的描述,受害者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能人事,而黄金荣继续在上海滩呼风唤雨,逍遥快活。嗯,结论是老流氓完爆高富帅。
此文一出天下惊,本来人们不信的,不过看着报纸上整篇的图片,他们不得不信了。更绝的是,这家小报通篇只有一个报道,几乎把一则新闻变成一本插图丰富的书了。
那家不知名的小报火了,卢筱嘉火了,黄金荣也火了,而那个被强奸了一百遍的露兰春更是火得一塌糊涂,成了风月小说的极佳素材。
消息从天津传出,一传十,十传百,经过各大报纸的转载后,最后全国都知道了。
看着报纸上卢公子被打成猪头,那可怜状真让每个读者无不动容,人们都惊呆了——到底是何等残暴的流氓才能下如此毒手,把一个追求爱情的青年打成这等尊荣?
黄金荣这几天见卢筱嘉没来报复,揪起的心放下了大半,但面对上海报纸铺天盖都是卢筱嘉的惨状时,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现在全上海的人都在议论他和卢筱嘉的恩怨,不过他是大反派,属于臭不可闻的那种,反而卢公子凭着悲催表演赢得了不少同情分。
&王,你这次真是绝了,黄老流氓不死也脱一层皮了。”吴曼丽拿起报纸,笑得花枝乱颤。苦艾坐在一旁,看着报纸上转载的报道,一张老脸也阴阴地笑道。
&呵。”王亚樵淡淡一笑。“这次青帮的势力肯定会受到重创,我们也是时候展示一下实力了。”
&忘了那姓蒋的。”吴曼丽叮嘱道。
待王亚樵走后,她又转向苦艾。“道长此次北上要主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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