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情感 第291章冼星海中

    冼星海（短篇小说）张宝同

    等他再次听到鸡叫时，天色已经有点亮了。他看着浓烟从窗前飘过，知道妻子已经在门前开始生火了。他其实还很瞌睡，可是，一种要赶时间写出旷世之作的紧迫感在逼迫着他。他知道光未然所带领的抗战演剧三队要在4月15日前后离开延安。他必须尽快为这部《黄河大合唱》谱好曲，要给他们的汇报演出留出充足的时间进行排练。

    他豁地从床上起来，朝窑前不远的一座小山顶跑去，想让早上清凉的空气清醒一下昏沉的头脑。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千山万壑正被暗淡的清晨薄雾所笼罩，但东方已经微红，那微红起初只是一条红线，但那红线很快变成了一片殷红的飘带，等日出的地方开始喷射出万道金光时，一轮红日就已从灰濛濛的天边跳跃出来。

    这时，他感觉自己仿佛沿着黄河岸边，登上了高山之颠，站在高山之颠，他看到了黄河母亲和黄河儿女的苦难，看到了遭受日寇铁蹄践踏下的黄河家园的悲惨遭遇。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看着这激动人心的日出，冼星海情不自禁地高唱起来：

    “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

    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

    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

    从昆仑山下，奔向黄海之边；

    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

    他把这支歌曲一连唱了两遍，然后，便欢呼一般地朝着山下跑去，然后一直进到了屋里。此时，妻子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小桌上摆着一盘馒头和一小碗咸菜，小米稀饭在冒着浓浓的热气。劳顿了一夜的冼星海早已是饥肠辘辘，可是，他根本顾不得上吃饭，上到床上，拿起笔来，奋笔疾书。

    妻子要他先吃饭，可他却说，“给我多准备几支铅笔。”妻子便放下手中的活，开始从柜子里找出几只支短得不能再短的废旧铅笔，坐在床边削着，可是，她削的铅笔，很快就被冼星海用秃了，于是，她就继续不停地削着。

    等他们开始吃早饭时，已到了十点多钟。冼星海让人把抗敌演剧三队的独唱演员田冲和指挥邬析零又叫了过来，让他们看着刚写好的乐谱试唱。他请他们吃着红枣，喝着“咖啡”。不过，这种“咖啡”是妻子钱韵玲把黄豆碾磨后，加入红糖做成的。这是冼星海招待客人的最高礼节。

    两人吃着红枣，喝着“咖啡”，一边试唱着，一边提着意见。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出《黄河船夫曲》中的气势不够，不能表达船夫与巨浪搏击时那种挣扎与拼命的情形。

    听着这话，音乐家的眉头紧蹙了好一会，将那部分乐稿又看了一遍，然后猛然把手上的乐稿撕得粉碎。这让田冲与邬析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辛勤写出的乐稿撕成碎片，而他们只是希望他能对乐稿进行必要的修改。

    把稿子撕掉，意味他必须重写，一切要从头开始。冼星海就是这种完美主义者，乐不惊人死不休，他不能允许自己的作品有瑕疵，况且，他是在创作一部传世之作。

    于是，他让他们重新讲述过黄河时的见闻与感受，特别是通过壶口瀑布时那惊涛拍岸，声似雷呜，水波急溅，浊浪排空的雄伟奇观，再次深深地震撼着音乐家的心魂。他的心中马上呈现出船夫们顶着惊涛骇浪勇往直前的巍峨壮景。他们勇渡黄河时的那种挣扎与拼命的情形如同危难关头的中华民族在抗击着日寇侵略者。“舵手啊！拉住腕！……拼命哪！莫胆寒！行船好比上火线，团结一心冲上前！＂

    他拿出一打妻子为他画好的五线格，在上端写上《黄河船夫曲》，开始重新为这段诗歌谱曲。为了使曲调跌荡起伏，雄壮有力，他一边吟唱着，一边写着曲子。可是，写着写着，他的烟斗又出了问题。这烟斗是他在创作中最离不了的物品，没了烟斗，他就感觉没了思绪，没了灵感。于是，他让妻子把它拿到外面去修理。可是，有孕在身的妻子跑了大半个时辰，回来说整个延安都跑遍了，没有找到一家修理烟斗的店铺。他没办法，只得自己修理。他停下笔来，找了一支较粗较长的毛笔，把毛笔上的羊毛取下，用刀子将笔孔削得适当，可以将烟锅插入，一试，还不错，于是，他便一边吸着烟，一边继续奋笔创作。

    午饭是冼星海一天之中最丰盛的一餐。除了馒头和小米稀饭，还有一小碗米饭和几块鸡肉。能在抗战时期的延安吃到米饭和鸡肉，可以说是一种超级享受。而冼星海是在法国留学七年的洋学生，喝咖啡和吃鸡肉对他来说是稀疏平常。可是，初到延安，整天吃小米让他苦不堪言，极不习惯。于是，有人要他为歌词谱曲，他就要别人给他吃鸡肉。他说，“如果不每天吃一只鸡，我可是连一行旋律也写不出来。”为此，他和留着披肩长发的塞克、狂放不羁的萧军及沉默寡言的马达被延安文化界列为“四大名怪”，一时传为笑谈。

    可是，大米在延安都很少见，哪有什么鸡肉？能吃到小米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冼星海不但学会了用黄豆加红糖制作“咖啡”，而且，也慢慢地能吃小米和洋芋了。

    眼下这米饭和鸡肉是妻子钱韵玲费尽周折想办法搞到的。因为她知道星海一旦来了灵感，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创品写出来。而他现在创作的是一部很大的作品，通常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写不出来的。可是，星海一直在没日没夜地赶着写作，不把伙食搞好，为他提供充足的身体能量，就不能保证他圆满高效地完成任务。

    冼星海吃着米饭和鸡肉，看着怀孕快五个月的年轻妻子在吃着小米稀饭，就感觉很不是滋味。他想责怪妻子不该做成两种不同的饭菜。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大米和鸡肉非常稀少，来自不易。他也知道妻子是在为着他着想。想着来到延安的这半年中，他确实在音乐创作方面有很多的成就。可这里浸透着妻子多少的默默奉献。

    当初尚未初恋之时，身为“星海歌咏班”学员的钱韵玲就为他洗脚，为他换靴。这位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的比他小九岁的湖北女孩，纯洁、忘我，聪慧、美丽，让他感动，让他爱慕。于是，他们很快确定为爱情关系。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对她更是爱怜不止。

    钱亦石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和进步人士，1938年1月去世时，**发来唁电，周恩来为其致悼词。冼星海受命谱写挽歌。那天，来取挽歌的竟是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的钱韵玲。在他的追问下，钱韵玲才泣不成声地告诉他钱亦石就是她的父亲。从那时起，他不但把她当成自己心爱的恋人，而且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他们7月结婚，9月便受邀来到延安鲁艺。冼星海担任音乐系主任，钱韵玲则为鲁艺音乐系高级研究班的研究生。她除过每天的学习与工作，还担负着照管冼星海生活的任务。

    冼星海把一块鸡肉夹在妻子的碗里，可妻子马上把那块鸡肉又放回在了丈夫的碗里，说，“你要赶写作品，不增加营养哪行？我又不做什么事，用不着吃这么好。”可冼星海说，“可你已经有孕在身，每天不但要上班下班，还要为我烧茶做饭，出外办事，还要为我画五线格，也非常地辛苦。也需要营养。”冼星海再次把鸡肉夹给妻子。可妻子端着碗离开了小桌，因为她为了买这只鸡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还是一位认识她的老乡跑到乡下给她买来的。所以，她哪能吃这种来之不易的东西？她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我就是再辛苦也没有你辛苦。你都三天三夜没好好休息了。不多补充些营养，哪能坚持得住。”

    那天下午，**派警卫员给他送来了一支派克钢笔和一瓶派克墨水。冼星海很是感动，也很是意外和惊奇，问警卫员，“**怎么知道我的笔坏了？”警卫员笑道，“**是神呀，他什么都知道。”冼星海不相信，说，“这怎么可能？”警卫员就说，“今天早上，**去了鲁艺，听有人说你正在创作《黄河大合唱》，而且还用坏了好几支醮水笔笔尖。所以，**就让我把这支钢笔和墨水给你送过来。这还是外国友人送给他的。”冼星海非常感动，对警卫员说，“请你转告主席，我一定写出不朽的作品，来感谢他对我的支持。”

    等钱韵玲下班回家，他就把钢笔拿给妻子看，说，“这是**派警卫员给我送来的。”钱韵玲也感动地说，“早上，**来到了鲁艺，还跟我握了手。问你近来又有什么新作。我就说你正在日夜赶着为光未然的《黄河大合唱》谱曲，光是醮水笔就用坏了好几支。”冼星海就责怪妻子，说，“**那么忙，你还把这样的小事说给他。这钢笔和墨水都是外国友人送给他的。这让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钱韵玲显得很自责，说，“我当时一紧张，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不过，**听了这话，道是很高兴，让我要好好地照顾你，好让你早日完成这部作品。”冼星海神情严正地说，“我一定要把这部作品写成一部不朽之作。”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描绘黄河形象，塑造黄河性格，是艺术表达中华民族抗日救亡强烈忧患与情感的最好方式。冼星海迷着眼睛，整个身心再次沉浸在无穷无尽的遐想之中。那支长把的烟锅随着他的思绪和灵感在一股一股地冒着青烟，那青烟徐徐缭绕，四处飘散。他眼前又浮现田冲和邬析零给他讲过了那些黄河岸边的故事情景。黄河两岸山清水秀，风光绮丽，两岸的人民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自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中国，两岸人民背井离乡，四处逃亡。他也曾亲眼见过两个农民在一起悲愤讲述国难家仇的凄然情景。两个汉子，一个来自河东，一个来自河南。河东的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说他家被日寇占领，房子被烧，妻子被日本兵强奸杀害。父母和孩子在逃离时失散，至今音讯皆无。河南的人是四十来岁的汉子。他说他们整个村子里的人全让日本兵给杀光了，房子也让日本人给烧光了。那天，他因为出外不在家，所以，才躲过了那场杀身之灾。为了杀敌报仇，这两位无家可归的汉子一起去了山西抗日前线。

    诗中雄奇的想像与现实情景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幅悲怆与壮阔的历史画卷。这幅画卷随着音乐家的创作，变为一种愤恨与悲壮的情绪，变成一种民族解放运动的巨大动力。

    在又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之后，他身体已经极度疲惫，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发烧更加严重了，而且晚上咳嗽得也很厉害。这几天之所以能一直躲在家里专心写作，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生病住院。不然，他会很忙，要教课，要指挥乐队排练，还要辅导学员。不可能有这多完整的时间专心创作。他之所以要赶时间，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想利用这住院一周的时间，完成《黄河大合唱》全部的乐曲创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