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过冬了,门口还是有些干枯未净的杂草,证明着这五年,不仅仅是她没有回来过,她爸妈也从未回来看过一眼。
陈甸甸看着面前不知道如何下脚的门口,拉着行李箱硬生生踏过去,裤腿被雪染湿,鞋面也弄的满是污渍,走进院子,鞋底都好像渗了水一般湿。
放下行李箱,看了看萧条荒芜的房子,墙角都已经结了蜘蛛网了,找了一圈,找到了铁锹准备把门口的杂草除一除,顺便当做热身了。
刚拿着笨重的铁锹出来,就瞧见门口远处迈着长腿走过来一人,换了身简便单薄的冲锋衣,仰着那张过于出挑的脸,还是双手揣着兜一副拽到不行的模样。
“给我吧。”齐昂握过她手里的铁锹,瞅了她一眼,又随口补了一句,“我爸让我来帮忙。”
陈甸甸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还穿了一个深灰色皮质长靴,身上穿的是真的单薄,除了那件冲锋衣,只露出里面一件黑色薄毛衣,显得整个人干练又利索。
不冷吗?
陈甸甸扫了他一眼,迅速移开,在旁的东西上找眼神的着落点。
她清了清嗓音说:“叔叔睡醒了?”
陆铭下了车都是迷迷糊糊的,还是齐昂把他扶着上了楼,他们或许经常回来,有阿姨会定期来打扫房子,房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这里的败落模样天差地别。
问完之后,面前的人一直没声音,陈甸甸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重新把视线放回到他身上。
“非问?”大少爷挑了挑眉,侧眸睨了她一眼。
这一句话,过于熟稔,仿佛他还把她当成以前的玩伴,可以禁得住任何语调跟玩笑。
空气骤然凝滞了一秒,一时之间,俩人都没吭声。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又或许是看出了陈甸甸脸上的愣怔,他移开眼,慢悠悠说:“我看出来的。”
陈甸甸低着头,一声不吭转过身去找别的铁锹。
从哪看出来的。
眼皮上吗?
你能耐死了。
陈甸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基本没干什么,也就拿了个小扫把扫到一起,活儿都是齐昂在做。
她点了两杯桃桃乌龙茶时才恍然大悟。
对哦。
她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清洁来做?顺便还能把房子打扫一遍。
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陈甸甸凭借着记忆,点了两杯初中时他特别喜欢喝的一款果茶,还买了一瓶矿泉水让他选。
递给他时,明显看出他眼神仿佛停滞了一下。
随后人五指合拢,从上方稳稳接过杯口掌在手下,低着眸扫着她。
陈甸甸被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浑身不自在,下一秒,震在耳畔的嗓音有些含了水的沙哑,让她更觉得喘不过气。
“谢了。”他说。
陈甸甸说要请他吃饭,他拒绝了。
等他离开,陈甸甸自己出了门去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米线店吃饭。
幸运的是还开着。
整个人放松地坐在靠门的位置大口朵颐地咬着特辣米线时,陈甸甸才倏然意识到,他或许是看出来了她整个人绷紧的精神,才拒绝吃饭给足她私人空间。
饭没吃完,陈甸甸坐在位置上玩了会儿手机,一抬头,是附近中学放了学,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跟单车滚轮洋溢着特属十八岁青春的氛围感。
这些年都没变过,男生女生都是蓝白色的宽大校服,校服里面裹着厚厚的棉袄。
陈甸甸还记得初中那会儿的校服是黑白色,校规规定必须把校服露外面,只有齐昂特立独行喜欢把自己的黑色棉袄穿在外面,美名其约这样好看,臭屁得要命。
她重新低下头,手机里显示着一个熟悉备注,恍惚之间,陈甸甸以为是她看错了。
接听了之后,她忍不住报平安:“妈妈,我到家了。”
对比这边的温言细语,那边单刀直入,“你回老家了?”
语气是一贯的冷淡疏离。
扬起的情绪骤然坠落,陈甸甸看着指骨捏着筷子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说:“嗯,我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那边沉了口气,似乎对她的安排很不满意,仿佛是自己的重要行程也被打破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那你住在哪里?”
陈甸甸没想到钟枝的反应会这么大,愣怔着说:“我就住家里,准备一会——”
“哪来的家?那个房子我早就卖掉了,你还哪来的家里?”
钟枝的语气压盖不住的愠怒,“你现在还没回去吧?你去附近租个房,看看有什么一居室的小区,找个安全点的。”
“平宜市中心不好吗?你非要往那种地方扎堆?”
“陈甸甸你都这么大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吗?你去之前不知道问我一声吗?”
面对话筒里的炮语连珠,陈甸甸低着头被定在凳子上,瞬间觉得面前没吃完准备细嚼慢咽品尝的特辣米线也没了滋味。
可这不是老宅吗?
钟枝跟陈镇离婚时,陈镇把身上唯一的资产——这栋老宅,当做给她的离婚补偿,这栋老宅的名字最开始没挂在陈镇名下,才没被银行拍卖。
陈甸甸还记得,钟枝并不想要,她看不上陈镇身上的所有东西,也并不想跟他有丝毫牵扯了,她是如此绝情,想要跟这个没落的老实男人一刀两断。
陈镇没有办法,说她不要老宅他就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最终钟枝被迫拿下房产证,可陈甸甸不知道,她转头就给卖掉了。
陈镇知道她那么绝情吗?知道她把他祖祖辈辈留下的房产给卖掉了吗?
知道她如此弃他如敝履吗?
“我知道了。”陈甸甸很平静地一字一句说,“我没有碰别人家的东西,我现在就搬走。”
这是第一次陈甸甸没有等钟枝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意料之内的,钟枝也不再会打过来。
没吃完,坐在原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眼睛被开着门窜进来的冷风吹的有些酸涩,冰凉的手指贴着眼皮,很久才缓过来,把即将冒出来的眼泪咽下去。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结账离开,重新回到老宅,看着刚才齐昂劳心劳力清理好的院子,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还好行李箱根本没摊开,此时拉着就可以离开。
在手机上搜了搜附近小区的租房消息,好在有租房经验,去问了两三家,最终选择了距离这边比较远的滨江小区,在三楼,一居室,环境跟她在平宜市中心租的那间差不多,面积大了一些,房租每个月只要一千五。
把东西放在客厅,扫了一眼后,从旁边找了个抹布把吧台跟衣柜都擦了一遍,最后又拖地,买了个折叠椅、新的办公桌跟落地衣架,杂七杂八整理一番,天已经黑透了。
手机微信里的群消息仍旧不断,正值春运,李轲这个从小打大的社交达人开始组织过年的聚餐,问是定在西城还是平宜。
意料之外的,大多数人今年都不约而同的准备回家过年,或许是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社会新闻,让大多数人都开始怀念许久没回去过的家乡。
今天的冬天,是不同寻常的,没比哪个冬天逊色。
最后地点定在西城的一家老字号,火锅店,准备了一个大包间,贵公子李轲请客,还特意艾特了陈甸甸。
李轲:@沉甸甸没真让你请客,别不来啊,昂哥也来。
陈甸甸有些后悔初中认识了李轲这个e到不行的百灵鸟。
回复他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就俩字——知道。
想了想,不乐意被误认为她不情不愿,又回:还能赖账不成?
李轲给她发了私信,就发了个时间跟地点。
之后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说话”,都超过了六十秒,那边也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最终,陈甸甸眼睁睁看着他发来了一句让人不上不下能憋死的回复。
李轲:到时候再跟你说吧。
陈甸甸:“”
除了这位神经兮兮的少爷外,有个不太熟识的高中校友加了她的微信。
陈甸甸冥思苦想,才想起来这位是高中跟她一同在七中的邱梨,不过是隔壁班,她跟自己的关系一般,因为两家离得近的原因跟初中同桌黄周周如胶似漆。
残余的印象中,她是个性格乐观开朗的女孩,学习努力,勤奋刻苦,或许是迟迟没找对方向,高考跟她一样没等到幸运降临,最终在平宜的一所双非院校读大学。
毕业之后就没了消息,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很熟,陈甸甸没想到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陈甸甸是回去之后洗完澡才同意的她的好友,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添加好友后第一时间回复她的消息,又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上床,索性当做暂时没看到。
擦干头发,手机叮了一声。
【甸甸,你跟齐昂还有联系啊?】
陈甸甸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慢吞吞回复:【没,高一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如果那些跨越的时间也算上,应该是大一那年暑假之后彻底断了联系。
邱梨:【啊?我前几天还在群里看见他问你,还以为你们有联系呢,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陈甸甸觉得暴露别人的三次现况很没分寸感,只是按照着群里的八卦回复:【应该还没毕业吧。】
邱梨:【他初中高中就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的第一,现在也不例外,我听说他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跟着他叔叔,毕业之后可能直接接手他叔叔的公司。】
即便很多人知道齐昂的叔叔陆铭是从香港来的商界赫赫有名的人,也没人嫉妒过他的好命。
他妈妈就算没有改嫁给陆叔叔,就算他还是那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优秀跟聪明的也一直是他本身,他有那样的能力跟本事接管一切。
陈甸甸看着她的回复,静了几秒,快速敲字追问:【他妈妈去世了吗?什么时候?】
【大一寒假啊,你不知道吗?好像没办葬礼,听说是靳阿姨生前叮嘱不喜欢操办这个。】
一瞬间,许多流溯的记忆陡然灌入,那道颀高又颓废的身影,冰冷,湿漉漉的,如冰刃一般骤不及防呈现在她眼前。
大一寒假,她还记得。
原来,那天是阿姨去世了吗。
那时的齐昂躬着肩,浑身颓败地站在阴沉雪幕中,没打伞,白色衬衫湿透,就那么站在家门口。
而当时钟枝正在跟陈镇办离婚,让远在外省兼职的她回来一趟。
她坐在出租车里从他旁边经过,手指扣着旁边的开关,躲开他骤然抬起头看过来的、那道黯淡无光的视线,沉默地关上了玻璃窗。
当时陈甸甸跟齐昂的关系彻底,因为不在一所高校,已经彻底划分成了陌生人。
陈甸甸在想什么呢。
在想。
你都过得那么好了,成绩优秀,家世优越,一辈子顺风顺水。
齐昂你在眼红什么。
觉得人生彻底黑暗下来的不应该是没考上一中、又成了离异家庭的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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