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华又劝一阵,许青山仍旧拒绝并说道。
“事业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许青山的话让林月华摸不着头脑。
许学军见林月华劝不动,也起身过来要帮忙说说,尽一尽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
可见许学军过来,许青山反而学得更起劲了。
“青山啊,这次不是已经全省第一了吗?华清和京大也谈了预录取,你喜欢学习是好事,但是也是身体更重要啊。”
许学军刚说完,许青山就放下了书。
夫妻两原以为许青山是被说通了,但没等他们两心头一喜,许青山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学不行啊。”
许青山感慨道。
“都学得这么好了,怎么会还需要这么努力呢?只要稳住现状不就好了?”
许学军有些不解地说道。
许青山却再叹了口气,再度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呢?”
“人生很多时候,学习也好,事业也好,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像我这种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人,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
林月华和许学军表情僵住,听到许青山的话,不由的开始有些自责和愧疚的心理在滋生。
“如果我要是像那谁就好了,有个当大官的爸爸,在我们学校读平衡班,读书也不用多认真,随便考都行,只要稍微优秀一点,什么都有人安排好,读书、以后实习、单位。”
夜色下。
许青山的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台灯照亮着许青山的半边脸。
夫妻两从许青山的脸上读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许青山被灯光照亮的那右半边脸,看起来似乎在笑,只是那强装阳光的笑容看起来多少是有些苦涩。
许青山稍稍侧了点脸。
那昏暗中的另半边脸,才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嘴角下垂,左眼失神。
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活力和生机,黯淡无光。
许学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话堵在嗓子眼。
“似乎我拼尽全力,做到最好,都很难拥有他那样的人生,但我也知道这并不能怪我们家,不能怪爸,爸已经在他的认知范围和能力范围内给到我最好了。”
许青山继续开口道。
“世家、背景、资源、眼界,我都没有,我想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想让大家都过上更好的生活的话。”
“我就必须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
“让自己成为苍天大树,去撑起一个家。”
许青山的话并非没有漏洞。
但他在说话的时候,语音语调自然,节奏沉稳,情感饱满丰富。
任何一个成功学大师,如果没有办法单靠演讲让人相信你说的话,那都是假冒伪劣不合格的。
“我的十年寒窗,想要战胜别人的四世从政三代经商,没有那么容易。”
“我只能燃烧自己,拼命地去读书。”
“我现在也只是闽越省的第一,但全国像我这样的第一名,还有很多,还有很多竞赛生,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的。”
许青山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但是隐瞒了部分内容。
毕竟不是所有省份的第一都和他一样的。
“其实,我不应该说这句话的,但是不说我又心里堵的难受,所以我才一直读一直读,想着能不能麻痹一下自己。”
“我爸还这么年轻,却被困在了云漳,这不怪他,他也没有背景,时运不济,只能怀才不遇,遇到了竞争激烈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办法,唉。”
“要是我读得更好,要是我的社会地位更高,如果我能成为我爸的背景的话,那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吧?”
许青山说完这些。
起身扶着爸妈的肩膀,把陷入了沉默和沉思的他们轻轻地推出了房间。
“你们早点休息吧,我把这些读完就睡觉。”
“啪嗒。”
许青山关上了门。
林月华皱着眉直担心,许学军愣愣地盯着许青山房间的门。
“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伱别往心里去,都洗过澡了,回去睡觉吧。”
林月华见许学军的脸色变化,宽慰了他一句。
“嗯。”
许学军原本脸上的喜色和担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思。
凌晨五点,天蒙蒙亮。
林月华裹着被子睡着。
许学军背对着林月华,睁着双眼,看着白墙,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左小臂上。
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反思、内疚、自我质问。
许学军思考着自己怎么能有那种骄纵放松的心态,只想着把属于自己的责任都交给儿子来承担。
他明明.刚满十八岁。
那双稚嫩的肩膀又能承受多少呢?
自己作为父亲,这些年究竟有多少失职,才会让他那么一个孩子就看到了那么多社会现实的面,感觉到了明显的差距和不同?
又是为何会让他失望,让他觉得只能依靠自己?
没有哪一个有点责任心的父亲会不希望自己是孩子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顶梁柱。
许学军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
但他其实对许青山是极有责任心的。
许青山的一番话在他脑海中如同魔音绕耳一般,回荡了一整晚。
不仅如此。
他还想起了之前和许青山的那次在家里的冲突,他说的那些话。
其实
儿子他一直对自己这个父亲寄予厚望。
可自己却
第二天。
许青山去上了学。
许学军和林月华去学校里简单地走了一圈,跟老师们熟悉了一下,又和华清京大的老师见了面之后就回云漳了。
云漳县地方税务局里。
许学军坐在综合科内自己的办公桌前沉思良久,他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他看起来状态很差,之前打理的油光大背头现在也显得有些凌乱。
但他并不是邋遢,而是在压抑着什么。
同事们有来关心一下他,但许学军都摇摇头摆手说自己没事。
一直到这一天快下班的时候。
许学军才和同事说了声自己要去旁边的行政大厅。
他大阔步地朝着行政大厅走去,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整个人的气势却丝毫不颓。
从行政大厅的正门昂首挺胸地进去。
有不少人看到他这一身税务制服,又见他如此有气势,都以为他是哪里来视察的巡视组领导。
有些年轻的纷纷站起来跟许学军微笑点头示意。
上点年纪的也会友善客套一笑。
许学军找到了行政大厅的不动产交易税务窗口办事处,那位郭主任正在窗口里的办公桌前,满脸愁容、百无聊赖地坐着。
“郭主任。”
许学军很是自信大方地走进窗口办事处里,跟郭主任打招呼。
“诶?许科,你怎么过来了?”
综合科的工作覆盖面广,郭主任自然也认识许学军,而且这次最新的副科许学军也评上了。
“是这样的,郭主任。”
许学军没坐下来,而是客气地站着,说道。
“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在家有时间,我去做客一下,我们聊聊,岗位调动的事?”
郭主任眼前一亮。
立马站起来握住许学军的手,拉着就让他坐下来。
“好说,好说,这事咱们细聊。”
两个中年男人就在这办事处理聊了起来,前面的事有年轻的办事员在处理,没有重要事情,也不会有人过来。
这一晚,许学军和郭主任一起下的班,聊得颇欢。
翌日。
许青山接到了林月华的来电。
林月华告诉他许学军去找关系和找人脉申请岗位调动的事情,许青山颇为欣慰。
新时代的反向劝学。
有时候,往往只需要几句话。
他之所以想让许学军继续往上爬,一方面是他未来的发展指不定和许学军能互为助力。
另外一方面,他也不希望现在的许学军会闲下来。
因为一旦闲下来,许家那边的亲戚的乱七八糟的事就会被带不少进许青山家里来,而林月华那边想要再瞒着许学军,也难。
如今许青山学习上的目标就只剩下高考满分。
但生活上的目标却还有很多未完成。
他摘了秦子锋和刘海的雷,但暂时还没有听说秦子锋杀人事件后续的发展。
虽然他已经在事先的布局里留了一些套。
以刘江和秦隼的性格,和他们的对手级别,都很难会想到这会是一个高三学生和一个负债累累的无业游民做出来的局。
他们只会在他们的对手里挑人发火。
更不用说,此时刘江和秦隼这两不是什么好鸟的家伙已经出现了不可能化解的冲突。
解决刘江和秦隼的事还早。
但林月华的债务,许青山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想办法解决掉了。
如果许青山没有记错的话。
林月华高考后爆出来的总债务是167万。
按照许青山自己计算过的利息情况,此时2009年元旦刚过没多久,林月华手中的债务应该还在155-160万之间。
这在2009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时候,许青山也觉得社会发展的信贷问题很大。
每个月工资只有小几千块的老师群体,竟然能够在有单位、有家庭住址的情况下,就能从随便一家银行里贷出来几十万。
只要贷上几家,再加上颇具闽越色彩的特殊产物:合会,或者可以称之为标会。
合会,或称标会,属于一种民间自发的信用融资行为,发起人被称为会头,参与进来的亲友作为会员。
每期筹款的会款按约定归某位会员所有,每人一次,一会一轮回。
这种建立在血缘、地缘关系的融资。
很容易牵扯数十万的资金。
而老师、公务员、事业编这种体制内员工,因为其稳定性和可靠性,并且工资稳定不高,需要周转,就更容易成为这种民间融资的温床。
假设一会24人24期,1人1期1000块。
那1期就是24000块,24期就是57万6。
但就算是这种体制,也不是没有人会跑路的可能。
也就是说,随便一个老师就可以用一千块的月薪,撬动一百多万的资金杠杆。
就许青山自己对老家的了解。
龙江市市区还好,但龙江下面的各个县城里,教师、公务员负债上百万、数百万的,并不在少数。
如果只有一家两家这样,那或许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成为特例。
可当这样的事情在地区普遍存在的时候。
那就有其根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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