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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嘉哥捞起一只名叫稻文的老鬼, 一巴掌糊上去, 打得稻文狗吃屎。 虽近四月,苏城还是有几分凉意。
奚嘉从柜子里又抱出了一床被子,开始铺床。
这次奚嘉和叶镜之睡在主卧, 表婶夫妻睡在次卧,表姐睡在客厅, 用行军床将就一晚。原本奚嘉不怎么好意思让表姐一个姑娘家去睡书房, 但表婶一家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和叶镜之睡客厅,说是:“小嘉, 你能让我们借住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怎么还能让你自个儿睡客厅?”
奚嘉推辞不过,事情只能这么定下。
将那床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 奚嘉仔细地整理着被角,房间里, 叶镜之却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起来。
这是叶镜之第一次进奚嘉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简素普通。家具很少,一米八的双人床,宽长的桌子, 壁挂式电视机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明显房间的主人很少会看电视。电视机旁的书架上放了各种计算机方面的书,打开落地窗后就是阳台, 远远地可以眺望月色下静谧深邃的景独湖。
原来, 他的房间是这样……
叶镜之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几眼。
&大师, 你喜欢荞麦枕还是羽绒枕?”
叶镜之立即收回视线, 一脸镇定地转过头,低声道:“荞……荞麦枕。”
奚嘉头也不抬,从衣柜里拿出枕头,放在了床上。他道:“我先去看看表婶那边的情况,叶大师你先睡吧,我很快回来。”
五分钟后,奚嘉回了卧室,一进门就看见叶大师还站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根本没睡。
奚嘉诧异道:“叶大师?”
叶镜之耳尖一红,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不困。”
奚嘉早就换好了睡衣,看着叶镜之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渐渐想起对方之前从未动过的被子,想起这个人打扫屋子、做饭洗碗的场景。裴玉说过,这个人六岁以后就一个人过,玄学界的同龄人都不怎么理他……
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奚嘉直接爬上床,拍了拍被子:“那叶大师,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
叶镜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只是单纯的上床。
两个人一人一条被子,连手指都碰不到。
一米八的床可以完美地容纳两个大男人,奚嘉本身不是个善谈的人,但是碰到更不善谈的叶镜之,他只能被迫善谈起来。他开始挑起话题,询问一些关于玄学界的事情,他每问一句,叶镜之就会回一句。虽然不会侃侃而谈,但有问必有答。
说到最后,奚嘉也实在没话题了,他突然想起裴玉曾经说过的叶阎王的传奇事迹:“叶大师,听说四年前酆都鬼门大开,只你一个人,就杀了近万厉鬼?”
叶镜之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色中更觉悦耳,他耐心地回答:“四年前,是百年一见的阖户阴年。七月半鬼门大开,天机门的烛照前辈算出那一年会百鬼涌出,让我们年轻一代负责守住那一年的酆都鬼门,算是历练。但烛照前辈算错了那年鬼门开的严重程度,竟然有十万恶鬼涌出鬼门,当时只有我们年轻一代的在酆都附近,前辈们闻讯往酆都赶来。”
&只有你们吗……”
&当时南易道友还没练成紫微星术的第六重,其余道友也尚且年轻。酆都结界眼看要崩溃,我只能和无相青黎一起冲进鬼门,为前辈拖延时间。”
&
&而不过多久,前辈便抵达酆都,这才避免了万鬼冲破酆都的灾难。其实我并没有杀了一万只恶鬼,只是杀了八千……”
声音突然停住,叶镜之低下头,却见那个刚刚还在提问的年轻人此刻闭上双眼,已然入睡。
微弱的呼吸声在房间里一下下地响起,叶镜之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出声。他紧张地手足无措,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躺下去,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僵着,免得他一动,可能把奚嘉吵醒。
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奚嘉突然轻声闷哼了一声,双手探出被子。好好的被子被他翻得重叠起来,半个身体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里。叶镜之神色一凝,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给盖了回去。
被子再次盖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身体,还没吵醒他,叶镜之重重地松了口气。
谁料这才过了三分钟,睡相极差的青年又大大咧咧地把腿翘上了被子。
叶镜之瞪大眼,赶紧又拉起被子,再次盖上。
就这么一来二往,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青年正式陷入深睡状态,睡姿才稍微安稳了一点。而这时,叶镜之已经急了满头的汗。
要轻轻地盖被子,绝对不能把人吵醒了。绝对不能不盖被子,现在天还算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四年前冲入酆都鬼门,直接是拿命来拖延时间,宰杀八千四百六十一只恶鬼,叶阎王从容不迫,视死如归。那时候,叶镜之没有流一滴汗,只有恶鬼浓郁不散的阴气,不甘地缠绕周身。
现在,他满头大汗。
然而这一次,奚嘉才乖了两个小时,又开始乱动弹起来。叶镜之如临大敌,比遇见百年道行的恶鬼还紧张,赶忙地给他盖被子,生怕他冻着一点。但是盖完胳膊,腿又跑出来了;盖完腿,直接把被子推开了!
当清晨来临时,奚嘉睁开双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老老实实地睡在枕头上,没有180°翻个身,睡到床尾。此时床上早没了叶镜之的身影,奚嘉琢磨了一会儿:“难道我知道叶大师在旁边,所以睡得很老实?”嗯,肯定是这样,没跑了。
奚嘉起床时,叶镜之已经出门捉鬼去了。
小娟表姐给他盛了一碗热粥,奚嘉和表婶一家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吃完早餐,表姐非常勤快地洗了碗,接着带父母去苏城逛逛,顺便也买买家具,未来几天要搬进租的房子里。
等到晚上,叶镜之披着夜色回来,奚嘉惊讶地发现:“叶大师,今天的厉鬼……很厉害?”
叶镜之脸色不大好,明明以他此刻的功力,就算一个月不睡觉、整晚出去捉鬼也毫无影响,但他的眼睛底下居然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给嘉哥盖被子,可比捉鬼有挑战多了。
叶镜之听了奚嘉的话,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这次的恶鬼有些厉害。这几天晚上我不会再回来睡觉,我先为你念咒,等会儿再出去击杀那只厉鬼。”
奚嘉错愕不已。
连叶大师都说厉害的厉鬼,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话不多说,叶镜之赶紧地就开始给奚嘉念咒。晚上,奚嘉抱着被子,开始思考他来苏城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多厉害的厉鬼,难道那只鬼是最近才出现的?
奚嘉当然不知道,从这天晚上开始,苏城的厉鬼们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开始被一个个地连锅端。
无相青黎还戴在奚嘉的身上,但对付这些小鬼,人家叶阎王哪里需要法宝,直接双指合拢,一指下去,厉鬼便魂飞魄散。不过几天,一入夜,苏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只游魂都找不到,比被龙气笼罩的首都还要干净。
而当这个黑衣阎罗收割厉鬼,驱魔辟邪的时候,景独湖旁的高档小区里,俊秀的年轻人抱着被子,睡姿极差地在床上翻滚起来。
奚嘉手臂一抬,胳膊就直挺挺地跑出了被子。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他耐心地盖被子,但是却见一个黄色的小纸人突然屁颠颠地从床底爬了起来,纸片薄的小腿艰难地爬到了奚嘉的被子上,接着用薄薄的纸手臂开始为奚嘉盖被子。
盖完了胳膊,奚嘉左腿一划,跨到了被子上。
小纸人赶紧又跑到床尾,再去拉被子。等它气喘吁吁地拉完被子,奚嘉彻底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了身下。
小纸人呆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它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再去一点点地把被子从奚嘉的身下拉出来。或许是这次的动静太大了,奚嘉脖子上的青铜骰子突然高兴地晃动起来。
无相青黎好奇地想来看看这个小纸人,却被一根绳子拴在奚嘉的脖子上。无相青黎用力地挣扎着,当它终于拉断绳子,飞向这小纸人时,奚嘉睡眼朦胧地抓住了它,皱起眉头:“无相青黎?”
无相青黎别扭地乱动,奚嘉困惑地看了它好几眼,再把它系回了绳子上。
已经醒了,奚嘉便干脆穿鞋出了门,去厨房找点水喝。他并没有发现,一个黄色的小纸人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快速地飞到了床腿,紧张兮兮地紧贴床腿,直到奚嘉出门,才放松地飞回了床底。
刚从睡梦中醒来,奚嘉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客厅里寂静无声,空气静止,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走到厨房门口,奚嘉按了按开关,却发现厨房的灯似乎坏了,竟然没法打开。他惊讶地多按了几次,灯仍旧没亮,于是嘟囔了一句“明天要换灯管了”,接着摸黑找到了水杯和水壶,开始倒水。
咕噜噜的水声在厨房里轻轻地回荡,客厅里不知何时又响起了钟表走动的声音,漆黑的夜色笼罩整个房子。奚嘉将水杯倒满,他拿起水杯,一抬头,却见面前的镜子里,倒映着一个穿着白裙的人影。
心脏陡然缩紧,奚嘉握着水杯,镇定地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一步步地走出了黑暗,白日里清秀的脸在此刻不知为何,竟显得有几分僵硬。小娟表姐慢慢地扬起嘴角,声音好似机器,音调没有起伏:“表弟,出来喝水吗?”
奚嘉沉默地看着她,许久后才转过身,笑着道:“嗯,有点口渴……也有点热。”说着,奚嘉缓缓摘下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无相青黎,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
小娟点头:“那表弟,早点睡。”
&表姐。”
小娟转身离开,白色的长裙慢慢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奚嘉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无相青黎非常不满奚嘉怎么又把自己摘下来了,然而奚嘉这次却没有理它,仍旧仔细地凝视着表姐的背影。在他的瞳孔中,身穿白裙的女孩身上没有一丝黑气,只是走路的时候慢了一些。
并无恶鬼,也无阴气。
“……是我感觉错了?”
喝完这杯水,奚嘉回到了卧室,想了想,又慢慢入睡。
而客厅里,挂在墙上的钟表却又突然不再走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躺在行军床上的白裙少女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僵尸一样的脸上,惨白而无血色。
话音刚落,凌厉拳风好似刀刃,直冲向那僵尸般的女人。就算如此,那女人的脸色也没有一点变化,浓烈的入殓妆下,漆黑的眼珠子滚动了两下,她动作僵硬地往旁边让了一让,没想到奚嘉突然半途改向,一拳打在了小男孩的脸上。
男人打小孩,这要放在外界,绝对要被社会谴责。然而现在,奚嘉收了一半力道的拳头直直地砸在小男孩的左眼上,却没有一滴血流下。
奚嘉收了拳头,低首看着男孩。只见那男孩的左眼眶往下凹陷,硕大的眼珠掉出一半,他的脑袋嘎吱嘎吱地抬了起来,委屈地说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打我……”
奚嘉再不犹豫,又是一拳砸了过去。女人立刻拉着男孩就往后跑,奚嘉再追,一阵浓郁的黑雾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挡在他的眼前。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不是七层楼道,不是房门门口,这是一个陌生的空间。奚嘉警惕地观察四周,周围空旷一片,阴冷的黑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这空间大得出奇,奚嘉走了许久,仍旧好像在原地打转,被这片黑色阴气笼罩着。
&打墙?”
口袋里的怂怂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无相青黎在怂怂的爪子间不断颤动着,仿佛在认可奚嘉的猜测。
奚嘉低头看向无相青黎:“我不会法术,你能帮我指个方向吗?”
无相青黎颤动了一会儿,突然飞起,指向一个方向。奚嘉跟在它的身后,一直往前走,渐渐的,黑雾越来越大,伸手不见五指。奚嘉并没有怀疑无相青黎所指引的方向,虽然他一步步地走向了雾更大的地方。
又走了五分钟,正当这黑雾浓得已经让奚嘉看不见无相青黎,只能由无相青黎拉着自己走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了一道恐惧颤抖的声音。奚嘉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跨出某一步时,天地豁然开朗,浓雾瞬间退散。
在那空旷的地方,头戴九梁巾、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惊恐地看着天空,他疯狂地舞动着破旧的拂尘,被吓得一次次跌坐在地上,又一次次爬了起来,恐惧地重复着:“我只是骗点钱,我没有害过人,我没害过人……”
一边朝着空气怒吼,老道士一边从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符纸。他的符纸一飞到空中,就自己点燃,神乎其神,但是配合那一脸惊悚的模样,却像个走江湖卖艺的老骗子。
奚嘉皱了皱眉头。
这老道士虽说是个骗子,但随便把他扔在这里似乎也说不过去。他上前和对方说话,谁料这老道士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似的,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尝试了几次无果,奚嘉毅然转身离去。无相青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慢慢就远离了老道士,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一次走了更长时间。在这黑暗中,奚嘉打开手机,很明显并没有信号,手机屏幕彻底定格,时间也不走动。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忽然,一阵欢笑声从远方传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出现在了奚嘉的面前。
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在房间里奔跑玩耍,不算大的房子里,中年妇女在厨房里烧饭,她的丈夫在客厅里看报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小孙子玩游戏。
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奚嘉慢慢抿了嘴唇,看向那对夫妻。
一个小时前,这对夫妻还在楼下大打出手,咒骂对方快点去死。现在,他们却仿佛一对恩爱的模范夫妻,拥有美满家庭和幸福生活。
妇女将饭菜端上了桌,孩子们欢呼着“吃饭了”,一边爬上椅子。妇女佯怒:“不洗手就吃饭?”两个孩子无奈地又跑去卫生间洗手。
一家五口围坐在餐桌旁,高高兴兴地吃着饭。
奚嘉在旁边看着他们欢笑聊天的景象,许久后,他拿起无相青黎,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你可以帮我完全屏蔽阴气,让我看不见鬼,对吗?”
嗡!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青铜骰子的十八面中震开,奚嘉再睁开眼时,只见眼前再没有了那温馨的小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对着空气说话,女人责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上周的考试怎么没考好;男人对着空气说,明天我带爸去医院再看看。
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奚嘉将无相青黎又放回了口袋里。瞬间,房子、爷爷和两个孙子,再次出现。两个孙子的身影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散,但那爷爷的身影倒是凝实了许多。
没有停留多久,奚嘉再去寻找那对母子。就在他转身离开时,那五口之家中,爷爷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很快又转过身去听儿子儿媳的唠叨。
然而找到老道士只花了十分钟,找到那对夫妻花了半个多小时,找那对母子却遥遥无期。
接下来,奚嘉在黑雾中走了漫长的时间。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至少有一个小时,他一直在这浓郁的阴气中不断寻找,连无相青黎也一次次地指错方向,找不到对方。
不知又走了多久,突然,奚嘉听到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他警惕地看向后方,手指捏紧成拳,血红色的阴气在指间环绕。
那声音却越走越近。
隔着黑雾,奚嘉根本看不清对方,直到那声音走到跟前,他才猛地一拳砸过去,竟然被对方躲过。
那人再往前走一步,惊喜道:“奚嘉?终于找到你了!”
奚嘉错愕道:“裴玉?真的是你?”一边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无相青黎,直接往这个裴玉的身上砸去。
裴玉满脸惊恐地躲开:“你干什么!”
奚嘉淡淡道:“你如果是真的裴玉,不是鬼,为什么要躲无相青黎?”
裴玉怒道:“无相青黎砸在厉鬼身上那是魂飞魄散,砸在人身上谁知道会怎么样!那可是叶阎王的无相青黎,哪能随便用啊,你快把它收起来,要是真砸到我,我受伤了,你来赔我吗!”
奚嘉:“……”他思索片刻,又拿着无相青黎在裴玉的脸前晃了晃。
裴玉吓得直往后窜,奚嘉叹气道:“嗯,我确定是你不是鬼了,你回来吧。”
裴玉:“……你先把无相青黎收起来!”
奚嘉面无表情:“收起来了,别害怕了,回来吧。”
裴玉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从裴玉的叙说中,奚嘉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鬼打墙的空间里待了三个小时。半个多小时前,裴玉就乘坐军用飞机,飞到了苏城某军用机场,然后快速地赶到小区。
远远的瞧见那冲天的阴气,这次裴玉也不敢吝啬,拿出了自己一个压箱底的法宝将小区里的阴气镇压在小区范围内,不往外扩散,接着他就跑进了这栋楼,寻找奚嘉。
裴玉委屈巴巴:“我不远万里地跑过来救你,你居然还要用无相青黎砸我!”
奚嘉无可奈何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也是那只厉鬼制作出来的鬼打墙幻觉吗?我在这片阴气里走的时候,还看见了我去世多年的父亲,连我从来没见过的母亲都出现了。”
裴玉正经起来:“所以那个小男孩是鬼?确定吗?”
奚嘉反问:“你见过有哪个人,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还能正常说话,一滴血不流的?我其实没用很大的力气,不可能打成那样,但是他的身体脆弱得好像豆腐,轻轻一碰眼珠就下来了。”
两人在黑气中继续前行。
这次有了裴玉在,不再需要无相青黎这个杀鬼法宝再盲目地寻找方向。
裴玉从乾坤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罗盘,这罗盘比他原先用的那个要小了一半尺寸,天池中,顶针血红,磁针乌黑,两针在池中剧烈颤动,当针头与海底线吻合之时,裴玉便道:“往这里走。”
他们走得很慢,但却一步步地走出了阴气最重的区域。当裴玉第十九次以罗盘寻向后,奚嘉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砰砰砰砸地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快步向前走去。
浓雾退散,灯光撒下,不远处的餐厅里,左眼完全掉出来的小男孩正乖巧地坐在桌旁,静静地等着吃饭。奚嘉再走进厨房,他还未开口,便见那年轻的女人缓缓拆下了右臂的绷带。
从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时奚嘉便发现了,对方的右手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拆开这绷带,起初还是雪白的布带,拆到后来,刺目的血迹和污浊的脓水便流淌在绷带上,撕扯到最后一点绷带时,脓水黏在绷带上,直接扯下了一点皮肉。
裴玉见到这一幕,即时见多识广,也被恶心得转过身干呕。
奚嘉睁大眼,死死地盯着女人的右臂。
只见那右臂从手腕以下,全部消失,好像被谁活生生地剁去,如同切猪肉一样,把一个大活人的手给剁走了。伤口的切割面并不完整,应当是被一次次地剁去,没有直接一刀两断,现在在那断面上,污黄的脓水和发黑的血液汇聚一起,白色的蛆虫在伤口中涌动。
女人拿起一把墨绿色的小刀,僵尸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右臂,然后下刀。
仿佛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奚嘉眼睁睁地看着这女人居然在割自己的肉!
小刀极其锋利,割肉去骨,果断干脆。
女人割了九块肉,放入碗中。她的右臂又少了一截,鲜血流满了整个厨房,但她好像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虚弱,墨绿色的光芒在她的伤口上浮现,血液便慢慢止住。
奚嘉和裴玉看着这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将那碗人肉端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小男孩两眼放光,兴奋地抓起肉就往嘴里塞。
奚嘉抬步上前,将那碗肉推到了地上。小男孩却像着了魔,直接趴到地上去咬那些肉。他每咬一口肉,女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头发一点点地掉落,更像一具僵尸。
看着这一幕,奚嘉转身对裴玉道:“她是人,男孩是鬼!”
说着,奚嘉抬起拳头,直接冲小男孩的后脑砸去。就在他即将砸到男孩的头发时,一只修长削瘦的手却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奚嘉抬头看去,浓烈的阴气中,俊美清冷的黑衣天师也低眸看他,面露惊讶,似乎没想到他怎么会在这里。片刻后,叶镜之敛眉道:“他确实是鬼,但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肉身。你就算把他碎尸万段,也杀不了他,因为有人为他……割肉牵灵。”
奚嘉推辞不过,事情只能这么定下。
将那床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奚嘉仔细地整理着被角,房间里,叶镜之却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起来。
这是叶镜之第一次进奚嘉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简素普通。家具很少,一米八的双人床,宽长的桌子,壁挂式电视机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明显房间的主人很少会看电视。电视机旁的书架上放了各种计算机方面的书,打开落地窗后就是阳台,远远地可以眺望月色下静谧深邃的景独湖。
原来,他的房间是这样……
叶镜之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几眼。
&大师,你喜欢荞麦枕还是羽绒枕?”
叶镜之立即收回视线,一脸镇定地转过头,低声道:“荞……荞麦枕。”
奚嘉头也不抬,从衣柜里拿出枕头,放在了床上。他道:“我先去看看表婶那边的情况,叶大师你先睡吧,我很快回来。”
五分钟后,奚嘉回了卧室,一进门就看见叶大师还站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根本没睡。
奚嘉诧异道:“叶大师?”
叶镜之耳尖一红,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不困。”
奚嘉早就换好了睡衣,看着叶镜之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渐渐想起对方之前从未动过的被子,想起这个人打扫屋子、做饭洗碗的场景。裴玉说过,这个人六岁以后就一个人过,玄学界的同龄人都不怎么理他……
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奚嘉直接爬上床,拍了拍被子:“那叶大师,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
叶镜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只是单纯的上床。
两个人一人一条被子,连手指都碰不到。
一米八的床可以完美地容纳两个大男人,奚嘉本身不是个善谈的人,但是碰到更不善谈的叶镜之,他只能被迫善谈起来。他开始挑起话题,询问一些关于玄学界的事情,他每问一句,叶镜之就会回一句。虽然不会侃侃而谈,但有问必有答。
说到最后,奚嘉也实在没话题了,他突然想起裴玉曾经说过的叶阎王的传奇事迹:“叶大师,听说四年前酆都鬼门大开,只你一个人,就杀了近万厉鬼?”
叶镜之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色中更觉悦耳,他耐心地回答:“四年前,是百年一见的阖户阴年。七月半鬼门大开,天机门的烛照前辈算出那一年会百鬼涌出,让我们年轻一代负责守住那一年的酆都鬼门,算是历练。但烛照前辈算错了那年鬼门开的严重程度,竟然有十万恶鬼涌出鬼门,当时只有我们年轻一代的在酆都附近,前辈们闻讯往酆都赶来。”
&只有你们吗……”
&当时南易道友还没练成紫微星术的第六重,其余道友也尚且年轻。酆都结界眼看要崩溃,我只能和无相青黎一起冲进鬼门,为前辈拖延时间。”
&
&而不过多久,前辈便抵达酆都,这才避免了万鬼冲破酆都的灾难。其实我并没有杀了一万只恶鬼,只是杀了八千……”
声音突然停住,叶镜之低下头,却见那个刚刚还在提问的年轻人此刻闭上双眼,已然入睡。
微弱的呼吸声在房间里一下下地响起,叶镜之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出声。他紧张地手足无措,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躺下去,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僵着,免得他一动,可能把奚嘉吵醒。
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奚嘉突然轻声闷哼了一声,双手探出被子。好好的被子被他翻得重叠起来,半个身体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里。叶镜之神色一凝,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给盖了回去。
被子再次盖住了黑发年轻人的身体,还没吵醒他,叶镜之重重地松了口气。
谁料这才过了三分钟,睡相极差的青年又大大咧咧地把腿翘上了被子。
叶镜之瞪大眼,赶紧又拉起被子,再次盖上。
就这么一来二往,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青年正式陷入深睡状态,睡姿才稍微安稳了一点。而这时,叶镜之已经急了满头的汗。
要轻轻地盖被子,绝对不能把人吵醒了。绝对不能不盖被子,现在天还算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四年前冲入酆都鬼门,直接是拿命来拖延时间,宰杀八千四百六十一只恶鬼,叶阎王从容不迫,视死如归。那时候,叶镜之没有流一滴汗,只有恶鬼浓郁不散的阴气,不甘地缠绕周身。
现在,他满头大汗。
然而这一次,奚嘉才乖了两个小时,又开始乱动弹起来。叶镜之如临大敌,比遇见百年道行的恶鬼还紧张,赶忙地给他盖被子,生怕他冻着一点。但是盖完胳膊,腿又跑出来了;盖完腿,直接把被子推开了!
当清晨来临时,奚嘉睁开双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老老实实地睡在枕头上,没有180°翻个身,睡到床尾。此时床上早没了叶镜之的身影,奚嘉琢磨了一会儿:“难道我知道叶大师在旁边,所以睡得很老实?”嗯,肯定是这样,没跑了。
奚嘉起床时,叶镜之已经出门捉鬼去了。
小娟表姐给他盛了一碗热粥,奚嘉和表婶一家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吃完早餐,表姐非常勤快地洗了碗,接着带父母去苏城逛逛,顺便也买买家具,未来几天要搬进租的房子里。
等到晚上,叶镜之披着夜色回来,奚嘉惊讶地发现:“叶大师,今天的厉鬼……很厉害?”
叶镜之脸色不大好,明明以他此刻的功力,就算一个月不睡觉、整晚出去捉鬼也毫无影响,但他的眼睛底下居然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给嘉哥盖被子,可比捉鬼有挑战多了。
叶镜之听了奚嘉的话,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这次的恶鬼有些厉害。这几天晚上我不会再回来睡觉,我先为你念咒,等会儿再出去击杀那只厉鬼。”
奚嘉错愕不已。
连叶大师都说厉害的厉鬼,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话不多说,叶镜之赶紧地就开始给奚嘉念咒。晚上,奚嘉抱着被子,开始思考他来苏城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多厉害的厉鬼,难道那只鬼是最近才出现的?
奚嘉当然不知道,从这天晚上开始,苏城的厉鬼们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开始被一个个地连锅端。
无相青黎还戴在奚嘉的身上,但对付这些小鬼,人家叶阎王哪里需要法宝,直接双指合拢,一指下去,厉鬼便魂飞魄散。不过几天,一入夜,苏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只游魂都找不到,比被龙气笼罩的首都还要干净。
而当这个黑衣阎罗收割厉鬼,驱魔辟邪的时候,景独湖旁的高档小区里,俊秀的年轻人抱着被子,睡姿极差地在床上翻滚起来。
奚嘉手臂一抬,胳膊就直挺挺地跑出了被子。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他耐心地盖被子,但是却见一个黄色的小纸人突然屁颠颠地从床底爬了起来,纸片薄的小腿艰难地爬到了奚嘉的被子上,接着用薄薄的纸手臂开始为奚嘉盖被子。
盖完了胳膊,奚嘉左腿一划,跨到了被子上。
小纸人赶紧又跑到床尾,再去拉被子。等它气喘吁吁地拉完被子,奚嘉彻底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了身下。
小纸人呆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它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再去一点点地把被子从奚嘉的身下拉出来。或许是这次的动静太大了,奚嘉脖子上的青铜骰子突然高兴地晃动起来。
无相青黎好奇地想来看看这个小纸人,却被一根绳子拴在奚嘉的脖子上。无相青黎用力地挣扎着,当它终于拉断绳子,飞向这小纸人时,奚嘉睡眼朦胧地抓住了它,皱起眉头:“无相青黎?”
无相青黎别扭地乱动,奚嘉困惑地看了它好几眼,再把它系回了绳子上。
已经醒了,奚嘉便干脆穿鞋出了门,去厨房找点水喝。他并没有发现,一个黄色的小纸人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快速地飞到了床腿,紧张兮兮地紧贴床腿,直到奚嘉出门,才放松地飞回了床底。
刚从睡梦中醒来,奚嘉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客厅里寂静无声,空气静止,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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