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机时,路明非俯瞰着那茫茫焦土,心也像被那黑日吸走烧成了灰烬。
直到回到卡塞尔学院,路明非都还在像个木偶般呆呆愣愣的。
他和楚子航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风纪委员曼斯坦因也在,他怒斥两人乖张放肆,惹下了不知多少麻烦,嚎叫着要给两人最顶格的处分。
而昂热则无奈的扶额,向楚子航询问了大致情况。
楚子航按之前计划好的半真半假说出了情况,把他们的目的改成了本就是要追杀龙王诺顿,只是不确定目标真身,加上路明非本就认识老唐,所以想用朋友身份伪装接近,再找机会一击致命。
可惜所罗门圣殿叛逆插手,最后功亏一篑。
昂热竟也不怀疑,认可了这个说法,随后一顿象征性的教育后宣布了对两人的处分——严重警告,以及加入下一次夔门行动。
原因是他们和诺顿近距离接触过,有经验。
开始几天路明非训练时常走神,休息时则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晚上回到宿舍了就打开电脑,看着桌面呆坐一整晚。
楚子航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杀死耶梦加得和夏弥后时常会去海洋馆发呆的自己。
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路明非,因为上一世他也没有人帮忙,他就是自己默默消化,然后不断的执行任务,追查奥丁,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
饶是如此,他也会在坐飞机的间隙想起夏弥,也会在人声鼎沸的酒馆里幻听到夏弥的声音,幻视看到夏弥的背影。
把他拉出深渊的,最后还是耶梦加得,虽然拉了,但没完全拉。
好在一周之后,路明非突然又开朗了起来,天天和芬格尔插科打诨,训练也不再走神,回宿舍就睡大觉,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老唐的事情。
可楚子航知道,他也没有完全放下。
比如路明非有时候会在食堂盯着新鲜的卤蛋发呆,但也不买,逼得食堂阿姨后来见到他就找白布把卤蛋遮住。
路明非告诉自己,其实他和老唐确实算不上太熟,他也努力过了,这次真的不能怪他了。
可他每次打开电脑就会期待着邮箱里会收到新的邮件,会突然想起那个最后时刻推开自己的身影。
他的朋友真的不多,所以他也真的很难不伤心。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寒假结束后又过了两个月,第二次夔门计划只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
那天路明非训练完回到宿舍,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正百无聊赖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听到旁边楚子航的电脑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愕然回头,随后满脸难以置信的起身走到了楚子航身后。
“师兄,派一队刺蛇扰乱对面,然后升基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然而他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
之前连连看都没玩过的楚子航,竟然在打《星际争霸》!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班里天天逃课的倒数第一突然正襟危坐的听课写笔记一样让人幻灭。
在路明非本能的指导下,楚子航轻易击败了对手。
楚子航的微操虽然不及路明非那般变态,但和曾经的老唐一较高下已经不成问题了。
看起来,他应该已经练了很久。
“师兄你怎么会?”路明非舌桥不下,抹了把脸再度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
他震惊的问:“你怎么在打《星际争霸》啊?”
楚子航面色淡然的回答:“这确实是一个很锻炼战略战术意识的游戏,比国际象棋更有挑战。”
“哦哦我说呢。”路明非愣愣的点头。
真不愧是楚子航,什么提高自己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我才玩不久,等我再练练”楚子航突然声音略低,回头看向路明非说:“再练练,或许就可以和你交手了。”
路明非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后退两步,转身就冲进了厕所里。
楚子航坐在电脑前,疑惑地问耶梦加得:“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
耶梦加得回答:“你错在不是女的,不然这辈子哪有什么绘梨衣、陈墨瞳的事情?”
楚子航沉默片刻,问:“性别会影响游戏体验吗?”
“你他妈”耶梦加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楚子航接触《星际争霸》,确实有他刚刚所说的什么锻炼战略战术思维的原因,但让他产生这个念头最开始也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他想试着帮路明非走出来。
他做这些其实就是想告诉路明非:我也可以陪你玩游戏,因为我也是你朋友。
但他是楚子航,以上那段话他就算死几百次大概也说不出来。
他只会试着去做。
就像之前夏弥故意不接他电话,他只会确认夏弥安全然后像保安一样守在楼下整夜,却不会上楼打扰或质问。
也正因为如此,路明非才会躲到厕所里爆哭。
人这一生里,免不了时常陷入黑暗或泥沼,但却少有遇见一个能拉你出来的人。
更难得的是他几乎付出了一切,却从不提要什么回报。
楚子航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去安慰路明非,只能在厕所门口说:“我又开了一把,这次是神族,我不太擅长。”
隔了一会,路明非哽咽着打开了厕所门说:“这玩意儿啊可简单了。”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晚上,他在旁边指导楚子航,而楚子航则一脸严肃认真的操作着,同时和他严谨的探讨着每一个敌方可能实施的应对策略,不像在打游戏,倒真像是在指挥一场决定生死的战争。
后来因为他们讨论的太过投入甚至都忘记了操作,等回过神来基地都没了。
但路明非却高兴的捧腹大笑,那是自从回到卡塞尔之后,他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楚子航没笑,他还在认真的复盘
隔日,夔门计划总教官,曼斯教授宣布将会带着通过【天选者】考核的所有成员,前往夏洲进行适应性训练,届时上一次夔门计划的功勋执行专员叶胜、亚纪也会到场,亲自讲述在青铜城遭遇的情况。
回宿舍路上,路明非忍不住揶揄楚子航,问:“师兄,终于要回夏洲了,是不是迫不及待啊?”
“对了,要给小师妹一封邮件吗?不不不!要惊喜嘛!”
“哎,先给苏阿姨发一封邮件呗,计划一下?”
后来楚子航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问:“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路明非撇撇嘴:“替你着急嘛,快两年没见了,师妹那活泼可爱的品相,谁知道被多少豺狼虎豹盯着呢?”
楚子航淡淡的说:“谢谢你的关心。但她不会对别人有兴趣。”
这下别说路明非了,连耶梦加得都听不下去了。
“楚子航,你哪来的自信?”耶梦加得磨着牙问。
“难不成你在别人身上也藏了茧?”楚子航反问。
“你去死吧!”耶梦加得怒斥。
“不过回到夏洲,我想先带你去办一件事。”楚子航说。
耶梦加得迟疑了片刻,不确定的问:“你在说,我?”
“嗯,对。”
“干什么?”
飞机在夏洲上京市国际机场落地后,曼斯给了路明非和楚子航半天时间回家报平安。
而耶梦加得也终于知道了楚子航到底要带她去做什么。
去见芬里厄。
楚子航再次走进了上京市地铁站的那个空洞,对上了那双汽灯般的黄金龙瞳。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当时,芬里厄张开双翼暴起,比【天地为炉】高了不知几个档次的言语领域霎时间就成型展开。
楚子航置身风暴里,却如同像在沙滩边吹着海风般悠闲。
他思考了片刻,拿出了一副纸牌。
“玩游戏吗?听说你很爱玩游戏。”楚子航问。
那几乎要崩碎整个坑洞的言灵领域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芬里厄。
“玩什么?玩什么!?”芬里厄兴奋的煽动着船帆般的双翼,黄金龙瞳里全是期待。
“斗地主?德州扑克?炸金花?我都略懂,看你喜欢。”楚子航干脆盘腿坐下,一边洗牌一边说。
“傻瓜!两个人怎么斗地主!?哈哈哈哈!”芬里厄稚嫩的声音里全是嘲笑。
“是啊我忘了。德州吧,怎么样?”楚子航问。
“好啊,好啊!我很厉害哦!输了就要一直陪我玩,不准走!”芬里厄任性的说。
楚子航点点头。
这里的赌资是生命力,对于芬里厄来说,这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
可他对面是能记住十六副牌的楚子航,十局下来,芬里厄竟是就靠着运气赢了一局,那一局楚子航还算出了他的牌,提前丢牌止损了。
芬里厄像是输急眼了的小朋友,不断煽动着双翼,龙首起伏,大叫着:“啊啊啊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姐姐!”
楚子航发牌的动作一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放水还不够明显。
“其实,有诀窍,我可以教你。”楚子航说。
“真的?!”
“嗯。”
芬里厄龙首快速的上下,随后一双龙瞳锁定了楚子航手中的牌。
“比如这一局,牌面是K、J、3、6、5刚刚已经发过两张K,所以K的概率”
楚子航指着牌认真的说着。
“哦哦!嗯”芬里厄龙首不断上下。
然后,芬里厄又输了十局。
“你欺负我!姐姐!姐姐!有人欺负我”芬里厄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
楚子航有些汗颜。
这不就是一个巨型“龙婴”嘛!
就像核弹发射器前面坐了一个三岁小孩,虽然掌握着可以毁灭整个上京市的力量,但受了欺负他还是只会喊他的“姐姐”,似乎完全忘了他只要按下按钮就能抹除近乎一切。
可这个“龙类巨婴”,就算先被姐姐莫名其妙的暴打,又被路明非提着七宗罪乱砍,却到死都没真正吞噬他的姐姐。
于是楚子航整理好情绪,开始了再一次教学。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楚子航放了多少水,芬里厄终于艰难的与楚子航战成了平局。
他张开那全是利齿的大嘴,发出欢欣雀跃的大笑,双翼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肚皮。
“谢谢你!下一次姐姐来看我,我一定要吓死她!她肯定没想到我会变那么厉害!”他前肢拍打着地面,尘土飞扬,留下了数十个大坑。
楚子航淡淡的挥手掸开灰尘说:“别和她说起我。”
“唔为什么?”芬里厄问。
“就当我教你玩游戏的报酬,好吗?”楚子航问。
“嗯你你是楚子航吗?”芬里厄用翅膀拍了拍龙首,问。
楚子航一愣。
“你知道我?”他问。
“姐姐提起过你很多次。”芬里厄回答。
楚子航彻底僵住了,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眸不敢看芬里厄,低声问:“她是怎么说我的?”
芬里厄用翅尖挠了挠头,随后模仿起记忆里“姐姐”的样子说:“啊,楚子航,楚子航楚子航!”
“总有一天我要吃掉你或者被你杀死!”
“可我怎么有些,舍不得呢?”
这一瞬间,楚子航像是化为了石像,不言不语,也无法动弹。
可他眼眶却微微红了。
“芬里厄你有很强的力量,甚至可以毁灭世界,但。”楚子航定了定神,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世界?是什么?”芬里厄问。
楚子航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芬里厄疑惑的点会是这个。
“大概,就是一切。”他解释道。
“那我不会毁灭世界的。因为姐姐就是我的全世界,谁敢伤害她,我就杀死谁!”这一刻,芬里厄的言语里终于有了些许龙王的威严。
楚子航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因为芬里厄的话而失神了,这个“龙类巨婴”实在单纯的让人可怜。
他难以想象,到底要多孤独才会把某个人当成全世界,当成一切?
他们要并肩走过多少次生死轮回,才会如此的坚定说:“她就是我的世界。”?
那一晚,楚子航又没能进入精神世界,但他也没打算进去。
因为他知道,那一晚,耶梦加得定然需要一个安静的独处。
楚子航从回忆里抽离,看着芬里厄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看我!?”芬里厄不满的问。
“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间回不来。”楚子航回答。
紧接着他问:“没有偷偷拉人进来吧?”
芬里厄昂起龙首说:“我可是很讲信用的!说好了你教我玩游戏,我就不强制拉人进来,我记得。”
楚子航这才放心了些,微微颔首。
芬里厄若是和上一世一样擅自让无辜者陷入尼伯龙根,虽然不会杀死他们,但也是一种伤害,更何况这样做定然会暴露他和这个尼伯龙根的存在。
“那,来玩游戏吧!”芬里厄开心的说。
楚子航却摇摇头,说:“我想让你先见一个人。”
芬里厄好奇的抬起龙头四处张望,又歪着头侧耳倾听,半晌才疑惑地问:“没有别人啊。”
楚子航则突然在心里对耶梦加得说:“半个小时够不够?”
耶梦加得似乎猜到了什么,声音微颤:“你难道?”
“嗯。一会儿要回家见妈妈,大概只有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时里,我的身体,归你。”楚子航说。
“如果你有什么想和芬里厄说的,就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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