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回家后我毫无睡意,睁眼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死亡一般的黑暗什么也不做。
依稀记得每年也是这种时候,乌萨斯境内总会刮着永无止境的暴雪。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接着就会越下越大,没多久便会覆盖整片大地。
一旦有人死去,只需随手丢弃,雪花便会完成葬礼剩余的部分,让罪恶不留痕迹。
来年开春时,重要的工作便是处理和雪一同融化的尸体。
提倡和平者握不住权柄,迷恋暴力之徒意在毁灭世界。
“帝国的石阶无需清洗,自会有人用血冲刷。”
有人说。
许多年前,我是个清洁工。
撇去多余的修辞。我的工作既不荣耀帝国,也不负责这个污浊的世界。
只堪堪是个尸体生产搬运工。
每当雪开始融化,便是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在我的努力下,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堆叠在板车上,然后转运到地下焚烧,从而给整个王庭供暖。
其实也供不了多少暖。
只是尸体堆积单纯的需要处理。
“你最好快点,我看见他们快化了。”
又有人说。
工作不分贵贱,报酬却有高低。
这份工作听起来似乎相当阴间,但是收入不菲。只要出卖一个春天的劳动力,就能玩转夏天。
严格来说,我的雇主并不是帝国皇帝,而是藏在人群中面目狰狞的魔鬼。只要暴力和杀戮还在帝国人的血液中流淌,我就永远不会失业。
“一开始我还觉得有点不舒服,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爱德华问。
休息的时候,他是唯一不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前来搭讪的人。
我们会坐在被我刚刚擦干净的大理石台阶上,听远处街道从另一头传来吟游诗人的歌谣。他的长袍会铺到阶梯最开始的那一节,每当我们结束对话起身时,那团绸布都会被我肮脏的鞋子印上记号。
爱德华·雅特利亚斯。
据说他刚继承了不低的爵位,娶妻生女,可以随意出入议会的那种。
但我能嗅到他身上的软弱,看到死亡的镰刀藏在他出没的角落。
“这样想,你不是人,而是工具。那些海报上,一张张的不都写满了。‘哦!乌萨斯每个人生来都是战争的工具’那么我也可以是负责打扫的机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心里讨厌工作,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是我的特长。
“总要有人来做。”我漠然。
他收起笑容。
我有点慌,事实上我从未见过笑容在他脸上消失,或者说发怒。
“这里每个人都有成为战争机器的潜质,但是,奎宁,你不是机器,也不要把自己当做机器。知道吗,每次只要我去图书馆,就能看见你学习的身影。你工作努力,什么都尽力做好,哪怕、哪怕都是些残忍的事,你其实鼓励了许多人。”
“我就是被你一直扶持着才走到这里。”
“这倒是真的。你至少要被别人杀个几百回才会长记性。”我忿忿不平,嘴里叨念着。
“别自贱,在我看来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走出去,离开这里去接触更宽广的世界,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要排斥改变,这是我对你的期待。”
“期待,省省吧。”我冷冷道:“也只有你这种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才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沉默。
这句话真的很过分。我发誓我说出口就后悔了,所以我跑开了,没有回头。
他看着我,没有挽留。
就算有,声音也被风揉碎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友人。
后来我省吃俭用,存了好大一笔钱,准备彻底离开乌萨斯。我鼓起勇气,也有一些环游世界的豪言壮志或者说是白日梦想。但在我离开之前,宛如戏剧般,我收到了爱德华的死讯。死因不明,大概率不得善终。其实以他的个性作为贵族能活这么久真很不容易,我猜他也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某场不大不小的政治斗争中。
作为少得可怜的反战派。
我买了一束价格昂贵的花去探望他,粉白色,小小的,说不出名字。
“请问您是来催债的吗?”
门裂开一条缝,问。
“不是。”
“那你就是夏奎宁。”
门开了。
里头是个女人。
“对。”
“请进来吧,爱德华留了东西给你。”
爱德华留给我的,是个平平无奇的金属盒子,里面躺着一份泰拉的手绘羊皮地图和指南针。
地图制作精美,细节精确。每片大陆、每条河流都被精确地标记出来,甚至连那些偏远的无人区和神秘的部落都被标注。地图角落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描述了各地的风土人情、隐秘习俗,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传说和禁忌。
他怎么知道?
他总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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