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过两天,意料中的狂风暴雨的追击并没有出现,倒因不眠不休的赶路,一口气来到了离永陵数百里外的黎城。
黎城是一座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城,前朝时名叫“京户”,意作京都门户,是拱卫京都的重地。黎城非但有数千府兵的常规编制,还驻扎着中尉司三万屯兵,一旦点燃永陵的烽火台,中尉司加府兵便会齐齐出动。
“黎城是青州府城,知府名叫陈平,江湖人称无影神剑,曾经也是内院的教习,我跟他的关系还不错,他出任黎城知府,也是我举荐的。”
沈流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忽然开口说道。
“就是那个和无双齐名的无影剑?”燕离知道一个知府的分量。
内院教习的地位确实特殊,但和掌管一州的长官相比,还是差了点。要知道,州内的大部分事务,知府都可以自行裁决,相当于土皇帝。
沈流云道:“至少在我见过的剑客当中,没有比他更快的。”
“很少见呢,您会这样夸赞一个人。”燕离道。
沈流云的唇角漾出淡淡的笑意:“我们是在内院考核的时候结识的,由于理念不同,闹过很大的矛盾,在演武台上打过不少回。当然,是我赢更多一点。后来我留院做了教习,他谢绝了封官,跑去江湖闯荡,得了个无影神剑的别号。突然有一天跑回来说想当个教习,师兄当然没理由拒绝他那样一个高手。
“既然理念不同,您怎么会举荐他?”燕离笑道,“该不会是觉得他碍眼,故意找借口撵走。”
沈流云忍俊不禁地道:“这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此人才干学识俱佳,对《论策》有很深的见地,曾在内院考核上,写了一篇轰动京都的文章,其论据之大胆,可说前无古人,等这件事情结束,我拿给你看看。”
燕离点了点头,又问道:“您既然认可他的才干,怎么会闹矛盾呢?”
沈流云想了想,道:“此人性急,对所有事都很主动积极,而且喜欢强迫别人跟上他的步调。比方说书院要开办一个活动,他若是觉得有意义,便会十分上心,并强迫身边的人跟他一起行动。”
燕离顿时了然,以沈流云那风轻云淡、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性格,自然对此特别反感,两个人没反目成仇,倒还是一个奇迹。
“江湖上关于无影神剑的传闻不多,但有一个让我很深刻,就是在一个小县城里,他救了被恶霸欺凌的一家老小,之后竟然强行要求全城的人跟他习武,连八十老太也不放过,每天鸡鸣必须起床,不然就挨家挨户地叫门,当时闹得轰轰烈烈,还以为有叛乱分子准备‘武装起义’呢。”
沈流云忍不住地笑:“我知道,后来还是我师兄去把他劝回来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要举荐他了吧。对了,你要是遇到了他,最好躲远一点,不然你们肯定会打起来。”
这时爬到了山坡顶上,视线顿时开阔起来,只见夕阳下,目力可及的尽头,在两个绵延不绝的山脉之间,座起一个庞大山城的轮廓,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这两天太平静了。”燕离远远看着那座城,有些迟疑。
沈流云道:“会不会他们也跟你说的‘小人物’一样,明哲保身去了?”
“不可能。”燕离直接否定,“我在裁决司的那几天,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们严厉的作风,如果他们贪生怕死到这等程度,当初就不会被选入裁决司。”
“说的也是,李邕驭下的手段,还是值得肯定的。”
顿了顿,沈流云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进城,我已经两天没洗澡了,现在浑身难受。如果城中有埋伏,就去找陈平好了。虽然不太想求助于他,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分辨出我的神智是正常的,回永陵的路,也会好走一点。”
燕离叹了口气,如是往常,定要调笑两句才甘心的。
进城并没有波折,很顺利便找到了一家客栈落脚。沈流云叫了热水,沐浴去了,燕离在大堂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打算回房休息,无意中瞥见一条大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悄悄跟着那个大汉,来到客栈二楼,等他开门后,抢先一步窜进屋子里。
那大汉先一怔,旋即一喜,便也进去将门闭了,身上的形貌逐渐变幻,显出娇小玲珑的身形来,赫然是芙儿。
“主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呀?”芙儿喜盈盈地抱着燕离的手。
“我还想问你呢。”燕离的变装果然没骗过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都在永陵活动么?就你这程度的杀手,还到处乱跑,就不怕被高手识破,抓了你去做小妾?”
“芙儿才不做别人的小妾呢。”芙儿笑嘻嘻地说,“反正主人会来救我嘛。”
“我自身难保,怎么救你。”燕离翻了个白眼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现在是全国最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么?”
“知道呀,叛国恶党燕离,嘻嘻。”
“知道你还那么高兴!”
“因为人家是叛国恶党芙儿,听着好威风呀。”
燕离以手扶额:“虽然不该对你这个问题儿童抱有什么期待。但还是想问,有没有关于姬天圣的消息?”
“啊啊,臭主人,芙儿不小了,是大人啦!”芙儿噘着嘴抗议。然后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好像有一个,芙儿离开之前,听说皇帝陛下不知因为什么事,气得晕倒了。”
“晕倒?”燕离不禁呆住,“消息可靠吗?”
“芙儿听同行说的,不知道真假哩。”芙儿说到这里,像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变得苍白一片,“啊!呀!主人,你现在很危险呀,要赶快跑的远远的。”
“你才知道我很危险啊!”燕离也快被她气死。
“人家太高兴了嘛。”芙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香舌,又做了个鬼脸。
“罚你给我守夜!”燕离甩开她,径自往床榻一倒,“我已经两天没睡觉了,今晚你守着门口,有什么动静立刻叫醒我。”
“呜呜,那是人家的床!”
……
一夜无话。
当东方天投下来第一道光,燕离准时睁开眼睛,这么一个夜晚,竟然很平静地过去了,让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怎么又有一个,你从哪里拐来的?”
听到声音,燕离才发现沈流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台边上。
“什么叫又一个?”他说完就反应过来,不禁苦笑,“这个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于是将芙儿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道:“她还是个孩子,我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吧。”
“那你还让她守夜?”沈流云瞪了他一眼,“人家小姑娘多可怜,我早上过来,她的眼睛都红了,却还不肯闭上。”
燕离摇头一笑:“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芙儿人呢?”
沈流云道:“你别忘记,我是真人,你的气息怎么瞒得过我。我让她到我房间睡了,我们不适合带她上路,交代过睡醒了会自行离开。以防万一,药已经抓好,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煮吧。”
燕离点头。当下二人简单收拾,便驾着马车出城。
半个时辰后,找了个稀无人烟的地方,升起篝火煮药。
“小姑娘很古怪。”沈流云一面往药罐里添加药材,一面说道。
燕离拿一把破扇子,给篝火鼓风,道:“哪里古怪?”
“她的那个变装术,我一开始真没看出来。”沈流云道,“既不是幻觉,也不属于易容,我看不出根底,你要小心一点。”
“之前我也很抗拒,可她到底也没害我的心思,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由她去吧。”
燕离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道:“对了,我听芙儿说,姬天圣好像遇到了什么事,给气晕了。”
“哪里来的无稽之谈。”沈流云淡淡道,“纸鸢比你我都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保持自制力,你说的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忽然,二人双双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缓步走过来,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为了追上二位,在下几乎跑断了腿。”
“虚伪,你看起来还很有余裕。”燕离讥讽着道。
“唉,燕兄对在下的成见愈来愈深了。”来人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沈流云冷冷道:“李宜修,你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现任京兆尹李宜修。
“不要误会,”李宜修笑眯眯地说,“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回永陵。燕兄,难道你想在女人后面躲一辈子?”
“你想怎么样?”燕离站了起来。
“在下早就说过,无意与燕兄为难。”李宜修说到这里,笑容倏地一变,满脸的讥诮,“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我称兄道弟,你配是不配,用你的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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