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总要有个容身之所的。
自己的容身之所在哪里呢?
戴明决定现在就抓住时间带自己去找。
再次出得道观后,他择了“紫猪”相对的另一个方向——书是梦想,容身之所是现实,它们之间通常是要有些距离的。
来了白云门已快足一天,也未有人带他去到处看看,他想去到处看看。
这世间本是没有路的,脚下确实也没有,只有可爱的绿草——戴明踩在不断被他造成痛苦的绿草身上,踩了很多时间。
时间不断赐予他草香、暖阳。
不知何时,他鼻腔内的草香慢慢掺了别味。似香味,花的香味。随着时间抱着他脚踩过愈多痛苦的青草,他鼻腔内的花香味愈来愈浓。
当他的脚踩在一块高坡上时,花香味简直恨不得把他的鼻腔撑爆。他的眼,也终于放在了一片与想把自己鼻腔撑爆的花香味完全匹配得上,美的像梦一般的桃树林身上。
戴明此生从未同时见过这般多桃树生活在一起造成这般美的景象。梦里也没有。
桃树林里有很多桃树,每株桃树都开满了粉红的桃花。每朵桃花,好似都散发出桃花香的香味,像美女的体香。
不用去多想任何甚么,戴明现在一心只渴望置身于那美里——他拔腿冲下高坡狂奔,狂奔,狂奔。
美愈来愈近,他的心跳的愈来愈快。眼与身就快置身桃花林时,他甚至不得不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以防心跳出嗓子眼而亡。
站在桃花林最近的一株桃树前的三米处,戴明缓缓把双眼闭了,欲把满眼的美关在眼里。仰着幸福的面,就这么和时间与美,静静的徜徉、交融着。
“咯咯咯咯”
时间与美本无声。
此时忽然有笑声。
使得戴明紧紧抱住的美被吓得跑了,跑的飞快,他甚至使出满脑NPC之力也抓不住。
戴明愤怒的睁开眼,看见那株离自己最近的桃树用无数树根在大地上站了起来。树干上还生有一张美女的脸。脸上有嘴,戴明见到笑声还在那张嘴里不停传到自己耳里来。脸上有脸,是美脸。有眼,是美眼。有其它五官,俱是美的。
戴明从来喜欢美的,但只喜欢他认为美的——没有自己独有的灵魂的美,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脸上的愤怒还挂在脸上,愤怒的眼瞪着桃树美脸,缓缓后退。
“你要去哪?”桃树嘴里的笑声止了,用来说话。
戴明脸上的愤怒忽然卸了,换作平静,他仍觉脸痛。
“这位桃仙,我要去不打扰您笑的地方啊,好吗?”戴明平静张嘴,脚步不止。
“不好。咯咯咯”桃树脸上涂上了冷色。
“那怎样你才觉好?”戴明见桃树抬起一根狰狞的树根,止身停在六米外不再退,张嘴问。
“我要你永远陪我说话。咯咯咯”桃树抬起另一根树根向戴明探来。
“你才刚见我,难道就喜欢上了我吗?”
说完,戴明想拔腿逃跑,却感觉脚踝处一紧,抱着恐惧的心低头望去。只见被自己踩的痛苦的草们似乎终于要报仇,紧紧的缠绕在自己的脚踝上,怎么用力也拔不断。
情急易乱心,戴明强自把心静下。想起自己现在已是拥有三种NPC之力、六个基本单位NPC之力的人物了。随便一想,脚面就冒出青光,再用力一拔,便杀死数十株绿草。待杀另一只脚上数十株绿草时,他忽觉有东西来了,下意识抬眼去看。
好多根狰狞的桃树根啊!
这个念头升起只半公分,他便被好多根狰狞的桃树根包成了粽子。戴明顿觉浑身是痛,树根入肉,只露出一个头。
他想用NPC之力,也用了,便发觉刺入肉里的桃树根也混有NPC之力,全往自己大脑里钻。自己刚调动出来的NPC之力只能勉力抵挡住外来NPC之力入侵,却无力去做更多——比如大发神威把包住自己的桃树根全部撑开,完全做不到。
做不到怎么办?
那就去做点别的事情,比如自己的嘴巴还能动,可以去说话:“美丽的桃仙,你不能刚看见一个人就去喜欢的,还说什么‘永远’,这是更不能去说的。每个人只能做好当下,不能给未来的自己去做什么决定的,那对未来的自己是何其不公啊。你说呢?”
“咯咯咯人家只要你陪我说话。”那张美丽的脸几乎贴在了戴明的脸上,那像桃花一样粉的唇吐出的气息全是桃花香味。
“我不是在和你说吗?”戴明从来没有觉得桃花香味会像如今一样瘆人,眯起那双不大的眼,屏住呼吸,掐着喉咙张嘴说话。
“再说点。咯咯咯”一根生有桃花的桃枝抚着戴明微微抽搐的平静的脸。
“你想我说点什么?”戴明再也屏不住胸腔内的氧气,把它们转化成二氧化碳长长的吐出。
“说说快乐吧,说说怎样待在世间才能快乐。咯咯咯”两根生有桃花的桃枝抚着戴明已不再抽搐的平静的脸。
戴明被这句话嗫住了——正在施暴者让被施暴者说快乐
人世间威武不能屈的事情还是比较少的,至少戴明不想成为那少数,那太过寂寞:“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看桃花,和桃花说话,闻桃花香,和桃树抱在一起,每种都能获得快乐。”
听完这些话,桃树忽然不再笑,只隔戴明不大不小的眼半公分的桃花眼忽然布满粉色的血丝——“你说谎!”
桃树满身的枝杈俱剧烈的舞动起来。落下一地桃花。
“以前他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和你不差一个字。他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和我说话!”
戴明把脑子里的NPC全部抽调干净,才抵御住侵入体内陷入狂躁的NPC之力。
除此外,他仍不能去做到更多。
怎么办?
他又张开了嘴:“你是师姐么?”
桃树忽然不再抖动枝杈,脸上又堆了笑,凑近戴明脸半公分距离,笑嫣如花:“新来的师弟,你好呀。你好吗?”
“我不好。我觉得你也不好。你是疯了么?”戴明平静的扒开包住自己的桃树根,因NPC之力几乎耗尽而虚脱的坐在地上,再抬头平静的望着那张忽然惨然的美脸——
“疯了,世上谁没有疯?你以为师父没有疯么?他只是把他疯了的一面封印了起来,假装清醒罢了。咯咯咯”
“你叫什么?师姐。”戴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在一清山之巅借月修炼的黄寒梦师兄身上当时散发出的悲伤。
一种绝望的悲伤。她身上的绝望、悲伤更浓,显在她已笑着泪的美脸上。
“桃花。咯咯咯呜呜呜”
桃花师姐笑着哭远了。
如果时间的作用不只有让桃花师姐笑着哭远,那一定还有别的——戴明从草地上站起身,转身离开这片让自己伤心的美地。
他来到一片枣树林。美不美他已不会有感觉,他直接用脚走进去了。用眼睛看见了一座建在两株枣树上的小木屋,小到一个人躺下都嫌硌脚的小木屋。
屋前有个围了一圈枣树枝的院子,院子建在另五株枣树身上。院子里只有五株枣树,当中一株枣树上坐了一个男人。一个满面笑容的男人。那个男人只穿了一条黑色长裤,面上刻着自己大抵活了四十多年的面容。短发,还中分。
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男人,笑着张开了嘴和自己说话了:“师弟,你觉得我疯了吗?”
“你可以说点什么来证明这一点,我从来不喜欢说没有了解的话。”戴明不想仰着头和人说话,那样太累。爬树是他从小就喜欢去做的事情,长大了也没有改换这个爱好。他用手和脚爬上了院子里的另一株枣树,爬到与男人齐高他才坐在枝杈上,才开始说话。
“你知道我见了真实的世界多久了吗?”男人仍旧笑。
“师兄,你说的太少了,不要停。”戴明今天不能笑,平静以对。
“太久了。”男人仍旧笑,仍旧用眼望着戴明的眼。
戴明没有说话,用自己的眼看他的眼。
“日复一日的没有希望的真实,真的比快乐的虚假好吗?”男人继续说,说完这句话,伸手折了身旁一根枣树枝杈,在身前挥了挥。
戴明没有说话,看了那根脱离母体的、死去的枝杈两眼。
“你怪我杀了这株枣树的一点局部?”男人把枝杈随手抛掉。
两人的视线随枝杈落向地面而去。
“师兄怎么称呼?”从落在两片枯黄的枣树叶上的枣树枝杈的尸体上收回眼,戴明再次看向男人的眼,张嘴问。
“任愿虚。任意,愿望,虚幻。”男人脸上的笑不再,换了木然。
戴明深吸了一口氧气,张嘴说话:“任师兄,你其实并不想听我说什么,你只想自己说罢。”
“师弟,你觉得我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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