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客人都进了屋,李敏带人绕到了王爷府里马厩后面的小院。这个地方,本来是储存酒的仓库,相对比较隐蔽。
屋里点上了火,站着坐着的两个人,听到脚步声,都转过头来看。念夏掀起门帘,李敏走进去,见的是除了八爷以后,一名青衫女子戴了顶斗笠,斗笠沿上垂下一层面纱,完好地盖住了面孔。
李敏在等女子自我介绍是谁时,身后一个不速之客,手拿酒盅,潇潇洒洒,放荡不羁,跟在她后面径直迈进了屋子。刚好是老公昨日介绍过的贵客许大侠。
许飞云不等她说话,一个蹲,坐在了离屋门最近的那把椅子,眸子直射到八爷与女子两个人身上,问:“是母子吗?”
如果说八爷还不解其意,不知道许飞云是何许人是敢如此放肆在护国公府里来去自如宛如是这里的主子似的,那么,青衫女子是在看见许飞云出现在李敏身后的一刻,面纱下面的秀容微微起了一阵波澜,伴随一阵风从窗口进来在面纱上吹了吹,露出了点痕迹。
“这位是——”朱济都不能不有些不是以往的那丝纹风不动了,旋转的眸光微露锋芒,瞄准斜靠在椅子里宛如大爷似的许飞云,嘴角却是在问话时上扬含笑,随时保持王公贵族的优雅得体。
许飞云那目光,从青衫女子身上挪过来,因为八爷这句声音,在八爷脸上瞧了瞧,那副眼神,再在八爷那身银鼠皇子袍缎上看了看,天下无双的妖孽美瞳夹成了条缝隙,说:“草民孤陋寡闻,真不知道贵客是哪位?不如先告诉草民,以便草民三拜九叩。”
这话里明显夹带了丝用意显然的讥讽。小李子都蓦然为主子涨红了脸。八爷沉得住气,好脾气,但是,一时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有些拉不下这张脸。
青衫女子从袖管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拉在了八爷的袖管上,道:“他是北峰老怪许飞云,人称一剑封喉之神。曾经有句老话说,想杀人,找北峰老怪,黄金不重要,天上美酒要百车。而且,神出鬼没,与狼熊为伍,想找,不一定找得到人。”
北峰老怪的大名在江湖里算是赫赫的了。朱济和小李子,都是有耳闻过这样的江湖好汉。现在突然听到青衫女子这样一说,把传言与眼前放荡不羁的美男子一对,即觉得有些相符,又有些对不上号。
主要是,这男子五官俊朗,美貌无双,但是,传言中的北峰老怪,到至今那年纪应该是大叔级别了,在众人想象之中,在深山老林里与熊狼为伍大叔,不该是满脸大胡子像野人似的,皮肤粗糙到要死。怎可能美得好比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秀秀气气,皮肤白皙润滑,好像天天浸泡过牛奶一样。
男子手里捉着酒瓶子,可是,全身并无焕发出狐肉酒气那样的恶臭,反而是干干净净的清香,没有什么酒气,唯一那点酒气,一闻都知道只是从酒瓶里仅剩的那点酒里飘出来的。
只要看到小李子和八爷脸上闪过的那抹惊奇,李敏知道这个谣言真是能害死人。个个都说许飞云爱吃酒,可是,许飞云其实酒量差到要死。两三倍酒都可以醉到不省人事。所以,许飞云是喜欢闻酒香,不是爱吃酒,每天拿着酒瓶子只是为了闻酒香,偶尔喝上一口,要等许久酒劲儿过去了,再吃一口。
既然知道了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侠,朱济上前,拱手致敬:“本王对老前辈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如今有幸见到老前辈真人,请老前辈让本王景仰一番。”
“王爷客气了。”许飞云眸子里微微一眯,完美的唇角弯起弧度:“不知道王爷是万历爷儿子辈中排行老几?”
都知道万历爷的兄弟只剩下一个鲁亲王。除去亲王府,能称得上王爷,仅剩下护国公府,以及万历爷给自己儿子赐的王爷位。
“本王排行老八。”
“八皇子。”许飞云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态,几分惊叹,“八爷的美称,在京师里无人不知。草民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八爷亲驾,请八爷承受草民这三拜九叩谢罪。”
“大侠请起!”朱济赶紧两声阻止。
可是,人家许大侠是懒得要死的人,口上说说,实际上并没有动,反倒显出了朱济那有些慌张的动作像是措手不及。到了现在,似乎,朱济方才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始自终在耍着他玩。
那是,八爷的名声那么大,许飞云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何人。
李敏都觉得许飞云玩的有些大了,不说这个北峰老怪是不是因为性情古怪的缘故才敢拿王公贵族都这样玩,或是说,许飞云料定了朱济不敢动手,还是说,许飞云料定了另一个人不会让朱济动手。
小李子的脸是涨红了三回,可是没有主子出声,不敢动作。
朱济再好再能忍的那张以温和著称的面具脸似乎都有了一丝裂开的缝隙。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一见面马上对他怀有针对的意思。
眼看屋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僵局时,青衫女子哀叹一声,左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摘,把斗笠取了下来。
由于这个屋子背着阳光,只能有屋子里的灯火,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轮廓。真真切切见到女子的真容之后,李敏眸子微眯:果然是如此吗?
同时,青衫女子的眼神是扫过了李敏和许飞云的脸,看到后两者都处惊不乱的姿态,嘴角微弯,露出个无奈,对小李子说:“你到屋门口守着。”
“是,师傅。”小李子应声走了出去。
听到这话,念夏一并走了出去,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下四个人。小李子把门关了起来。
“臣妾见过娘娘。”李敏冲青衫女子福身。
“隶王妃何需客气。平日里隶王妃到长春宫做客,与本宫并不陌生。”说这话的青衫女子,正是长春宫的主子常嫔。
常嫔眼里幽转的那道目光,似乎对于眼前两人抱的疑问更多。在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到她参与到刘嫔的案子中的。
“许大侠看了由皇太孙送到本妃护国公府这儿的那具刘嫔的尸首,认为是易容圣手苏姑的所为。按照许大侠的推断,苏姑身在皇宫之中。况且,既然不是刘嫔死,刘嫔逃脱,以刘嫔一人之力,没有这个本事。能帮助刘嫔的人,在皇宫里,与刘嫔关系的那几个,伸手都能数得过来。也刚好,长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让人不免起了疑心。”李敏在这里顿了下,道,“也是许大侠说,如今回忆起来,八皇子也算是京师里的美男子,八皇子的美貌,与许大侠的故人略有相似之处。”
朱济和常嫔同时一怔,都没有想到最后是在八爷的面貌上出了纰漏。要说的话,一般人也不会联想起这个。毕竟谁会去想到后宫里的娘娘居然会是当年的江湖高手。正好是一连串新近发生的事件有所指,让人起了疑心,才最终联想到这个可能。
许飞云一声嘘叹吐出唇间,直对常嫔那张没有易容的素容,说:“其实本大侠,当年见姑姑的时候,年纪也比姑姑小,对姑姑的美貌一如江湖里其他男子一般,十分仰慕,但是,平常姑姑遮盖自己真容,都难以见到一回。只是有一次,刚巧被那老怪抓了去,偷看姑姑梳妆打扮的样子,也就那样一次,却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宛若天仙。”
首先,许飞云口里的老怪,是许飞云的师傅,许飞云之前的一届北峰老怪,这样的事,也是江湖里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所以,人家都只以为北峰老怪老的像七老八十的老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到许飞云那句美若天仙,常嫔脸上稍稍一红,道:“要真是美若天仙倒也好,不必化妆遮丑了。”
要说常嫔是不是真的美,当然,能被万历爷看中的女子哪有不美的。只是,论起美貌,肯定是不及淑妃之类旷世无双的。
常嫔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息,吸引着当年下江南游玩的万历爷。以至于这个江湖里都赫赫有名的美女,最终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里。
由于常嫔自小为孤儿在江湖里随师傅浪荡,当然是没有什么娘家背景的了,只能是先入宫做宫女。但是,极少人知道,常嫔之所以最终愿意入宫,放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都是因为入宫之前,其实她都已经怀上了万历爷的儿子,即如今的八爷朱济。很多人只当她是普通宫女在宫里撞到好运,刚好被皇帝看上临幸了怀上儿子,其实,压根儿不是,都本末颠倒了。
“姑姑自然是很美的美人。”许飞云说,“当年我师傅都很想娶姑姑为妻,只是我师傅有些自卑,不敢垂怜姑姑的美貌。又有后来据闻欧阳世家等名门子弟都在争取娶姑姑入门。岂知道,不过几年功夫,姑姑竟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我师傅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抓过我的手交代我,说是必然要找到谋害姑姑的凶手,如此美人,怎可被人欺了!”
常嫔的脸蛋更是红了又红,有些羞愧不已的味儿。
或许她儿子老八,是个老奸巨猾,狡诈的人,可是,常嫔还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年万历爷以一代皇帝之尊,突然间被这个江湖女子所吸引,必定是看中了这个女子的单纯无暇。
“姑姑原来是被皇上招安了,招进去后宫当老婆了。想到此处,我回头给山上师傅的坟头上浇上一壶酒,想必师傅在九泉之下可以含笑了。毕竟,姑姑嫁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那个男子。我师傅当年骂得最多的是,像欧阳这样的败类,怎能和姑姑相配。”许飞云洒洒脱脱说完这些话儿之后,把酒瓶里仅剩不多的那点酒灌进了自己嘴巴里,接着,两眼一眯,浮现出了些醉意。
李敏轻咳一声,示意兰燕进来扶自己师傅回房去睡觉。
兰燕入来时的那份尴尬更不用说了,眼看自己师傅不过一点酒意又是醉成了这样。
被自己徒儿扶起来时,许飞云不忘伸出一只指头,指到八爷身上:“姑姑是江湖里最好的女子。你要记得这话了。”
一句话里,包含的含义太多了。说是说给八爷听,不如说是给皇帝听。
常嫔这样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可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常嫔只是皇帝众多老婆之中的一个,其处境可想而知。万历爷到后来,都只记得八爷,不记得常嫔。
要许飞云说的话,那肯定是万历爷配不上常嫔这么好的女子。
常嫔当年在江湖里受人爱戴,除了貌美,并且有一手过人的易容功夫以外,其有情有义,也是一直被江湖里人津津乐道的。江湖人性情多为爽快居多,像常嫔这样,性子温顺,不扭捏,不造作的,而且,对人甚好的热心肠,在江湖里都属于少见,受人敬重和爱慕,不言而喻。
目送许飞云出去的朱济,脸上飘着一抹淡然。
皇宫,和江湖,是完全不一样的。江湖里也有狡诈的人,可是,江湖里的狡诈,不过是浅陋的设计而已,哪里如皇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几个,真能全身而退的。
“隶王妃。”朱济回头,先示意了自己母亲不要说话,对李敏说,“先请隶王妃给刘嫔看看吧。”
李敏点头。
在他们刚才几个人在这边说话的时候,刘嫔是被抬进了隔壁那间生了火相对比较温暖的厢房里。
春梅拿了件较为厚重的棉被,意图给昏迷不醒的病人盖上。在把被子盖上去时,才发现,病人其实已经是瘦骨如柴,心头不禁被震了一下。
想刘嫔当年是一宫之主,享尽荣华富贵,不过是被打进冷宫而已,短短一段时间过去,竟然身体是瘦成只剩把骨头了。
闻及脚步声,春梅连忙从床边退了下去,对着进屋的李敏屈下膝盖:“大少奶奶。”
“人没有醒吗?”李敏问。
“没有。”春梅摇摇头。
听到这句话,跟在李敏后面进来的朱济母子俩,都是露出了一副忧色。
李敏走到了病人床前,俯瞰刘嫔那张脸,接着,伸手摸了下刘嫔的脉,再翻了翻刘嫔的眼睑。
朱济扶着常嫔,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下来,安静地等着李敏怎么说。
初步检查完以后,李敏转回身,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道完这句,一样在屋里椅子上坐下。
常嫔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毕竟事关刘嫔的秘密,不知道刘嫔会不会听见。
看出她的顾虑,李敏道:“她听不见的。可能永远都听不见了。”
常嫔一愣,脸上的表情明显被震住,嘴唇抖了一抖:“隶王妃此话是指——”
“她时间本来就不长了。”到了这个地步,李敏直话直说,“虽然,之前,本妃是有想过,娘娘会不会是真被人害了,因为本妃突然去找她的缘故。接着,想到那天本妃去找她的事儿,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想动手,哪可能这么快。毕竟本妃离开霄情苑,再到听说她落井身亡,不过半日功夫。明显这事,是有人安排许久的了。可是,如果那人真想动手杀她,何必等到那天突然行动。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巧合。直到皇太孙送来的那具尸首证实不是她本人,本妃心里的疑问才有了答案。”
常嫔接着她这话说:“其实,刘嫔之前找过本宫,是有提过让本宫帮忙她逃离皇宫的事情。她说有人想弄死她。本宫主要是念及十九爷的心情。想着十九爷年纪尚幼,倘若失去生母,在皇宫里是要变成像十二爷那样孤苦伶仃的人了。心里存了一丝怜悯,于是答应了下来,开始帮刘嫔着手准备这个事儿。那天,本宫是不知道隶王妃去找过刘嫔。只知道那日刘嫔通知说事态紧急,让本宫马上进行计划。那日由于仓促,事情进行的急,难免是出了一丝纰漏。本宫心里为此也是惴惴不安的。八爷后来知道这事儿以后,没少过同样为此担忧不已。更没有想到的是,隶王妃竟然能根据蛛丝马迹,马上找到了本宫。”
“看来娘娘对于刘嫔为何被人追杀一事是毫不知情了?”
“本宫确实不知情。”常嫔坦诚。
李敏那丝目光,从常嫔脸上,移到了八爷脸上。朱济低头翻着茶盖,接到她眼神,抬头,嘴角微勾,像是在说,怎么,又怀疑到我头上了?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他老八能做出来的。像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那个时候,老八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要说谁知道,常嫔八成比朱济知道的多一些。
“那日,本妃去霄情苑找刘嫔,是为了寻找一本书。”李敏开口。
“什么书?”常嫔一脸茫然地问。
“我母亲徐氏娘子,当年入宫为静妃娘娘看过病的事,常嫔是否有听说过?”
常嫔脸上,顿然出现一丝恍悟的样子,这个表情,明显比刘嫔听到徐氏娘子时的表情自然多了。
“本宫是有听说过。”常嫔道。
听对方如此坦白,想必是知道的东西不是刘嫔知道的那些。李敏没有问下去。可是常嫔自己说了:“当年,好像是说静妃娘娘找不到太医为自己保胎,所以,在外面找了个大夫帮忙。可能隶王妃指的是这桩事吧。其实,皇宫里,常有人,找外面的大夫看病。本宫反正听着没有觉得稀奇。隶王妃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妃的娘亲已经过世了的消息?”
常嫔愣了愣:“莫非隶王妃的生母是在给静妃娘娘看完病不久去世的?”
具体来说,是给三爷治了眼睛,在大皇子被废太子那年过世的。
果然是,常嫔摇着头:“当年,孝德皇后的事闹的很大,皇宫里人心惶惶,个个只怕被此事牵连上。如果隶王妃对此有所怀疑,是不是,该先调查孝德皇后那年的事。”
“娘娘意思是,我母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被牵扯上孝德皇后的阴谋里面了?”
“按理来说,只有这种可能。毕竟,那年头,死的人太多了。”常嫔如今回忆起来,闭着眼睛有些不堪回首。
“死的人多?”
“是,很多人,可能隶王妃听都没有听过。可是,本宫都记得。因为,那时候本宫也是刚入宫不久,肚子里怀着孩子。皇上算是很体恤本宫了,让本宫待在长春宫里避祸,才免于动到胎气。但是,当年皇宫里,皇帝年轻气盛,和本宫同年怀孕的后宫女子可是会少。当初,有个才人,一样是怀上了龙胎,不知怎的被孝德皇后的事牵扯上了,然后被人诬陷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挺着大肚子,可能当时知道本宫在皇帝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跑到本宫面前求助。本宫刚入宫,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她。第二天,她被乱仗打死了,和孩子一起。”
这样说来,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刘嫔提到她娘时谈虎色变。并不是只是因为她娘而已。
常嫔道:“大皇子此次回宫,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要给孝德皇后翻案了。不然,解释不了皇上为什么让大皇子回宫。”
李敏对此没有接上话,倒是一眼,再射到八爷脸上。朱济都跑到自己王爷府里躲起来了,不上朝,生怕被朝廷上什么事给牵累上的样子。可是,实际盘算的话,肯定是,这个老八想着坐收渔利了。东宫和大皇子打的越热闹越好,最好是两败具伤。
常嫔明显,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算计,只想着儿子和她一样也是对宫中争斗的事情害怕到要命。
吃了口茶水,李敏不得不想,要不是常嫔这样的性子,可能,还不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八爷。
“刘嫔的病究竟如何了?”常嫔终究是为十九爷担心这个母亲,问。
李敏道:“那日,本妃去到霄情苑,除了问及徐氏娘子的事,同时,为了十九爷,和刘嫔说了两句话。本妃难保,是不是这两句话触动了刘嫔想轻生的念头。”
“什么话?”
“刘嫔瘦了。”
本来,打入冷宫,日子过的没有以前好,艰苦,瘦了很正常。可是,李大夫看得出病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不正常的瘦法。
普通人瘦,再瘦,不会是像骨头上吊着肉,是骨头上长了肌肉。刘嫔的瘦,是脸蛋上的肉都垂下来了,是气血衰败的迹象。
常嫔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点。
刘嫔可能身上是患了恶性肿瘤,即现代通称说的癌症,命不久矣。再想到,现在被她李敏追问,那些人肯定势必等不及她自己死,要把她弄死了,所以,刘嫔是不想惨死在皇宫里面,想为十九爷保个全尸。可能是也想到对方势力很大,逃出京师后都难逃对方魔掌,反正自己命不长,不如先在外面自杀了,反正,常嫔应该会帮她找个地方安葬。
朱济听到这里,手指像是在茶盅上敲打了两下:“这么说,刘嫔是再也醒不来了?”
“是的。”
如果癌症转移到脑。刚才她检查了刘嫔的瞳孔,一边大一边小,明显是肿瘤在颅脑中占位的表现。
常嫔拿手捂住了脸,此刻的悲恸,不知道是为了十九爷,还是从刘嫔的下场联想到了自己。在六宫里,想留下个全尸都这么的难。
“母亲。”朱济站了起来,安慰完刘嫔,对李敏说,“既然病人已经没救了。本王还是会记得隶王妃今日的恩情,待以改日,有机会定会相报。本王会给刘嫔找个安心长眠的地方。”
“这事儿,也只能请八爷费心了。”李敏说。
既然是常嫔照顾十九爷,常嫔对十九爷有这个交代,刘嫔安葬的地方,由常嫔来负责来比较好。
朱济道:“本王送娘娘先回宫。隶王妃,告辞。”
等他们这行人离开护国公府,李敏抬脚回自己房间,静等老公回来看能不能给她带来新的消息。
常嫔不知道,知道些什么的刘嫔死了。刘嫔自己都亲口说了,有人追杀她。对她母亲的死之所以谈虎色变,常嫔说,自己那年刚入宫所以不知情,而那些久入宫的娘娘,理应是早知情的了,事关孝德皇后,真是如此吗?
刘嫔有十九爷,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刘嫔都比常嫔早入宫。
不管怎样,貌似这宫里,有人也是早知道刘嫔命不久矣,才放任刘嫔到了冷宫。
李敏望着蜡烛上的火,眼瞳里微微一闪。
皇宫里,万历爷来到太后的福禄宫,看着后宫嫔妃齐聚一堂,略显惊讶之余,想起半路谈及八皇子,一眼扫过去,不见长春宫主子的身影,问了一句:“常嫔没来吗?”
大家只记得,万历爷似乎都早忘了常嫔这个人。莫非是因为常嫔之前做的那碗海参汤,给皇帝重新留下了印象。
众嫔妃不知如何答话。太后说:“常嫔到哀家这儿是每日请安,早上最早来的,来了以后就回去了。”
“常嫔对太后是孝道。”万历爷抚摸了下下巴如山丘的小胡茬说。
一群嫔妃的脸上闪现各式各样一闪而过的表情。
没想到,这样都能博得万历爷一句嘉赏。
万历爷看到了人群里坐着的李华,好像吃了一惊:“华婉仪怎么来了?”
李华起身,身上有孕不敢深蹲,前前行了礼,道:“太后不让臣妾到这里来请安的。是臣妾想着,今日大家都来探望大皇子,臣妾于情于理该来一趟。”
太后听到李华这句话,端着茶盅,不冷不热。
万历爷笑道:“好,朕的妃子,都不忘关心朕的儿子。”
众嫔妃都是全身一凛,本来想着这事儿是大伙儿本份该做的事,结果,现在听皇帝的口气,貌似哪儿有些不对劲。
“都是身为人母的。”万历爷指着自己后宫里那些当上母亲的女子,“都是爱惜孩子的。朕的妃子,都是该有母仪天下这样宽敞的胸怀。”
以皇后为首,齐齐起身,答皇帝:“臣妾谨听皇上的教诲。”
“梓潼,过来。”万历爷突然对皇后招了下手。
孙氏对此貌似受宠若惊。近来皇宫里风头最盛的是淑贵妃,谁不知道他们东宫几乎都要阴沟里翻船了。
皇帝这是耍什么招?
孙氏谨慎地一步步走到皇帝身边。
万历爷执起皇后的手,对太后说:“今日,太子没有上朝,但是,朕没有想到,皇太孙为了母亲,竟然闯到了大殿上,声称宗人府现在摆的那副尸首不是刘嫔。”
太后眉一挑:“哦?”
皇后手微微一抖,随之跪下来:“皇上,皇太孙年幼,怕是被人教唆犯下的错误,还请皇上饶恕。”
“不,朕看皇太孙是聪明谨慎的人,较之太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耳听皇帝这话不仅没有怪罪,甚至满口嘉奖。
孙氏低着头,其她嫔妃也是低着头。
张公公站在屋门口,接到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面色一暗,走了进去,走到皇帝面前,几乎用耳语的音量对皇帝说:“回禀皇上,左宗令说,太子妃承认了自己谋害刘嫔的意图。”
万历爷眼神里蓦然闪过一抹利光。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肯定是听见了这句话,神情努力维持镇定。
只等皇帝那只手拍在案上,说:“好啊!”
好?
“把太子妃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太后第一个露出惊疑,微皱的眉头,明显表态出不喜欢在自己宫里搞这些事。
万历爷扫过太后脸上一眼,道:“朕摆驾回玉清宫。把犯人押到玉清宫吧。”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送皇帝离开。
看着万历爷离开以后,太后转过身再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群妃子,亦觉眼乏,道:“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
皇后本想开口见见大皇子的念头,就此打住。
玉清宫前,万历爷看到了在宫门前等候的臣子们,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朕今日有事,改日再启奏吧。折子送上来。”
大多数臣子听到这话只能是撤了,主要是看皇帝今日心情貌似不怎么样。
朱隶上前,对张公公说:“臣有私事想找皇上。”
私事?
张公公打了个问号。想护国公难得会对皇帝吐出这两个字眼。
万历爷一听,一样惊奇,放了朱隶进来。
朱隶穿过门帘,进了屋内,行了君臣之礼,跪在地上对皇帝说:“臣有一事请求。”
“什么事?”
“臣想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小住几日。”
万历爷那口漱口的茶水吐到痰盂里,口角流下来的水沾上了胡子,一丝惊讶掠过眼瞳后消失。拿过脸巾擦完脸和手,万历爷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想到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容妃说了在宫里不开心了吗?”
“回皇上。臣许久没有见到容妃娘娘了。不知道容妃娘娘怎么想的。但是,过几日,是容妃娘娘生母的忌日,臣的母亲靖王妃,想和妹妹一起,给生母亲自上柱香。毕竟,那年,臣姥姥去世的时候,容妃娘娘在宫里都没能回去吊唁老母。”
万历爷貌似怔了下,貌似是想起好像有这回事儿。
屋里安静的能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
万历爷开了口:“回头朕再问问容妃的意思。倘若她真想回去给母亲上柱香,朕自然不会拦着容妃。”
“臣叩谢皇上。”
“护国公没有其他事了吗?”
“没有。臣只有这件事。”
“那么,朕有一件事,倒是想委托护国公。”
朱隶低着头。
“大皇子病重的事,护国公应该都知道了。昨日,太医院的鲁大人,在朕面前说了,说是,既然那日隶王妃伸手救了大皇子一命,太医院其他大夫,都对大皇子这个杂症感到棘手。想请隶王妃再入宫一趟给大皇子看看。”
“臣拙荆右手负伤,恐难以复命。”
“没关系。她不动手,让其他太医根据她说的话动手就可以了。主要是,大皇子自小失去母亲,又被远送宫外,朕心里每想到这里,内心愧疚。朕能为大皇子做的事实在不多。淑贵妃那天的话,你在场,都也听见了,当年的事,是不该怪罪到无辜的孩子头上。”
朱隶道:“臣还没有孩子,不太能懂皇上说的话。”
万历爷微小地眯了眯眼睛。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告诉隶王妃,无论隶王妃给大皇子治病,会是什么结果,朕都不会怪罪她的。”
朱隶说:“臣可不可以当成,这是皇上赐给臣拙荆的免死金牌。”
哈哈哈,万历爷几声大笑,手指到他脑袋上:“人家都说朕的七儿子最疼老婆的,但是朕看来,都没有护国公护妻。好,朕这就赐给隶王妃免死金牌。”
说完,皇帝不像是开玩笑,真的让张公公拿来了一块用金铸造的牌子。
免死金牌,其实一般是指丹书铁券,即是用朱砂,在铁筒上写字,一般,象征意义居多,是不是真能免死,倒是难说。
现在,万历爷破除旧制,是破例给李敏一块金牌子,形同于尚方宝剑那样的效果。这回不是象征意义了,是真的给李敏免死。
万历爷手掌里掂了掂金牌,微夹的眼缝里射出一抹锋利,像是睨了睨朱隶:“护国公,你这不会是,想诓朕这块金子吧?”
皇帝的口气略像玩笑,荣华富贵的护国公府里怎么会连一块金子都没有。
朱隶说:“回皇上,臣只是听皇上都这样说,说众太医对大皇子的病都束手无策,这怎能不让臣忧心不已?臣的拙荆毕竟不是神仙,倘若病人命数已尽,臣的拙荆是有三头六臂都救不回大皇子的命。皇上又说,大皇子对皇上来说,如此重要——”
“行,行!”万历爷和他唠叨不下去了,挥了挥手,把金牌扔到了他怀里,“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在沙场上犹如魔鬼一样冷血无情的男子,能如此在乎一个女子的安危。”
“臣心头这种挂系,与皇上挂念皇后、淑贵妃等,是一样的。”
万历爷两声大笑哈哈,道:“朕知道你护国公护妻。拿着免死金牌退下吧。朕一言九鼎,不会追究隶王妃罪责的。”
朱隶叩头,退出了皇帝的屋子。
到了宫门口,护国公府的马车在候着了。
伏燕掀开车帘,等主子上车。
马车里,公孙弯腰站着。
朱隶坐到了马车榻上,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块皇帝刚赐的免死金牌放到桌上,道:“公孙先生坐吧。”
公孙良生坐在他对侧,疑问的眼神掠过金牌。
“如公孙先生所言,东宫这算是主动出击,自己要废太子。皇上反而是不舍了。皇上是觉得这盘棋搅得不够,哪能轻易废了太子,扶了大皇子。”
公孙良生点头:“皇上如今心思也未定,不知道该不该废太子,在等着。”
“等着如今的皇后是不是如当年的孝德皇后一样。”朱隶说话时,只听马车的轮子是一路飞速地离开了皇宫,接着,轻声吐出,“果然,皇帝是肯定要王妃入宫给大皇子看病。”
“因为大皇子现在不能死,也唯有王妃有这个能力给大皇子治病。”
“所以,本王借机向皇上讨了块免死金牌。这块金牌,由公孙先生先代为保存。”
听明白了朱隶的意思,公孙良生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王爷意思是,暂不告诉王妃有免死金牌一事?”
“告诉王妃也可以。但是,本王想,暂不告诉王妃的话,等王妃哪天知道以后,可能效果更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沉静如海,不起一丝波澜的大气沉定。
这样的眼神,让谁都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在握。
“臣明白了。”公孙良生就此,小心翼翼,将那块万历爷刚赐的免死金牌藏进了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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