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轮回 第138章 尘封（四）

    克里斯不说话了，房间中又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良久之后，他倏忽间突然出了一口气，仿佛心中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身子缓缓站起。

    但却始终都未曾回头，只是这样慢慢地，甚至是有些佝偻地向着正对着窗子的工作桌旁一声不吭地走去。

    望着这个从自己身边逐渐远离的背影，无端的叶朔顿时凭生了一种茫然若失的错觉。就在克里斯的手指即将要触碰到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空白卡材之时。

    没来由的，叶朔的心中顷刻一紧，只在这时，克里斯已经停在半空的手臂，却又有些迟疑的，慢慢收了回来，不过却依旧没有回头。

    偏过头，眼神中带着光芒看着这般如呆愣般挺立在窗前的克里斯背影，心中一痛，怔怔地叫了一声：“克里斯爷爷……”

    “唉！”克里斯的声音依旧如同平常那样平稳，但在始终注视着未知涌动黑暗中，此刻映在光芒铺撒的玻璃上的眼神里，却隐隐间流动着难以掩饰的异样的情绪。

    “混小子，想不想最后再听我讲个故事？”说这话时，叶朔分明能够清晰地从他努力保持平静的背影上发现，那一阵接一阵的莫名颤抖。

    叶朔咬住了嘴唇，脑海中恍若是轰然一声炸响，隐隐间仿佛那个一直在低沉诉说的声音，此时却是徒然之间便如是呼啸般涌动，狠狠地撕扯着他的灵魂。

    慢慢的，慢慢地，克里斯轻轻拉开木椅，坐下。手掌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张废卡，手指尖端缓缓的摩挲着那表面，炽亮的光晕间，不知何时，仿佛是有一声轻轻地叹息响起。

    此刻，叶朔的意识，在这始终都未曾间断的注视中，开始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透过寂静无声的空间，衬在暗色窗子表面的克里斯，看上去竟是那样的落寞。

    身形静静的，也缓缓地蜷缩在了一起，只见视线中已然十分模糊的干枯转了过来，只是头依旧低着，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良久，如是有些不舍，克里斯的双手轻轻地颤抖着，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慢慢抬起头来，视线不断地在房间之中扫视着，然后落在背后工作台上。

    最后却是停留在了叶朔的身上，他顿时一惊，此时克里斯的神情看上去，空洞而凄凉，眸光之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希冀和落寞。

    在叶朔的记忆之中，克里斯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呈现过这种表情，他的一颗心，忽地就这样在顷刻之间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整个人，都似乎掉入了一个黑暗深邃的空间，那么深，那么沉，却又始终没办法到达底部，哪怕是死亡的解脱也全然失去。

    就这样，克里斯的身子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慢慢直了起来，转过头，看向远处。耳际，不远处莱茵河码头的依旧怒吼的魔晶吊臂的嘶吼，回荡在整个夜空之上。

    似有如无的汽笛声，不断浮沉在呼啸的寒风之中，随着潮湿的气息，却是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了如是发霉般的沧桑味道。

    平和地叹出一口气，克里斯的目光变得极为深邃，但面色却是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对于叶朔的命运的担忧，还是心中那份始终都无法割舍的愧疚，缓缓地闭了双眼。

    半晌之后，才低声慢慢道：“其实，百余年前的陆战，不过只是为了一种传承而已。”

    “什么？”闻言之间，叶朔便忽地感到无比的惊骇，甚至深心处立即便有了一个坚定的声音阻止了他意识，“这不可能！”

    作为一名自幼生活在陆战阴影下的孩子，对于那场战争的起因，他当然是有所了解的，而且在他听来，克里斯所说的话，也实在是荒谬到了极点。

    但是这震惊的声音却如同爆裂般，一直在他的心底回荡着，即便是根本不曾相信的他，听到克里斯的声音之后，却是安静了下去。

    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是在连他都不知晓的情况下，缓缓变得苍白，在魔法无影灯无情的光晕之下，仿佛缓缓消融了一般。

    随之，泛起的是始终盘踞在他心底的，极为熟悉的不屈和冰冷的感觉，深深地怒意，恐怖如斯夹杂着无尽的血腥暴戾，将他整个笼罩。

    “大约二百年之前，这里。”说着，克里斯的手掌还轻轻地抚摸着这张老旧的工作台，“这里也同样，曾住着一个寂寂无名的魔法学徒。”

    没有理会叶朔此刻那异样至极的神情，克里斯依旧自顾自的说着：“那时他在学院里，已经足足呆了两年半了，但却还是连一个最简单的一级魔法都难以释放。”

    灼热的怒意火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在叶朔的心中平复下去，只是眼神中尚且还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可是克里斯却根本不管这些，甚至连叶朔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都没有任何的关注，一双眼睛自是兀自盯着身前，既怅然又痛惜，但嘴角处却带着欣慰的笑意。

    静静地又沉默了一会儿，待得他内心处完全平息下来，才又不徐不疾地讲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以自己的天赋，决然是很难成为魔法师的，但是他却始终都没有放弃这个希望，无论是任何时间，修炼都在进行！”

    躺在床上的叶朔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眼中尽是怅然。瞬间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飞速的后退着。

    而在这复杂之极的心境中，克里斯的声音依旧在清晰地继续着：“但三年时光匆匆流逝，留给他的，却只有被学院淘汰剔除的命运。”

    克里斯的双手示意了一下，接着道：“你明白他当时的那种心情吧？可这始终无法避免！作为一个自幼生活在帝都底层泥淖中的孤儿来说，生存就是一切。”

    叶朔的嘴角流露出了惨然的笑意，明白！他当然明白！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强者的天堂啊，而像他这般，不过是可笑可悲的配角而已。

    “当时，他只感觉整个天空，都仿佛坍塌了下来，对他来说，未来已经毫无希望。可悲哀之后，还剩下什么？”

    “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即便是这般如同糜烂般枯乏……”

    那层镂刻在灵魂中的悲伤，都随着这无奈的命运化作了狂暴的野兽，将他的心撞击地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