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宿舍,连长被二排老兵们拉着坐在了牌桌上。
老耿在一旁招呼着,“酒菜上桌啊!都他么等什么呢!”
“来了,来了!”刘喜带头拿出了烧鸡、烤肉和肘子等下酒菜,不禁让连长一愣。
“呦呵,耿勇纯,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
“嘿嘿,”老耿坏笑两声,拧开一瓶二锅头,递到连长面前,“就看您敢不敢应战了!”
张松凑到老耿的耳边悄声说道:“老耿,你他么悠着点,别明天都送进医院了。”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
此时的连长双脸通红,脑袋已经有些晕乎了,但他还是接过了酒瓶,同时撕了一条鸡腿塞进了嘴里。
“嗝”的一声,三两口咽下鸡肉,连长高举起酒瓶,“干!”
“干!干!干!”
老兵们轰然叫好,拿起手里的酒瓶就吹了起来,不一会儿地上多了几十个空瓶。
“哇……。”
连长突然吐出一口脏东西,紧接着起身就往外面跑,张松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跟了出去。
老耿打了个酒嗝,问道:“连长这是第几瓶了?”
司务长回答道:“不清楚,在一排轮了好几轮。”
“卧槽,别着出事儿,”老耿扔下酒瓶就往外跑,同时喊道:“鸭脖,去找醒酒药和温水。”
“收到!”远处的鸭脖应了一声,很快就拿着药跑了回来。
洗漱室里,连长趴在洗漱台上大口的吐着,水龙头“哗哗”的流着,冲走了大滩大滩的脏东西。
张松有些心疼的说道:“连长,实在不行就兑水吧?”
“扯淡!”连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吐过以后他的脑袋明显清醒了不少,“你让老兵们咋看啊?”
老耿拿着药递到连长面前,说道:“先吃点药,等会儿换啤酒吧。”
“呵~,”连长吃了药,苦笑一声,说道:“还有三排和四排的老兵呢……。”
话说一半,几个人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耿勇纯,通知指导员,今晚查哨也做好安排。”
“知道。”
哪怕是老兵退伍前的最后一天,连长依旧没有松懈下来。
片刻之后,他带着一身酒气重新回到了酒桌上……。
——
北门哨位,大门已经关闭。
张浩和武德两个人躲在墙根后面吹着冷风,冻得两个人鼻涕不停的往下流。
“我真羡慕那些在连队的人啊!”老野突发感慨,让张浩感到一阵好奇。
“你羡慕什么?”
“连队暖和啊!尤其是连队的室内哨,卧槽,这天气简直不要太舒服啊!”
张浩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由的感慨道:“我说连队怎么那么暖和呢?艹,原来都他么供暖了。”
武德瞥了他一眼,嘟囔道:“你他么是不是傻?”
“你才傻,”张浩没好气的怼了回去,“有本事你到班里住两天,冻死你丫的!”
“站住,干什么的!”
老野突然一喊,张浩立刻扭头看了过去,同时伸手从携行具里拿出了手电筒。
秋天刚配发的高级货,手电式电棍,前面还是钢头的,杠杠的硬,无论是电人还是打人都很好使。
远处,一道黑乎乎的黑影骑着一辆自行车朝这边过来,两人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站住,干什么的!”
“查哨的!”
“口令!”
“射雕!回令!”
“杨过!排长好!”
黑暗中露出黄大爷的面孔,张浩笑着接过对方的自行车,说道:“排长,没留在连队喝酒啊?”
“哈!”黄大爷故意张开嘴巴,冲两人哈了几口气,嘟囔道:“闻闻,全都是酒气。”
“嘿嘿,排长酒量还挺好。”
“拉倒吧,我是趁机开溜才对。”
黄大爷进了哨楼,检查登记以后走出来,感慨道:“这下子,逃出来了。”
张浩试探着问道:“不继续查哨了?”
“呸,这是最后一个哨位,老子要回去睡觉了。”
黄大爷说完就要走,可是张浩还有很多事儿没弄清楚,就急忙问道:“排长,连队现在啥情况啊?”
“嗝”的一声,黄大爷说道:“连长都喝大了,那群老兵疯了。”
目送黄大爷进了宿舍,张浩立刻拿出对讲机快速的按了三下通话键,这是查哨结束的暗号。
——
凌晨四点半,哨兵叫醒了睡梦中的连长和指导员。
“现在什么时间了?”连长一边穿衣服,一边打着哈欠。
“四点半,距离第一批老兵离队还有半个小时。”
“知道了,你去叫人吧。”
“是!”
片刻之后,连长穿好了衣服,用冷水洗了洗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昨晚,他和连队的退伍老兵们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十二点多才返回宿舍,期间更是吐了好几次,到现在也不过才睡了四个小时而已。
值班室门口,指导员说道:“炊事班正在回来的路上,保证完成任务。”
“嗯,”连长点了点头,说道:“老阮的工作一直做的不错,让人放心。”
此时,两人的头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楼上的老兵们已经起来了。
五点半,留队官兵在班排长的指挥下列队完毕,送老兵的大巴车也停在了老地方,正亮着红色的双闪,在夜里显得十分显眼。
三楼,第一批离队的老兵集合完毕,正是内蒙古、黑龙江方向的老兵。
大飞打了个哈欠,揉着脑袋说道:“脑袋现在还疼呢。”
“嗨,回家了睡一觉就好了。”旁边的熊康十分乐观的笑了笑,他的眼里充满了希望。
“是啊,马上就能够回家了!”
老兵们不由自主的感慨起来,眼中的光彩也变得越来越亮。
大飞苦笑一声,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从部队到老家,路上还有十几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呢(20年,坐的都是老火车),碰上交通不便的地方,可能还要转车,这期间的情况可想而知有多么恶劣。
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老兵们回家的心,毕竟,他们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
“老兵们,下楼了!”
楼梯口传来了张松的呼喊声,老兵们深呼吸几口气,提着皮箱排着队风风火火的下了楼。
“当当啷当当……。”
连队门口,老兵们一出门,锣鼓铙钹就纷纷响了起来。
凛冽的寒风中,连长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饺子站在台阶下,对即将离队的老兵们说道:“吃上一口热乎饺子再走,这是炊事班刚做出来的。”
好几个老兵当场就流出了眼泪,一个个的排着队用勺子捞出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就往远处跑。
入伍那天,他们吃的是面条;离队这天,他们吃的是饺子。
“送老兵!”
留队官兵们大喊道:“老兵,一路顺风!”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
留队官兵们唱起了《再见》,离队老兵们排着队和送行官兵们握手、拥抱、离开。
大飞从排头看向排尾,握着武德的手问道:“老野,小胖儿呢?”
“哨兵。”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扭头看向北门的方向,最终无比失落的叹了口气。
“走了!”
“班长,一路顺风!”
——
张浩出现在连队的时候,离队老兵们已经走了三批了。
他跑到二班宿舍,找到了暂管一排工作的大波,问道:“班长,马班长走了吗?”
“他呀?好像是下一批?你找他有事儿?”
“没,就是想送送他。”
大波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好看,就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等会儿吧,应该很快就轮到马哥了。”
张浩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班长,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上哨呢。”
“哎,我知道,每年老兵退伍以后都这样,这个冬天有你们熬得,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张浩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笑着点了点头。
以前,只是听老兵们说过,冬天的漫长和孤独;现在,轮到他们自己了,刚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嘟嘟嘟,留队人员,下楼集合!”
“全体都有,赶紧抄家伙下楼。”
片刻之后,留队官兵们在楼下列队完毕,张浩空着手站在队伍中间,才发现身边的安龙(聪明龙)和朱凯手里全都拿着家伙。
“聪明龙,你会打这个铙钹吗?”
旁边的朱凯立刻调侃道:“嘿嘿,小胖儿,他是笨蛋龙,不是聪明龙。”
“你给我滚滚滚,”安龙立刻冲朱凯甩了几个白眼,说道:“你看人家小胖儿多会说话,再说了,我需要会用这玩意儿吗?打得响就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打了两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差点让张浩直接给跪了,噪音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下来了,下来了!”
有人呼喊起来,张浩就立刻扭头看了过去,就看到离队的老兵们拖着大箱子走了出来。
“马班长!小马哥!”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连队纪律了,张口就喊了起来,很快就吸引到了小马哥的注意。
“你小子啊,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小马哥笑着走到他的面前,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打得他差点背过气去,紧接着张开双臂就和他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班长,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大飞他们走了,以后好好干,知道吗?”
“嗯嗯,”张浩的眼中闪过浓浓的遗憾,终究还是错过了大飞,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行了,我走了,”小马哥松开他,笑着拿起箱子就准备转身离开。
张浩抢过他的箱子,说道:“班长,我送你吧。”
小马哥犹豫了一下,苦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么做你只会更难受。”
“我、”
“我走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小马哥抢过箱子,大步流星的跑上了大巴车。
“班长!”
他大叫一声想要追上去,可是大巴车却缓缓关闭了车门,眼看着门口的哨兵冲车辆敬礼,他只能蹲在地上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
中午,张浩正在哨位上执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您好,哪位首长?”
“是十一连北门哨兵吗?”
听到对方的疑问,张浩不禁一愣,很快就回答道:“是的,您是哪位?”
他以为是家属区的某个家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大多是营区的家属要接人进去,事先会打电话确认一下。
“老大,是我,老六。”
听到这个声音,他一下子就傻了。老大,老二……一直到老幺,这是新兵连那会儿李乾坤排的座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电话对面的林雪涛继续说道:“班长退了,临走之前让我想办法通知你一声。”
“什么?”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无比惊讶的问道:“班长为什么退伍啊?”
“呵~,”林雪涛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不想干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
可不是,周海涛的小暴脾气,动不动就要打人,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班长,还说什么了吗?”
“给我留了个电话和qq号,你要是方便的话就记一下,不方便的话等哪天外出我过去找你。”
“方便,方便,你说吧。”
很快,他就记好了周海涛留给他的电话,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就准备挂断电话。
毕竟,这是办公电话,很有可能会错过重要情况。
“陈晨和李旭光都退了,李安培转了二期……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挂断了老六的电话,他独自站在哨台上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想到周海涛在临走之际还想着他这个“被抛弃”的菜鸟。
是的,在他看来,他当初分兵下连就是被抛弃的,以至于在下连之后他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当初新兵连的任何一个人。
现在,林雪涛的一个电话让他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他也知道不可能再有机会去解开当初的谜团了。
一切的固执和一切的矛盾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化为乌有,他所能关注的只有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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