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铩关,地处中神州与北冥州交界线上,三百年前曾是大商皇朝抵御北冥妖族的雄关之一,号称“大雁北回自此铩”,自后方设立“九州第一雄关”雁门关后战略地位转移开始落没,如今已和寻常村镇无异,关中居民不过数千。
“……谁行行好哎,可怜可怜俺这个没爹没娘的小乞儿哎……”
秋风萧瑟,狗娃抱着双臂蜷缩在墙角,身前放着一个破碗,干巴巴的向街上的行人乞讨。
他看上约莫十二三岁,皮肤粗糙黝黑,身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头大身子小,一身儿打满了补丁依旧显得破破烂烂的百家衣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就像裹着一块破床单,唯一和其他乞丐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大而灵动,丝毫没有其他乞丐眼中的悲苦和麻木,反而骨碌碌的像小猴子一样转个不停。
许久都没讨半点吃的,眼瞅着天空中的阴云又越来越密,小乞丐颇有些恼怒的小声叫骂道:“你爷爷的,下下下,有种淹死本老爷……哎,今晚又该去哪儿睡啊。”
正当他跟这儿愁眉苦脸的长吁短叹时,街头忽然窜出一条体格庞大、站立起来至少也有成人高的黑背大狼狗,朝着狗娃就飞奔了过来。
狗娃听到动静转头望去,非但不害怕,反而欢快的直起上身,张开双臂迎接这条大狼狗,“大黄……”
“哈哈哈”大狼狗一头撞进了狗娃的怀中,狗娃快活的笑着抱着它的大脑袋使劲揉啊揉啊,大狼狗也不不甘示弱的使劲儿在他怀里使劲儿拱啊拱啊。
一人一狗旁若无人的在街头打闹,浑然不顾过往的行人看他们时捂着嘴嫌恶的表情。
这条大狼狗叫大黄,不是狗娃的宠物,是他的亲人……他记不得大黄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反正打他记事起,大黄就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保护他,他饿的时候大黄还去给他找来食物,狗娃都不记得大黄已经救了他多少条命了,只知道如果没有大黄,他老早就死在街头了,不是活活饿死、活活冻死,就是被人活活打死。
狗娃闹累了,跌坐回墙角,笑着朝大黄一摊手,“喏,拿出来吧,还藏个什么劲儿?”
大黄冲狗娃眨了眨浑浊的眼珠子,似乎在说“你咋这么聪明呢?”,然后一张嘴,吐出一个拳头大的地瓜在狗娃的手心里。
狗娃瞄了一眼手里还带着湿润红泥的地瓜,立马心虚的把地瓜捂在怀里抻着脖子朝大黄来的街头望了一眼,确认没人追来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虎着小脸儿道:“你个坏家伙,怎么又到别人地里刨地瓜呢?”
大黄见状,又伸着大脑袋往狗娃怀里蹭,似乎在说“我饿嘛”。
狗娃摸了摸软哒哒的肚皮,他也饿。
想了想,他才小心翼翼的对怀里的大黄说道:“那,最后一次?”
大黄蹭蹭。
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后狗娃一下子就快活起来了,他双眼发光的抓起衣角胡乱擦了擦地瓜,然后使劲把地瓜掰成两半,大的一半送到大黄嘴边,“给。”
大黄转过脸,假装看不见……但嘴边拉出老长银线的哈喇子早已出卖了它,它是真的饿了。
狗娃无奈的敲了敲它的鼻子,然后把自己的一半塞到口里咬了一口,“行了吧,快吃!”
大黄这才摇着尾巴一口将它的一办叼到嘴里,“咔吧咔吧”吃的那叫一个香。
狗娃脸上又露出了快活的笑容,捧着自己的一半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一边一吃他一边抚摸着大黄。
蓬松的绒毛下骨头有些咯手,摸得狗娃心里忽然就是一酸,他放下嘴边的地瓜认真的打量朝夕相处的老伙计,发现它的胡须和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白了,以前锋利无比的牙齿不但变钝了还掉了还几颗
他再一次意识到,大黄真的老了。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大黄最近寻回来的都是别人地里的瓜果,原来它已经老得抓不到兔子野鸡了。
狗娃想哭。
“给。”他将自己的地瓜递到大黄嘴边,大黄却只是用鼻子轻轻拱了一下他的手,狗娃知道,它这是在要他自己吃。
“哗啦啦……”就在狗娃的心情沉重得跟心窝子里塞了一块大石头的时候,长街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狗娃扭头望了一眼,便见一大群人正围着什么在追打,人群中不断飞起烂菜叶和石头。
“妖怪,快看,妖怪!”
“那不是苏夫子么?天哪,他竟然是狐狸精……打死他!”
“俺说俺家的鸡前几天怎么不见了几只,原来是关里出了个妖怪!”
“苏夫子?妖怪?”隐约间听到这两个词语的狗娃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想了想,一拍身边的大黄道:“坏人来了,你先回破庙,俺一会儿就回来。”
大黄抖了抖大耳朵,把头伸进他怀里蹭了蹭后起身小跑着离开了。
狗娃目送大黄离去之后才抓起地上的破碗塞进怀里,爬起来朝人群跑去。
苏夫子……他没记错的话,关内只有一个夫子,就是那个今早上都还特地给他送来一个热乎馒头的慈祥老人。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狗娃一矮身钻进去,口中高声道:“开水烫背了哎……”
“滚开,臭叫花子凑什么热闹!”
“老子的鞋……妈的臭叫花子,老子弄死你!”
嫌恶的喝骂声中,小乞丐身上重重的挨了几脚。
小乞丐挨打都挨习惯了,毫不在意的揉了揉就朝人群中望去,只见十来个高大的黑甲军士押着一架贴满了符纸的囚车,囚笼中赫然坐着那位身穿青色长衫、须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苏夫子……只是,苏夫子身后竟然拖着一条毛绒绒的、足有数尺长的青色尾巴!
他有点愣,忍不住的使劲的揉了揉双眼,再朝囚车望去,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依然耷拉在苏夫子身后。
苏夫子真的是妖怪!
他不诧异关中有妖,且不说街头巷尾流传了无数年前大夏戮妖军在此血战北冥妖族的故事,只说他这些年在街头乞讨,就见过不少被这些黑甲军压着游街的妖怪,什么蛇妖妖狼狐妖有。
他诧异的是,苏夫子竟然是妖。
其他了人,不,妖,他不认得,是好是坏他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但苏夫子,可真真是个好人啊,他老人家办义学,分文不取教关内的孩童识字明理,这些年接济他们这些无家无业的乞丐的次数,更是比那“雁铩关大善人”的李员外还要多,这样的好人,是妖怪?
“打妖怪啊!”
“砸死他!”
“******,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雁铩关找死!”
苏夫子木然的坐在囚车里,烂菜叶、臭鸡蛋就像是箭雨一样从四面八方砸向他,将他那身儿洗的发白的青衫污的狼藉不堪,额头上还有丝丝血迹,但他的神色却十分平静,苍老的脸上既看不到恐惧,也不见悲苦,唯有浑浊的眸子中,尽是失望……心灰若死的失望。
狗娃看了看苏夫子,再缓缓扫过周围向他扔烂菜叶和石头的人群……他认得出,这些人里既有他老人家的学生,也有受过他老人家接济的同行。
瞧着那一张张刻薄凶恶的嘴脸,狗娃心里边忽然就直泛恶心,“你爷爷的,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
小乞丐没上过学堂,不知道啥叫人妖殊途,也不明白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只知道,苏夫子是个大好人,对他有大恩,就算他是妖,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妖!
他老人家要该死,周围这些人没几个有资格活!
狗娃再次回过头看了囚车中的苏夫子一眼,转头使劲儿的吐了一口唾沫,小跑着离开了。
……
冷雨夜。
狗娃冒着雨在积水的街道上狂奔,他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秋雨的寒气儿直渗入他心底,冷得他上门牙和下门牙一直“嘚嘚”的打架,但就算是这样,他心里还在不断庆幸,“幸好没让大黄跟来,不然就它那老胳膊老腿儿的,淋这么大雨肯定得生病。”
凭借着记忆,他穿过一条又一条巷道,终于摸到一片铁栅栏边,“到了!”
此处是雁铩关的法场,砍头的大凶之地,往常潜入关内的妖怪在此斩首示众后,尸身都会挂在法场中心曝晒九日驱邪气,狗娃下午打听过,苏夫子的尸身就挂在法场中。
“咔嚓”。
一声巨响,一道蜿蜒的闪电在刹那间照亮天地,也照亮了法场中心的半空中,那像破布一样随风晃荡的青色无头狐尸和跌落在一旁的斗大狐头,地面上那一大团猩红的血水更是刺目惊心!
这惊悚的一幕吓得小乞丐全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脑海中一下子就涌出无数恶鬼吃人心肝的故事,心跳一下子就快得“咚咚咚”的跟打鼓一样。
他很想调头就跑,可一想到若不趁着今夜下雨偷走苏夫子的尸身,后边就没机会报答他老人家的大恩,小乞丐心里又有些犹豫。
“他爷爷的,死就死吧!”纠结了半晌,小乞丐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跺脚,趴在地上从栅栏低下的缝隙钻进法场,哆哆嗦嗦的走向狐尸旁。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狗娃压住恐惧絮絮叨叨,“胡爷爷,俺来是送您老人家入土为安,您可别吓俺,俺胆子小啊……”
哆哆嗦嗦的着摸到法场放下狐尸,将其捆在背上,再抱起旁边的狐头,转身朝法场外走去。
“他是妖,你不怕吗?”
没走几步,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忽然在狗娃身后响起,他一回头,便见一个一身儿惨白、长发飘飘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当时就吓得肝胆俱裂的高声尖叫一声:“鬼啊!”
寻常人在遇到绝大的恐惧后,第一反应肯定是尖叫,第二反自然是转身逃跑,狗娃也不列外,只是天黑路打滑,他背上又背着沉重的狐尸,还被吓得双腿发软,堪堪迈出几步就脚下一滑身躯朝后仰去。
眼看小乞丐就要摔个大跟斗,关键时刻小乞丐竟然强行一扭身子,胸口向着地面重重的趴了下去……即便是吓得自个姓啥都忘了,小乞丐也没忘了自己背上的苏夫子。
摔了个大马趴的小乞丐没注意到,他身后的白衣女子在看到自己这个动作后,那双有些红肿的好看杏眸中忽然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你不怕妖,怕鬼吗?”白衣女子说话了,声音宛如银珠落玉盘,很好听。
“胡爷爷是好妖,俺当然不怕!”小乞丐双手捂着脑袋,惊恐的大叫。
“呵呵……”白衣女子笑了,笑声中没有喜悦,反而有些悲苦,还有那么一丝丝释然。
似乎是觉得这个“女鬼”说话一点都没有鬼故事里那些女鬼鬼里鬼气的凄厉腔调,捂着脑袋的狗娃偷偷往身后看了一眼……便见身后那白衣女鬼一手撑着一把白色油纸雨伞,一手拎着一把青光熠熠的长剑,站在雨夜中就宛如一朵盛开的昙花,美的不可方物,竟是一位身穿披麻戴孝的绝美女子,!
狗娃蓦地睁大了双眼。
孝服女子凝视着狐尸轻声问道:“你是他的门生?”
狗娃愣了楞,撇着嘴回道:“俺哪儿有那福分,俺是叫花子。”
孝服女子闻言微微皱了皱好看的蛾眉,“那你为何要给他收尸!”
狗娃从地上爬起来,紧了紧身上的麻绳后回道:“他老人家常接济俺……俺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说过啥喝水之恩必偿,吃饭之恩必报,他老人家对俺有大恩,俺就算不是啥英雄好汉,也不能眼巴巴的干瞅着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践他老人家的尸身。”
顿了顿,他目光有些发直的望着孝服女子道:“美人姐姐,你也是来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的?”
孝服女子轻轻点头,淡声道:“他是我爹!”
“你爹?”狗娃傻乎乎的看了看孝服女子,再看了看自己怀中血糊糊的狐狸头颅,忽然就反应过来猛地的向后一跳,指着孝服女子磕磕巴巴的惊声道:“你…你…你也是狐狸精?”
孝服女子凄然一笑,面上一阵白光闪过,倾城倾国的美人儿脸颊瞬间变成了一只斗大的莹白狐狸脑袋,“你怕么?”
狗娃当然怕,但心狂跳了几下,却又不知道自己怕啥,“你先告诉俺,你会吃俺么?俺先告诉你哦,俺天天吃剩饭剩菜,肉是酸的,骨头是臭的,不好吃,辣舌头。”
能对一个狐妖说这话,也不知他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呵呵……”孝服女子又笑了,笑声中除了悲苦,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该有笑意,“我不吃肉。”
“哦!”狗娃松了口气儿的拍了拍胸口,“那俺怕你干啥!”
果然还是缺根筋……
青光一闪,孝服女子的狐狸脑袋又变成了先前那副美得谁见了都会心生出一股强烈保护**的倾世容颜,她的目光在狗娃和他背上的狐尸之间徘徊了一会后,忽然道:“不怕我,就跟我走吧。”
小乞丐心头一惊,只道这狐狸精不地道,要把他骗回去养起来留着过冬开荤,转身就跑,“不要,俺哪儿都不去,大黄还在等俺回去……”
孝服女子却根本不理会他,一挥手,平地忽然卷起一股旋风,卷起小乞丐就往天上飞去。
小乞丐挣扎着嚎叫道:“……你倒是告诉俺要带俺去哪儿啊?”
“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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