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骤然变色。
张飞这番愤慨的表现,着实大出刘备的意料之外。
刘备当然知张飞乃暴脾气,但暴归暴,平素却从未对他的决策有所反对,至少是公开的反对。
但此时此刻,张飞不但公开反对他让城别走,而且还不给他面子,直接把他的让城别走,愤怒的称之为逃跑。
刘备,焉能不怒。
“三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讽刺大哥!”关羽丹凤眼一瞪,厉声喝道。
刘备也脸色一沉,愠道:“翼德,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我就算让城别走,那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你心中若有什么不满,尽可直说出来,何必在这件事上如此激动。”
这兄弟二人,皆对张飞深为不满。
“我老张不会拐弯抹角,大哥既然问了,那我就直说。想当初老张我之所以跟大哥结义,倾尽家财的支持大哥,誓死追随大哥,就是看中大哥有英雄气概,可说实话,这些年来大哥的所作所为,却着实令我有些失望。”
张飞似是心里早窝着一肚火,今刘备既然这么问了,他索性也就不再压抑。
刘备脸色又是一沉,冷冷道:“看来三弟你对我早有不满,说出来嘛,让为兄听听,哪里做得不对,惹得你看不惯了。”
张飞便直接道:“大哥你乃大汉宗亲,当世的英雄,可自平原以来,跟袁方那小子打了多少次仗,每次稍有不利就望风而逃,这哪里有什么英雄的气概?今大哥已为堂堂一州之牧,却不敢率一城军民死守下邳。反而首先想到就是弃城而走,这还哪里有丁点英雄气概?大哥实在是……”
张飞一口气,将满肚子的怨气,都喷泄了出来。
刘备不动声色,听着张飞发泄不满。那一张脸却越来越阴,眼眸中闪烁着丝丝恼火。
“够了!”关羽猛一拍案,喝断了张飞。
他拳头紧握,怒瞪着张飞,厉声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哥能忍常人不能忍。敢于放弃,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气概,你懂个什么!”
“好一个能屈能伸,那我倒要问问,放弃下邳之后呢?再如从前那样,去依附别人。寄人篱下吗?如果这就是二哥你认为的英雄气概,那这样窝囊的英雄,放眼天下一抓一大把,人人都能当英雄!”
张飞也毫不示弱,腾的跳了起来,跟关羽针锋相对。
“张翼德,你——”关羽怒不可遏。赤色的脸涨到发紫,却一时被张飞呛得无言以应。
关羽恼羞成怒了。
在他的眼中,自己这三弟本就是个愣头青,脾气虽暴躁,却一直唯他和刘备之命是从。
关羽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愣头青的义弟,今天竟忽然开窍一般,公然言语顶撞他,更敢质疑他们的兄长刘备不是英雄。
“张飞,你敢这样说大哥。你想造反吗!”
关羽勃然大怒,腾的跳了起来,握起拳头就向张飞冲了上去。
张飞也不甘示弱,把案几一掀,提拳迎上前来。作势就要跟关羽开战。
这两个平日同床而卧的兄弟,如今理念产生分歧,竟然要拳脚相加,自相残杀!
剑拔弩张,兄弟反目就在眼前。
刘备眉头一皱,原本愠怒的眼眸,陡然闪过一丝惊色,想也不想,急是一跃而起,大步奔下阶来,挡在了二人中间。
“云长,翼德,你们难道要兄弟相残吗!”刘备大喝一声。
那愤怒的二人,给刘备这般一喝,身形为之一震,只得停下了脚步,彼此愤愤的瞪向对方。
“大哥,他竟然……”
关羽欲斥责张飞,刘备却急向其示以眼色,关羽只得将到嘴边的不满,硬生生咽了下去。
刘备对张飞也一腔不满,但到这个时候,他却必须隐忍,压制住这场兄弟反目。
刘备屡战屡败,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刘关张无坚不破的铁三角。
如今,若是他跟张飞反目,兄弟铁三角一破,于刘备来说,那可是比损兵失地,更加致命的威胁。
压制住关羽,刘备转向张飞时,脸色已缓和了许多,主公的威严全无,只余兄弟的那份亲切。
“翼德呀,你对为兄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提出来,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眼下大敌当前,咱们兄弟更要齐心,岂能因一点分歧,就兄弟反目呢?这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
刘备搬出兄弟情谊,张飞那亢奋激怒的情绪,顿时便收敛了许多,环睁的圆目中,也掠过一丝惭愧。
深深一叹,张飞黯然道:“我就是一个粗人,适才对大哥有所不敬,还请大哥原谅。但我也是真心希望,大哥能拿出英雄气概来,咱们三兄弟齐心死守下邳,我就不信那袁方小贼真能破得了我们。”
刘备暗松了口气,忙是笑道:“你的好心为兄当然理解,下邳城也不是轻易能弃的,为兄只是在考虑让城别走,又没做决断。”
张飞见刘备有回心转意的迹象,立时转怒为喜,拍着胸脯称,只要刘备决心死守,他张飞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退缩。
刘备又宽慰了张飞一番,才借故将张飞打发走。
张飞一走,关羽立刻道:“大哥,这厮太过份了,竟然敢讽刺大哥,还敢违背大哥的意思,岂能容他撒野!”
“云长,你不要再说了,让城别走之事,就先放一放吧。”刘备叹道。
“可是大哥……”
刘备摆手打断他,不耐烦道:“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静一静。”
关羽无奈,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退了下去。
大堂中,只空余他二人。
刘备的脸上,重新涌现阴冷的怒意,咬牙切齿道:“袁方啊袁方,你竟然把我逼到要兄弟反目的境地,我刘备绝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
下邳城外,青州军围营。
就在刘备还纠结着,是守还是逃时,袁方的后续主力大军,已经从下相,赶回了下邳。
大军齐集,重新对下邳城,完成了包围。
袁方并未急于攻城,毕竟将士们才从淮南战场回来,士气虽然饱满,但体力却消耗很大,需待一阵休整,方才能再次大战。
将士们有功,袁方自不能亏待他们,遂将从袁术那里缴获的肉酒,大肆赏于将士们。
一时间,大营内是欢声雷动,三军将士无不感激袁方恩赏,士气飞速爆涨。
是日清晨,袁方从昨晚的庆功宴上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袁方便叫那香香,拿了衣甲服伺自己穿戴,又叫她去打盆洗脸水来好盥洗。
香香前脚刚走,袁方正对着镜子,自己整理衣甲,帐外,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帐帏掀起,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袁方回头一看,却见糜环已笑盈盈的站在跟前。
“小环,你怎么来了?”袁方有些惊喜。
糜环浅浅笑道:“我在朐城听说显正你打了大胜仗,赶跑了袁术,所以带了不少酒肉,专程赶来劳军。”
原来如此。
“瞧你手笨的,我来吧。”糜环主动走上前来,站在袁方身后,替他整理起来衣甲。
她那般样子,俨然就是一位贤妻,理所当然伺候自己丈夫穿衣披甲,自然的紧。
似乎朐城那一场变故,在袁方救了糜环一命后,她对袁方更主动亲近了许多。
袁方也没拒绝,直直的站在那里,任由她服伺,边问些糜家的近况。
不知不觉中,袁方自己也感觉到,他与糜环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层。
二人正说说笑笑时,帐帏再次掀起,香香端着一盆热水,吃力的回到了大帐内。
抬头一瞧,才一会的功夫,帐里就多了漂亮的姐姐,香香顿时一呆。
一小姑娘出现在大帐中,糜环也是一怔,狐疑道:“显正,这是谁家的小丫啊?”
袁方“哦”了一声,便道:“她叫香香,是我奇袭淮南是偶遇,我见她无父无母,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肯定活不下去,就收留了她做随军伺候。”
“原来如此,显正你还真是有善心。”糜环一笑,目光打量着香香,啧啧赞道:“还别说,这小妮子还是个美人胚子呢。”
糜环那看似轻柔的眼神,却仿佛藏着针一般,看得香香颇不自在。
她忙避开糜环眼神,将盆子端给袁方:“主人,水打来了。”
袁方也没多想,双手径直伸向了水盆中。
谁料,盆中之水温甚高,袁方冷不防给烫了一下,急是缩了回来。
糜环见状,忙伸小指试了一试,眉头顿时一皱:“水怎么能这般烫,你也不先试一试吗?”
香香这才省悟,连连道歉,端着盆子就出去换水。
“这小丫头长得倒是俊,就是有点不太细心,显正,你烫到了没有。”糜环担心道。
袁方生化之躯,刀伤且不怕,又何惧区区一烫。
“没事,她才跟我几天,不必对她太苛刻,过几天就熟了。”袁方却也不介意,很大度的笑道。
糜环这才不再多说,继续帮袁方整理衣甲。
“这个香香连洗脸水都弄不好,一点都不像是个农家丫头,显正怎能把这般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呢……”
糜环那暗凝的秀眉间,却悄然闪过几分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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