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张郃的战旗出现在庞德身后,不断靠近,刘备大喜过望。
骑兵,尤其是手持矛戟进行冲杀的骑兵,最忌讳被人尾随追击。矛戟都是以刺杀为主,需要借助马力破甲,利于正面冲击,拙于背后应敌。在颠簸的马背上转身格斗对绝大多数骑士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即使如今有了马镫,稳定性大大增强,依然如此。
张郃不愧是河北名将,居然被他抓住了这样的机会,真是天不亡我。
刘备兴奋莫名,斜举长剑,厉声长啸。
“杀!挡我者死——”
他身边的亲卫骑也大多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深知张郃的生死成败关系重大,见张郃不仅还活着,而且成功的抢占了有利形势,心中狂喜,士气高涨,斗志昂扬,纷纷齐声怒吼,挺起长矛,向庞德冲杀过去。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眼看着双方就要相撞,刘备握紧了手中长剑,正准备厮杀,身前的两个亲卫骑兵忽然落马,转眼就消失了,刘备眼前一空,赫然发现庞德正举着弓,两臂张开,如抱婴儿。
下一刻,刘备眼前一花,一枝羽箭射穿了他的胸甲,箭头深深的扎进他的左肩,离心口不到一拳,箭杆震颤,嗡嗡地响个不停,余劲带得刘备身体一偏,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刘备的半个身边,痛得他撕心裂肺,随即又怒气上涌。
初战即受重伤,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恶战中幸存的机率大减,也就意味他刚刚看到胜利的希望,转眼间又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这让他无比悲愤,积累了太久的怨气一下子全部暴发出来。
“羌狗,欺人太甚!”刘备圆睁双目,厉声狂吼,奋力掷出了手中的赤霞剑,随即拔出了腰间的青云剑,顺势向庞德砍去。
百步之内,庞德连射三箭,箭箭中的,却也将自己陷于险地。看着翻滚而来的长剑,他来不及多想,挥弓格挡。“当!”剑弓相交,剑被磕飞,剑刃飞旋之间,割断了弓弦,长弓剧震,庞德手臂一麻,握不住弓,脱了手。好在他在弓和手腕之间系了皮绳,弓虽脱手,却没失落。
紧接着,刘备就到了跟前,一道青泓劈面而来。想起刚才那一抹淡红色的剑影,庞德知道这是黄承彦打造的青云、赤霞双剑,不禁冷笑一声,左臂抬起招架,右手夹起长矛猛突。
青云剑砍在庞德左臂的小盾上,火花四溅,金属交鸣,小盾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青云剑也被崩断,半截长剑一闪就不见了。两马交错而过,刘备与庞德四目相对,都恨不得直接从马背上扑过去,擒住对手,却最终放弃了这种不明智的选择,迅速远离。
刘备看着手中的半截剑身,莫名生出一种解脱之感。这些年来,这对长剑就像孙策的影子,既帮他冲锋陷阵,又让他时刻感受到孙策的压力,喘不过气来。如今剑断,他与孙策的联系也没了,只剩下敌意。
刘备顺手一甩,扔掉了断剑,就像扔掉一件废物。
他抬起长矛,冲向下一个对手,怒吼声中,长矛左右击打,连杀两人。
一名吴骑挟着长矛迎面奔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就像猛兽看到了猎物。刘备冷笑一声,挺矛猛刺,两矛相交,刘备左肩受伤,左手用不上力,把握不住长矛的方向,被吴骑抢入中门,长矛刺穿了刘备的腹甲,矛头从前面刺入,从后腰透出。
刘备从马背上飞了起来,随即又撞在一名亲卫的身上,两人同时落马。
吴骑大喜,张口欢呼,欢呼声尚未出口,两名中山军骑士狂呼着奔到,两柄长矛几乎同时刺中。吴骑被挑飞,鲜血从他口中涌出,轰然落地,随即被战马踩中,当场气绝。
两名中山军骑士也没时间欢呼,更多的吴骑冲到,先后将他们挑于马下。
一匹匹战马急驰,一柄柄长矛疾刺,一个个骑士落马,马蹄声、金属撞击声、惨叫声、沉重的身体落地声,混在一起,鲜血飞溅,染红了黄土,杀声震天,在山谷中来回震荡。
刘备中矛落马,双方骑士都看得清楚,一方要砍下刘备的首级,争抢此战最大的功劳,一方要保护刘备,履行亲卫骑的使命,每一个人都前扑后继,不要命的往前冲。队型越来越密集,就算有再好的骑术也无法脱身,一匹匹战马撞在一起,马背上的骑士手持长矛,用力刺击、格挡,落马的骑士在纷乱的马蹄间辗转翻滚,不少人被战马踩伤踩死。
侥幸未死的骑士站了起来,忍着迷了双眼、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黄土,嘶吼着继续战斗。吴骑深知长矛不利近战,一部分人放弃了长矛,拔出腰间的环刀,近身抢攻,同时大声呼唤同伴。
“结阵,结阵!”
“丹阳曲左都第一队队率王弘在此!”一个年轻的骑士双手挥舞战刀,一边砍杀一边大声怒喝。
“第三队柳大黑报到!”一个骑士手持长刀,抢到王弘身边,及时格开一柄刺向王弘的长矛。王弘趁势抢入,长刀顺着矛杆,砍下了那个中山骑士的手指。中山骑士痛得大叫,扔了长矛,叫声刚刚出口,又一名吴军骑士赶到,持矛突进,一矛刺穿了他的胸口。
“第四队孙小鱼报到!”吴军骑士抽矛,大声喝道。
“柳大黑与我在前,孙小鱼在后。”王弘飞起一脚,将那名中矛的中山骑士踹开,协助孙小鱼抽出长矛。“三角阵,三角阵!”
“喏!”柳大黑与孙小鱼同时应诺,配合王弘结阵。一个站在王弘身边,一个站在王弘身后。
不远处,响起另一个声音。“丹阳曲右都第三队队率田壮在此!”
“第一队留武报到!”
“第二队陈勇报到!”
“第一队虞强报到!”
刘备趴在地上,听着似曾相识的吴语,看着一个吴军骑士和另一个吴军骑士并肩站在了一起,接着又看到一个,组成三人小阵。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山骑士冲了上去,持矛猛刺,长矛被一名吴军骑士挥刀劈开,压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后排的吴军骑士一矛洞穿了他的胸口,另一名吴军骑士趁势上前,挥起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转眼之间,中山骑士就倒在血泊之中,倒在刘备的面前。
越来越多的吴军骑士集结起来,组成一个个的小阵,从不同方向逼了过来。有的用长矛和战马结阵,阻击策马冲杀的中山骑士,有的包围刘备和他的亲卫骑士,将一个个试图突围的中山骑士杀死。在这些配合默契的吴军骑士面前,一个又一个中山骑士倒在血泊之中。
包围圈越来越越,吴骑虽然浑身是血,阵势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严密,渐渐包围了刘备。他们挥舞战刀和长矛,无情的斩杀着面前的敌人,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眼神却越来越亮,气势也越来越沉稳,即使是在纷乱的战场上,他们也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看着吴军这熟悉的小阵,熟练的配合,看着自己面前像芦苇一样被砍倒的亲卫,越来越薄,摇摇欲坠的防守阵型,刘备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
我命休矣,今天必死!
刘备喘息着,从身边一名骑士的腰间抽出战刀,强撑着站了起来,嘶声笑道:“大汉宗亲,中山王刘备在此,大好头颅,谁能斩之?”
“丧家之犬,焉敢放肆!”一个满身是血的吴军骑士冷笑一声,持矛猛冲。刘备身边仅剩的两个亲卫冲了上去,用骑盾架开长矛,刘备趁势杀进,挥起战刀,一刀砍下。两名刀持的吴军骑士上前夹击,一个举刀架住刘备的战刀,一个挺刀猛刺。刘备受伤在先,体力消耗殆尽,躲避不及,被一刀捅穿。他发了狠,一手揪住那骑士,扯落他的头盔,一手挥刀猛拖,割开了他的脖子。
鲜血溅了刘备一脸,和刘备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那骑士也发了狠,双手紧握战刀,不管不顾,推着刘备向前走了两步,抢入刘备的防守阵中,用力一搅,横向猛切。刘备惨叫一声,腹部洞开,血溢肠流,摔倒在地。几个中山骑士冲了上去,乱刀将吴骑砍倒,又拖着刘备向后退,不知道是谁忙中出错,踩在了刘备的肠子上,痛得刘备嘶声狂吼。
听到刘备绝望的嘶吼声,更多的吴军骑士冲了上去,对幸存的中山骑士痛下杀手,进行最后的围歼,争夺这诱人的功劳。
刘备痛得浑身虚脱,冷汗如浆,一阵阵的涌了出来,脑子却格外的清明,四十多年的人生从眼前一幕幕的闪过。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关羽,想起了张飞,想起了那棵已经被连根刨起的大桑树,忽然心中释然。
孙策连这棵桑树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他不是圣人就是妖孽,人是不能和圣人或者妖孽为敌的,不管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脱孙策的手心,逃脱不了被孙策摆布的命运。
我做错了吗?能和这样的人为敌,虽败犹荣。至少,我比袁绍、袁谭父子要强多了。
刘备眼开了眼睛,绷紧的脸慢慢松驰下来。他看着漫天的黄土,看向天空惨淡无光的太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浅笑。
苍天已死!
战场上,骑兵仍在冲杀。中山军亲卫骑士的装备虽然不差,但突击近战的能力显然不如大戟士,更不能和吴国中军骑士相提并论,在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和坚甲面前,他们落尽下风,损失惨重。
庞德没有恋战,他率部迅速突破了中山骑士,奔上一侧的土坡,趁着坡势减速,拨转马头,居高临下,观察整个战场的形势。见刘备的战旗停住,一大群人围着战旗厮杀,庞德大喜。刘备落马,这是斩杀他的大好机会。他立刻命令骑士分成两队,射术好的去参与围攻刘备,剩下的人跟着他迎战张郃。
骑士们轰然应喏,迅速分为两队,庞德取出一根弓弦,重新上弦。追随马超多年,他的射术原本就不弱,这几年追随孙策,心无旁骛,专心习武,射术更加精湛。临阵交锋,远则用弓,近则用矛,堪称双绝,足以让对手防不胜防。
庞德持弓挟箭,再次踢马加速,迎向张郃。他知道张郃受了重伤,战力大减,身边的亲卫足以应付,无须自己亲自迎战,大戟干也损失惨重,可以扩大杀伤,以期全歼了,便命麾下骑士横向列阵,并安排了几名亲卫掩护,让他能专心射箭,就像当初他掩护马超一样。
马蹄声再起,骑士们冲下山坡。庞德举起了弓,搭上箭,看着越来越近的张郃,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张郃虽然追上了一些吴军骑士,并将他们挑落马下,但他没能追上吴军骑士的主力,战果有限。他暗叫可惜,中山骑士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些,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当他发现刘备落马,被吴军骑士围住的时候,他大吃一惊,顾不上追击庞德,赶过去救援,希望能抢出刘备。
当他赶到时,正好看到刘备被吴军骑士割开小腹,仰面倒地,顿时万念俱灰。
刘备死定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不被吴军杀死,也会因伤而死,哪怕是医术再好的华佗也医不好他的伤。中山国亡了,还没满周岁的阿斗维持不了中山国的国祚。
我为什么还要战斗,又为谁而战?天下虽大,哪里又有我的立足之地?
张郃心中一片茫然,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远处,庞德正在亲卫的掩护下飞驰而来,弦上的箭一直瞄着张郃。
张郃无动于衷,低下了头,连手中的大戟都无力的垂下。
在松开弓弦的刹那间,庞德忽然觉得远处的那个身影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他心中一动,手指偏了些方向,同时大喝一声:“生擒张郃!”
箭矢离弦,正中张郃的战马额头,战马悲嘶一声,摔倒在地。
张郃落马。
庞德踢马从一旁冲过,冲向想救张郃的大戟士,两个骑士跳下马,将张郃摁住,用随身携带的绳子绑了起来。
张郃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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