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七年,十二月初,汝阳行宫。
孙策背着手,在殿前的走廊上缓缓踱步,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宫门。冬日的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莫名有一些倦意。
可是孙策却一点倦意也没有,甚至有些紧张。
孙翊潜回驻地,荆楚外松内紧,大战一触即发。虽然曹操还没有出峡,蜀军将有行动的消息却连续不断的传来,形势颇为紧张。
虽然决定了由孙翊迎战,练兵练将,他还是有点担心孙翊、诸葛亮应付不来。他们都太年轻,孙翊刚刚二十,诸葛亮也不过二十三,能不能服众,他心里也没底。
两军作战这种事,并不是你有本事就行,还要别人服你。如果别人不服你,调遣不动,就算是精锐一样会打败将,何况对手是曹操,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大败。
诸葛一生唯谨慎。可是现在的诸葛亮不是历史上的诸葛亮,他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了,不能和历史上的他相比。少年轻狂是人之本性,诸葛亮也是人。
何况他一直暗中和陆逊较劲。
人一旦有了执念,理智就会大打折扣。年近半百的诸葛亮都会“违众拔谡”,正当少年的诸葛亮为了取胜固执己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那样一来,孙翊这个右都护就危险了。
“陛下。”
孙策微征,停住脚步,转头一看,见是孙权。孙权手里拿着几份奏疏,静静地看着他,面带笑容。
“陛下是为三弟担心吗?”
“嗯,是有一点。”孙策应了一声,看向孙权手中的奏疏。“有事?”自从荆楚和汉中传来新的战况后,他就将大部分的精力转移到了军事上,一般的政务由张纮等人处理就行,孙权监督,只有遇到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才会由孙权转到他的面前。
“有几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张相、虞相无法定夺,嘱臣面呈陛下。”
“什么样的事?”孙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奏疏。奏疏上帖了纸条,上面写着奏疏的内容扼要,大多是孙权的笔迹,还有一些是王粲等人的笔迹。孙策先翻看了一下扼要,其中两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条是请求颁诏避讳的,一条是论天命有无的。
孙策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将这两份奏疏抽了出来。奏疏内容很长,孙策一看,心里就有了底。他看了一眼上奏者的名字,不认识。“是哪里来的书生?”
“一个是鲁郡人,一个是吴郡人。”孙权笑道:“是有些书生气,引经据典的写了一大堆。不过这两个问题的确不容小觑,理当慎重对待。”
孙策笑了笑,没有说话。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避讳或者天命都不以为然,但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穿越者,更是新王朝的皇帝,有些事就不能只看心情,必然要考虑得更加周密才行。避讳还好说,只是习惯而已,天命却涉及政权合法性这个问题,历来是难题,对一个新政权更是如此。
如果容易解决,张纮、虞翻也不会报到他面前了。
“仲谋,你怎么看两个问题?”孙策说道。
孙权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连张相、虞相都不能轻易决定的事,臣岂敢妄言。”
孙策知道孙权有话要说,摆摆手。“无妨,说来听听。”
“臣以为尊卑有序,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如果臣子对君父都不用避讳,那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直呼其名,未免失礼。至于天命,臣也觉得颇为棘手。若是天下得失皆因人力,与天命无关,岂不是强者为王,人人可以称帝?”
“你说的也有道理。天下事,有利有弊,利有远近,弊亦如此。”孙策拍拍腿,有些无奈。“有时候难以兼顾,不得不从权。”
“陛下所言极是。”
孙策将两份奏疏交还给孙权。“这件事一起提交贤良文学们讨论吧,看看他们的意见,择善而从。”
“唯。”
孙权接过奏疏,正准备躬身而退,孙策叫住了他。“荆楚形势紧张,关中又有消息,你有没有兴趣就国,助叔弼一臂之力?”
孙权微怔,迟疑了片刻,摇摇头。“臣于军事并不擅长,去了也未必能帮上叔弼忙,反倒可能横生事端,还是算了吧。等他击败曹操,臣再就国,安享富贵。”
孙策诧异地看了孙权一眼,还没说话,孙权又拱手说道:“陛下,新年将近,臣冒昧,敢问陛下打算在汝阳过年,还是回建业过年吗?”
“在汝阳。”
“谁将留守建业?”
孙策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孙权。孙权苦笑道:“百官皆至,汝阳行宫不缺人手。若是陛下恩准,臣愿回建业,尽绵薄之力。”
孙策咂了咂嘴。“仲谋,你想多了,我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安安稳稳的留在汝阳吧。说起来,最近形势紧张,我还真是离不开你。”
“臣惭愧。”孙权再拜。
孙策摆摆手,示意孙权退下。孙权再拜,抱着奏疏走了。孙策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心结难解啊。孙权如此敏感,哪里像兄弟,就算是普通臣子也不至于如此。
孙策正自感慨,凌统按着刀环,快步走了过来。“陛下,沮祭酒有请。”
孙策吃了一惊。沮授有事不来汇报,却派人请他去军师处,这是出了大事啊。他起身随凌统向军师处的小院走去,出了殿门,就看到郭嘉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两人心有灵犀,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而行。
进了小院,沮授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躬身而拜。
“臣惶恐,惊扰陛下。死罪,死罪。”
孙策摆摆手。“公与莫慌,天塌不下来。”嘴上说着,声音却有些发紧。
沮授转身,将孙策、郭嘉迎上堂。军师处的军师们都已经围了过来,无数双眼睛落在孙策脸上,有的紧张,有的却按捺不住喜色,堂上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刘晔站在刚刚摆放好的沙盘前,一手抱胸,一手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极是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孙策的到来。
孙策扫了一眼沙盘,发现是汉中的沙盘,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汉中能出什么事?难道是黄忠等人贪功冒进,被吴懿打了伏击?还是围攻西城不利,损失过大?
沮授取过一份军报,递给孙策。孙策接过,迅速扫了一眼,军报与奏疏不同,行文简洁,一目了然。孙策看完,愣住了,眉心渐渐蹙起。他顺手将军报递给郭嘉,转头看着沮授。
“公与,这……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啊?”
沮授苦笑道:“陛下慧眼,臣也是觉得这有些古怪,这才斗胆请陛下前来议事。现在看来,曹操君臣在下一局大棋,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估计。”
见不是战败的坏消息,孙策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管曹操在下什么棋,只要自己不犯错,不上当,曹操就没有翻盘的什会。说真的,他还真想看看,到了这一步,曹操还能玩出什么样的绝地反击来。
孙策笑着挥挥手。“那你倒是说说,曹操在下什么样的棋?”
沮授转身,对着墙上的益州地图。“以臣愚计,曹操当是虚实相间,诱我军深入,然后集击重兵,予以歼灭。他选择的战场并非荆楚,虽然荆楚依然可能成为目标,而是汉中。”
沮授说着,手中的木棍在汉中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又划了一个圈。“黄忠部久战无功,建功心切,如果有机会全取汉中,甚至率先入蜀,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战机。可是一旦黄忠部进入汉中腹地,就无法及时得到荆州的支援,势必成为孤军,有被围歼的可能。”
孙策皱皱眉。“你是说,吴懿、张鲁有可能是诈降?”
“张鲁投降情有可原,吴懿投降未免过于轻率。据险而守,纵使兵力不足,也不至于不战而降,总要守上一段时间再说。一箭未必,便举城而降,他不怕曹操杀他的家人?”
孙策觉得有理。两军交战,要求每个人都宁死不屈、与城共存亡不太实际,但多少要坚持一下,尤其是吴懿。他的妹妹是曹操的王后,他的从弟吴班也在曹操的中军,他不战而降,岂不是将他的弟妹都送入了死地?
除非这是曹操的计划,吴懿不用担心家人的安全。黄忠不可能一点警觉也没有,但他急于夺取西城,明知可能有危险,也会尽可能接受吴懿的投降,然后尽可能的做好善后工作。
事实就是如此,他已经接受了吴懿的投降,并且为了安抚吴懿,向朝廷申请物资支援,其中就包括一部分军械。可这并非治本之策,反倒可能正中吴懿下怀。有了这些军械,吴懿将来反噬的时候会更有杀伤力。黄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向稳重的黄忠如此,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孙策吁了一口气,看着地图上黄忠的补给线被拉长了一倍有余,苦笑道:“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啊。公与,奉孝,你们觉得这可能是谁的手笔?”
沮授沉吟不语。
郭嘉笑了笑。“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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