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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仪式,在宾客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时,何大叶精心安排的、深谙待客之道的婚礼流程终于识趣地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场中西合璧的宴席,女方宾客大多在大厅里,喝着五粮液和茅台,而男方宾客几乎全都移到了外面的草坪上吃自助餐,喝的是柏图斯和奔富。
这样格格不入的就餐方式自然也是舒颖的主意。
她的哲学,既然都第四次结婚了,如果还不能让宾主尽欢,连她自己也会怪前三次婚礼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每个人,成年后都参加过很多匪夷所思的婚礼。
几乎所有人,嚼着微波炉加热后的婚宴餐时,都叫嚣着自己结婚时可千万别这么做。
可你只有一次机会,很容易犯错。
所以,参加舒颖这类的婚礼,还是有乐趣的,起码不用经历那些千锤百炼仍然绕指柔的错误细节。
一场大致上令人记忆深刻的婚礼,无论怎样冗繁,总是会给人们制造一点正能量。
女人享受婚礼及复杂的嫉妒,男人制造“我很好”的假象和交际的机会。
而跨越两性的乐趣是,在婚礼上看人,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她看他,纷纷宾客之中总会看出生产力的。
否则,你怎么安慰那没准儿收不回来的份子钱呢,尤其是舒颖这种每隔几年就要重新在婚庆板块上重新发行的股票。
所以说,姑娘们啊,参加婚礼时一定要变成金牛座在婚礼上捞一个人回来,才真正有可能回本甚至赚回来呢。
何大叶和刘丹总算得了点空闲,坐在草坪一角的椅子上吃东西。
“姐,你别说,这舒颖夫妇人缘够好的,该来的全都来了,座无虚席。”刘丹拿着一张座位表,比画着对何大叶说。
“哎,不对。”还没等何大叶接话,刘丹很快又指着一个没画钩的座位说,“就她前夫没到。”
“你这不是废话嘛,我捯饬过这么多场婚礼,但凡是跟‘前’字沾边的,从来没见过有出席的。”何大叶摆出一副多年征战沙场经验十足的架势向刘丹总结道。
“但是其余两位前夫到了。”
何大叶觉得有些没面子,斜眼瞄了一下座位表,撇撇嘴说:“其余两位大概没脸没皮吧,或者带着全家交点儿份子钱吃自助餐来了。”
刘丹也凑过来:“姐,教教我,这种有三位前夫都参加的婚礼,位置怎么安排啊,难道要弄个前任专座?”
有一个奇异的电影,在婚礼上把前任们都安排在一起,最后前女友们开始撕逼了起来,前男友们跟拣货一样,一人挑一个拉架,男主角也挑了女主角。
何大叶不懂怎么写剧本,但她看过这电影后,肯定患有直男癌的编剧们绝对没结过婚,在生活中也绝对不太懂人情世故:婚礼一向以维稳为原则,安排他们坐在一起?就算他们都是良民,你是想让你的伴侣对你以前的性史一目了然吗?以后的婚姻生活还想不想国泰民安地过下去了?
刘丹从这场婚礼中见识到何大叶的用心良苦,三位前夫也被安排在绝对死生不复相见的距离。
她们俩也眼瞅着两位前夫安分守己地先后离场,只等着第三位前夫的到来——当然,如果他不来,更好了。何大叶很悲观地觉得这场婚礼太过顺利了,总害怕出点事儿,真心希望一切不稳定因素最好都别来。
刘丹细嚼慢咽地吃着小点心,不罢休地四处张望,企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寻见自己的多金。
这个不错,那个也优秀,这婚礼现场于刘丹来说简直就是多金男展览馆。
“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好歹你也是个富二代,怎么跟没见过钱似的?”何大叶扒了口蛋炒饭,十分不屑。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我爸妈给的零花钱就从没超过三位数。我刚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我爸妈说我已经成年了,应该自己照顾自己了,硬生生地断了我的财路,把我赶出家门。有一次我走过哈根达斯,连买个单球的钱都没有……”刘丹说着,眼睛里泛起一汪硬生生憋出来的泪花。
“姑娘,钱是要靠自己赚的,现在男人心眼儿多还靠不住,就算你运气好遇着个有钱的,是不是真心爱你先不说,给不给你花钱那又是另一码事儿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凭什么给你花钱呢?”
“无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前总有人问,是要找个有一百给你花九十九的,还是要找个有一万给你花一千的?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找有一万给我花一千的了。这不是个看百分比的问题,而是一个看基数的问题。”刘丹铿锵有力地说。
“你哪儿来这么多小家子气的歪理邪说啊?”何大叶嫌弃地看了刘丹一眼,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姐,那你是怎么想的呀?”刘丹好奇地歪着脑袋问。
何大叶吃下最后一口蛋炒饭,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慢慢放下盘子。
“宁缺毋滥!与其赌一个别人养大的男人跟我厮守终生,还不如赌一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稳赚不赔。结婚就是赌博,而生养孩子就是养老保险,小风险,低投入,高回报,只是拿收益的周期长了点儿。”
“那舒颖怎么次次都能在赌桌上赢钱呢?”
“像她这样的女人,玩儿的是期货好吗?换咱俩玩那铁定是血本无归。但她呢?像个基金经理,总能找到给她埋单的股民。就算赔,也赔不到自己身上。”何大叶一边掰着指头给刘丹分析着,一边看着一位姗姗来迟穿着华丽的大长腿猛男,语气幽幽地说,“看看眼前这些男人,不过就是行走的生产机器罢了。挑来挑去,不如挑个腿长个儿高英俊聪明的,把好基因延续下去,这才是积德积福啊。”
刘丹顺着何大叶的目光看过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以为“万事通”地点了点头:“哟,看上啦?”
“你瞎啊,明摆着不爱女人。”何大叶白了刘丹一眼。
“哪儿看出来的?”
“丫打扮得多妖娆啊,脸上的妆化得比我还精细。”
何大叶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的。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舒颖提过的gay密了吧。
何大叶暗自感到可惜,在这个好男人缺失的年代里,数量稀少的好男人不但不能担起照顾女性的重任,还要跳出来与广大女性抢男人。
简直……不可饶恕!
一股无名火从何大叶心底烧过,留下一片绝望的灰烬。
何大叶愤然地又吃了满满一盘蛋炒饭,还配了几块精致的小点心,直到她无意中低头时,发现自己香奈儿风套装的外套扣子已经快要被崩开。
她悄然放下盘子,用手轻轻地摸了摸肚子上堆叠着的三层肉,一股巨大的悲凉感瞬间包围了她。
一声悲鸣。
这些赘肉,像是一枚枚聚集在一起的黑暗的勋章,代表着这些年来何大叶操办过的婚礼,以及在婚礼上悲从中来时吃下的蛋炒饭。
她也有过一场婚礼,也穿过婚纱,可她没能像台上的新娘那样,拥有过短暂的幸福的笑容。
回想起那日。
那么忐忑,那么惶惶,那么绝望。
仿佛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不过,大叶很快就想,也许自己就是路人中的王菲呢,在时光和事业的洗礼下进化成高高在上的女王,却始终收获不了最完美的爱情。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孤单地站在光环之下,或者成双成对地生活在平凡中。
而她,就是这耀眼的光晕中孤单的一个,但又有什么关系,是女王就好,能在光里傲娇就好。
哦,等等,忘了介绍了,这位何大叶嘴里的gay叫张猛,就是她们久等不来的舒颖的第一任丈夫。
张猛匆匆穿过草坪走进大厅四处张望了一下,直接错过原本何大叶为他留好的位子,径直朝女方亲友席走了过去。
他为人倒是大方,沿途跟不少舒颖的亲戚朋友打着招呼,行云流水般尽情挥洒着魅力,简单直接粗暴,其实是憨至缺心眼儿地应对着旁人对他这个前前前夫的恶意、善意和不在意。
女方的至亲们见到张猛,倒也欢喜,纷纷起身给他加了椅子和餐具。
张猛也想回到安排给自己的位置上,但广大女方亲友压根儿不乐意啊,拉着他大话家常,他干脆就随便坐了。
这归功于和舒颖还是夫妻的那些日子,他和亲友团的关系一直不错,他憨厚耿直,能跟男人称兄道弟,人长得是那种让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舒服型。
每次舒颖结婚,他们都招呼张猛一起坐,聊聊时尚,谈谈化妆,顺便再自拍合影,亲如一家。
虽然两个人离婚这么多年了,但大家一直都还当张猛是自己人,就连宾客登记处的舒颖闺密也对张猛日久生情,开口就问:“姐夫,你咋又来了呢?份子钱您就不用交了。”
每次张猛都笑呵呵的,一双单眼皮小眼睛,笑起来会眯成一道完美的弧线,靠谱指数和亲和力直线飙升。
刚坐下跟亲友团寒暄了几句,舒颖和丈夫王海涛就过来敬酒了。
舒颖已经换了一套香奈儿的香槟色定制晚礼服,面带宛若初婚的娇羞依偎在丈夫身边。
刚要矫情,就在人群中看见张猛了。
“哟,来啦,还以为你见不得我幸福,今儿不来了呢。”舒颖笑着拍拍张猛。
“哪儿的话,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张猛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跟舒颖一唱一和地互相捧场,俨然一对分手亦是朋友的典范。
“这是我前夫张猛。”舒颖侧过脸,跟王海涛介绍。
王海涛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准确地说这是老婆的前前前夫,二人识于微时,分量当然不一样。他走上前来很客气地跟张猛握手,举止十分得体。
比起舒颖的另外两任前夫,王海涛的举动简直让张猛感动到落泪,他兴致上来了,脑门儿一热,从包里掏出刚拿到手的走秀血汗钱塞到舒颖手里。
“希望这次是真爱,别再骗我份子钱了。”张猛笑着说。
在场嘉宾有点儿傻眼,舒颖倒完全不在乎,毫不客气地掂了掂手里钞票的分量,白了张猛一眼说:“我每次都是真爱。”
这话说得让张猛恍惚觉得十分有面子,喝完新娘新郎的喜酒后,他又举杯跟几位站在王海涛身后对他这位前夫极其好奇的男方家属喝起酒来。
王海涛刚刚连跟张猛握手时的力度都拿捏适当,但他也不知道张猛跟舒颖的这股亲昵劲儿是装的,还是温柔示威。
不过既然你敢来,就绝对不放过你,王海涛得空,朝兄弟们使了个“灌他”的眼色,几个兄弟立刻心领神会,热情地与张猛推杯换盏。女方亲友们一看这架势:哟,怎么地,新郎的位置还没热乎,就敢欺负我们张猛?太不知道深浅了。
所谓铁打的张猛,流水的新郎,挑战张猛就是挑战我们与他深厚的感情,女方亲属突然呼啦一片围过来帮张猛拼酒,原本松散得要垮台的家属席,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舒颖知道张猛是个热心又对别人不设防的主儿,逢敬必喝,逢喝必大。
眼看着场子就要失控了,她急忙掏出手机,找了个空当拨通了何大叶的电话。
此时的何大叶已经酒足饭饱,正准备安排一会儿的善后工作,却被舒颖一个电话叫到大厅去了。
何大叶以为大厅出了什么状况,脚步飞快地冲进去,远远就看见舒颖在向她招手。
舒颖四周就像罩了一层朦胧的仙气,无瑕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如海藻般浓密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上,还有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腰身……
唉,自己粗糙成这副模样,活该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和幸福。
何大叶沮丧地想。
“小叶,帮个忙!”舒颖说。
比起草坪上矫情的优雅,大厅里的气氛显然人性化多了。
不少宾客已经high了,觥筹交错间化身为各种飞禽走兽。
“那个人……”舒颖指着不远一桌对何大叶说,“已经被灌得差不多了,你看能不能去解个围挡个酒什么的。”
何大叶顺着舒颖的手指看过去,那套过于华丽的衣服和两根笔直纤细的大长腿格外显眼——张猛正被一群人围着,嘴边堆着七八只满载的酒杯。
他脸已经通红,但还是挂着亲和力十足的笑,一杯一杯地接过来喝下去,就跟喝白开水似的。
“我不会喝酒。”何大叶找着拙劣的借口。
“得了吧,别装了,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一看你就知道长了张女武松的脸。”舒颖用力拍了拍何大叶的肩膀,豪迈地说,“关键是不要让他再喝了,只要别动起手来,随便你用什么招都行。这酒可都不便宜,这么个喝法一会儿还得吐,多浪费啊。”
舒颖说完,优雅地转个身就闪人了。
何大叶站在原地欲哭无泪,她想钱是有多难赚啊,都到了陪酒的份儿上了。
一场婚礼,她做过策划,当过知心陪聊姐姐,顶替过记人名的秘书,忙里忙外地干过苦力,最后,还要在酒桌上奋力地大战一场,只为了一个打扮得比自己还妖艳的男人。
她缓缓地朝张猛那桌移动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和英勇。
何大叶一边走一边默念着自己的工作准则:只要客户舒服,我们就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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