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儿这番行为,实在古怪。
好像疯了,又好像没疯。
沈薇笑了笑,翻翻内务府送来的账本:“刘贵人在盼着本宫失宠呢,她似乎笃定本宫一定会从高处跌下来。”
采莲道:“主子与皇上举案齐眉,刘贵人的算盘必定落空。”
沈薇翻了一页账本:“世事无常,不可妄论。”
这些年来,沈家势力日益扩张。
沈灭越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得到将士们的追随;沈修明为官清廉,也时常帮助新臣,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在官场中的影响力也不小。
沈薇送小儿子去凉州,也是想让小儿子慢慢掌握军权,让大哥逐步退休。
毕竟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将军没几个有好下场。
别看李元景现在器重李承泰,处处给李承泰铺路。皇权之中,先是君臣,再父子。
历史上皇帝杀亲子的案例不少。英武的汉武帝,晚年诛杀太子和卫皇后;励精图治的唐玄宗,也曾一日杀三子。
沈薇揉揉眉心,但愿没有父子反目的那天。
沈薇继续翻看账本。
屋外传来乐游活泼的呼唤:“母后!看我手里是什么!”
花枝摇曳,夏日明艳的阳光落进来。乐游一阵风似跑进来,欢喜地挨着沈薇,将一个木质小笼子放到桌上。
木笼子里,是只小小的三花猫,毛茸茸的,蜷缩成团安安静静躺在木笼子里睡觉。
乐游告诉沈薇:“今日我去集市,这只猫儿屋檐喵喵叫。梁淮川翻上屋檐,把这只猫带下来。母后,我想养这只猫,可以吗?”
沈薇欣然道:“你想养便养,想做什么就去做。”
乐游挽着沈薇的胳膊:“母后真好。”
顿了顿,乐游歪着小脑袋,端详着沈薇的面孔。沈薇笑道:“看我作甚?”
乐游嘀咕:“孩儿觉得,母后似乎不太开心。”
在世人看来,当今大庆的沈皇后,应当是大庆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沈薇儿女双全,和皇上举案齐眉,得后宫嫔妃敬重,在百姓中贤名远扬。
乐游以前也以为,母后过得很幸福。
可随着乐游一天天长大,她隐隐发觉,母后好像总是闷闷不乐,就像是戴着一张微笑的面具,把真实的自己给隐藏起来。
沈薇摸摸闺女的头发,淡笑:“你小小年纪,总爱胡思乱想。”
乐游:“好嘛,那孩儿先回慈宁宫,今晚来陪母后用晚膳。”
乐游拎着装猫咪的木笼子,欢天喜地离去。
沈薇拿起账本,继续翻阅。
...
...
夏去冬来,很快是新春。
今年春闱科举,竟由八皇子李承泰主持!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隐隐察觉未来的朝局风向。
李承泰少年老成,身边又有帝师协助,今年的春闱科举主持得很不错,基本没有出岔子。
李元景很大为宽慰,春闱结束后不久,天子诏书下来,册封八皇子李承泰为皇太子,入驻东宫。李元景还将数百虎卫交给李承泰,让他培养自己的亲信军。
儿子被封为太子,沈薇心里的戒备还是没散去。
李承泰是小老虎,李元景是正值壮年的猛虎。依李元景如今的身体状况,至少还要当十几年的皇帝,才会让位给太子。
太子当久了,势力膨胀,影响到皇帝的地位和利益,后患无穷。
沈薇暗中担忧。
她想到汉朝的汉武帝。沈薇有时候甚至认为,她在重走卫子夫皇后的老路。汉朝卫子夫,歌女出身当了皇后,弟弟是大将军卫青,儿子被封为太子,还深得汉武帝的宠爱。
可结局呢?
汉武帝晚年昏聩,杀了亲儿子,卫子夫也落了个自尽的凄惨结局。
自古以来的明君,年轻时英明神武,上了年纪后一个个变得昏聩。汉武帝晚年昏聩,唐明皇晚年奢靡,谁知道李元景年纪大了后会不会也变得昏聩,杀妻杀子。
“哎。”沈薇幽幽叹口气。
老而不死是为贼,她得想个办法,暗示李元景早点让位。
“主子,太后唤您过去。”采苹进屋来禀报。
沈薇当即换了身衣裳,前去慈宁宫。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各自奔向前程,如今慈宁宫清净了不少,只有乐游还留在太后身边。
太后坐在亭子里晒太阳,她朝沈薇招招手,和颜悦色道:“来得正好,哀家有事与你商议。”
沈薇落座:“太后您说。”
太后道:“江南四季如春,风光极美。哀家已经在江南置了一处宅子,打算过几日南下,久居住江南。”
沈薇羡慕地心脏发酸。
她也想去江南享乐。
她明白,太后这是准备彻底退休了。
朝堂安稳, 庆国后继有人,一切都平安顺遂。太后为家国操心了大半辈子,想要在江南颐养天年。
太后笑着拍了拍沈薇的手:“后宫交给你,哀家很放心。若是遇到难处,只管给哀家写信,天塌下来哀家给你撑着。”
沈薇鼻梁泛酸。
太后对她是真的很好。
以前太后偏袒沈薇,是想让沈薇当个“贤内助”,扶持辅佐李元景,养育皇子。后来相处时间久了,太后渐渐把沈薇当成亲生女儿。
哪怕太后一直知道沈薇心机深沉,处处算计,太后却也没有斥责。同为女人,太后知道女人的艰辛。
沈薇伏在太后膝上,闷闷地说:“多谢母后多年照拂。”
...
过两日,太后打着“去江南探望生病的九皇子”的借口,离开了燕京城。
沈薇照常管理后宫,眼下的日子风平浪静,朝廷安稳。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开春,夜晚依旧寒凉。永宁宫寝殿内,芙蓉帐内的燥热褪去,沈薇浑身酸痛,脑袋挨着枕头准备进入梦乡。
李元景餍足,亲昵地揽着沈薇的腰,嗓音还带着慵懒沙哑:“薇薇,朕打算南下巡查军务,你随朕一路。”
沈薇脑海里的睡意骤然散去。
她睁开眼:“南巡?”
李元景笑道:“朕瞧你每日闷在宫里,带你去南方散心,也顺道去探望母后。”
沈薇垂眸思索片刻,无奈地摇头:“妾身倒想扔了一身的琐事,陪皇上南巡。可后宫琐事多,乐游明年的笄礼将至,哪能躲闲。”
李元景略感失望。
自从李承泰当了太子后,李元景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想带沈薇南下游玩,体验寻常百姓的生活。
可惜,沈薇肩膀上的琐事繁多。
李元景叹气,低头在沈薇额前亲了亲:“也罢,朕带一些南方的新奇玩意儿给你。”
沈薇靠在李元景怀里,垂眸凝思。
天子南巡,也许是个机会...
于是沈薇故意用一种向往的语气说:“太后年前给我写信,说江南的水绿油油,城外河堤杨柳依依,鸟儿叫声也比燕京城好听。妾身常想,要是将来能去看看,也算死而无憾了...”
怅然的语气,宛如细细的小刀割在李元景心脏上。他低声道:“什么死而无憾,莫要说这话。”
沈薇挤出微笑:“妾身随口说的,皇上不必当真。”
夜色深深。
沈薇故意往李元景心里埋下“死而无憾”的种子,靠着李元景,陷入沉沉梦乡。
李元景却莫名地心神不宁,呼啸的夜风将窗棂吹得嘎吱作响,李元景迟迟难以入睡。
不久后,李元景离开燕京城,乘船南巡。他在南方各州巡查水务军务。
江南风光好,就像沈薇说的,到处绿油油,美不胜收。但是李元景看久了,再美的风景也变得索然无味。
李元景开始想念沈薇。
换做以前,李元景若是外出几日,沈薇一定会派宫人来照顾,送上一些贴身的物品。可这回实在奇怪,李元景在南方巡查多日,也没收到沈薇送来的物件儿。
李元景传给沈薇的书信,沈薇有回信,但内容过于简单,甚至还有些敷衍。
李元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月后,李元景回归燕京城。一路上,李元景归心似箭。帝王的仪仗队沿着官道疾驰,黄昏时在驿站停靠。
李元景在驿站歇脚,驿站院墙外开满粉色蔷薇花,在金色夕阳里招摇。李元景站在楼上窗边,垂眸欣赏那一簇簇鲜艳美丽的蔷薇。
蓦地,他瞧见一个伙夫模样的白发老头走到蔷薇丛边,动作轻缓地摘下一朵蔷薇花,细致地把花刺给剔除。
“老婆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白发老头捧着花,走到驿站厨房。
正在切菜的白发厨娘放下菜刀:“哎哟,你又摘花!可别让驿站的贵人瞧见了,听说今日歇脚的是个特别大的贵人。”
白发老头笑道:“我们不偷不抢不干坏事,贵人又不会责难。来,给你戴花。”
白发老头取出那朵蔷薇。
熟练地别在厨娘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平淡温馨的幸福在缓缓溢散。李元景站在窗沿,看到那老厨娘发间的蔷薇,又想到了宫里的沈薇。
将来他和薇薇老去,想来也是这般温馨的光景。
李元景人到中年,稳居高位,看遍了人世间的繁华,享受够了皇权富贵。走过半生,李元景更向往安宁的普通日子。
日升月落,李元景的仪仗队回到皇城,太子李承泰亲自迎接。
李元景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沈薇的身影,他问李承泰:“你母后在何处?”
李承泰向来沉稳冷静的脸上,浮出几抹难掩的悲伤:“母后在永宁宫,她近日病着。”
李元景沉下脸。
薇薇病了?
他竟然不知!
李承泰告诉他:“父皇,是母后不许声张的,她怕您担忧。”
李元景迅速赶往永宁宫。永宁宫一如往昔,宫檐挂着漂亮的宫灯,几根桃花树枝从墙沿探出来,屋檐下的青铜铃铛在风里微微响动。
院子里生机勃勃,李元景离去的日子里,沈薇派宫人照料菜园子里的青菜,没有杂草,一颗颗青菜脆生生。
沈薇正在书房里,给采莲采苹容嬷嬷等人安排宫务。乐游及笄礼定在初夏,沈薇十分看重孩子的及笄礼,从去年便开始筹备。
“皇上?”看见迈入书房的李元景,沈薇略感诧异。
采莲等人识趣离开。
明亮的书房里,只剩下沈薇和李元景两人。沈薇放下手里的毛笔,如往昔那般,从容又欣喜地走过来:“一路舟车劳顿,皇上先沐浴更衣。”
李元景没去更衣,他微弯腰,端详着沈薇的眉眼。沈薇似乎瘦了一些,面颊泛白,像是大病初愈。
李元景长臂一伸,将沈薇抱了抱。
轻了不少。
“生病也瞒着?”李元景心里不太舒服。
沈薇牵着李元景落座,笑容温和:“偶感风寒,喝了几天的药便好全了。皇上您在南方巡查,哪能让您担忧。”
李元景还是不放心。
叫来太医给沈薇把脉。
太医说,沈薇是操劳过度、旧疾未愈,需要适当歇息。当年沈薇生下两个儿子,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后来回宫后,中过毒,还有微量的毒素残留在体内。
随着年岁增长,往日旧疾也慢慢影响身子。若是再劳累下去,恐怕寿命不会太长。
李元景心里划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疼痛。
...
夜晚。
院子里的桃花暗香浮动,沈薇让人剪下两支桃花,放在床边案桌的花瓶里。睡觉时,淡淡的花香弥漫,睡眠也踏实。
今晚李元景归来,沈薇没有睡,而是拉着李元景,不停问他江南的风景:
“拂堤杨柳醉春烟,江南河堤边的柳树真的好看吗?”
“母后在书信里说过,南方有种龙须酥,千丝万缕,回味甘甜,要是能尝尝就好了。”
“江水里垂钓鲈鱼,做成鲈鱼羹,想必味道极好。”
沈薇拉着李元景问长问短。
言语间,充满对江南的向往。
李元景将沈薇揽在怀里:“你若想去,朕明年带你去江南。”
话音落,李元景能明显感觉到沈薇身躯的颤抖。只听沈薇闷闷地说:“好。”
李元景听出沈薇语气里的怅然。
夜深人静,李元景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枕边轻微的响动。他没有睁眼,听见沈薇偷偷起身,走到寝殿外侧。
采莲将一碗药端进来。
沈薇喝完药。
采莲声音很低:“主子,太医说您不宜操劳。宫里的事,交给奴婢们和玉妃娘娘,您好生歇息。”
沈薇道:“乐游笄礼,事关重大,本宫必须亲自操持。”
采莲担忧:“可您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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