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龄这个男人,黏糊的时候黏得像舔不掉的麦芽糖,干脆的时候脆得像一捏碎的干脆面。晚上说舍不得走,黏了朱赢大半夜,结果天不亮就走了。
朱赢无语之际,也终于顺利地从恋爱模式切换到工作模式。
这天她带着凌霄等人去仙客来视察装修进展,却赫见仙客来门外蹲着个眉清目秀身量苗条的少女,肘弯里挎着个藤编篮子,里头还有半篮子各色绢花。
见朱赢的轿辇前呼后拥地来了,她似是有些畏惧地往旁边避了避。及至凌霄扶着朱赢下了轿子,要往楼里去了,那女孩却突然大着胆子道:“姐、姐姐,要看看绢花吗?”
她这话是对凌霄说的,因为凌霄方才扫了她的篮子几眼。
朱赢停下脚步,透过半透明的帷幔,隐约看到面前少女肤色嫩白形容憔悴,虽是卖花,神色间却掺杂了一丝掩也掩不去的羞怯与难堪,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突然被丢进市井供人瞻仰的表情。
见凌霄跃跃欲试的模样,朱赢道:“去拿过来瞧瞧吧。”
凌霄便去少女篮子里挑拣了几朵,拿回来给朱赢看。
朱赢瞧了一眼,做工自是精致细密的,只是造型没什么创意。不过这倒给了她一个灵感,她何不设计些小巧精致的花朵图案,再令人用各种质地的布料做出来,当做小礼物送给前来购买娃娃的千金小姐们?记得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就特别喜欢收集一些小巧精致的东西,什么爸爸的领带夹,妈妈的胸针,都曾是她藏宝箱中一员。
如是想着,她便对凌霄道:“都买下吧,回去分一分。”
凌霄兴高采烈地掏钱。
“多谢夫人。”少女连道谢都不敢大声,花都卖出去了也没多少高兴的模样。
朱赢点了点头,正想进门,那少女忽然走近几步。穆小峰瞬间警觉,往朱赢与那少女之间一拦,手下意识地按上刀柄,倒将少女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凌霄一把拉住那少女的手,回头骂穆小峰:“吓人家一个小姑娘作甚?又想仗势欺人?”
穆小峰将那少女从头看到脚,见她穿得单薄,身上藏不住凶器,身段步伐看着也不像练武之人。于是便在凌霄的瞪视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开了些。
“夫人,您、您府中还缺婢女吗?”那少女堪堪站稳身子,顾不得向凌霄道谢,便鼓足了勇气对朱赢道。
朱赢立在门前看着她,问:“你想自卖己身?”
少女咬着唇,点了点头,道:“家中父兄皆亡故,母亲又染病在身,我实是没法了。”言罢,泫然欲泣。
朱赢沉吟片刻,对那少女道:“我看你这一身皮肉也是娇养大的,怕是做不得什么。这样吧,凌霄,你先给她二十两银子。”
少女瞠目看着朱赢,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必惊讶,这银子也不是白送你的。你有堆绢花的手艺,这二十两就算我预付给你的订金,你按着我的要求给我堆绢花。后天巳时你来此等着,我会派人将纸样和布料送来给你,你堆好后再送我府里去。”朱赢说完,令凌霄善后,自己带着鸢尾简书先进了楼。
朱赢在楼里转了半天,大抵格局是早就设计好的,关键是精细装饰。她是服装设计师,不是室内装饰设计师,若想达到她心目中的理想效果,只怕还得颇费一番心力。
午前朱赢回了王府,李延龄不在家时,她一般都吃得比较简单,上辈子她就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不过郑嬷心疼她堪堪十五便嫁进这虎狼之窝,世子爷不在,她劳心费神没个安稳的时候,世子爷在,又有房事过频的嫌疑,故而每天都坚持要为朱赢炖个汤补补身子。
春困秋乏夏打盹,朱赢没什么违反自然规律的意思,用完午饭便准备去美人榻上打个盹,结果尚嬷来了。
朱赢眸光湛亮地注目于她发髻上一朵紫红色的山茶花,抿着唇要笑不笑。
尚嬷有些不大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道:“是凌霄那丫头给我戴的。皇后善妒,年轻时在宫里不敢戴,上了年纪也不爱这些了,竟是一辈子没戴过。”
朱赢笑道:“我曾读过一首诗,中有一句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以前品来总觉得心中酸涩,今天看到尚嬷你如此,不知为何又觉心中安慰。”
尚嬷鼻翼翕张了下,但很快又泯于无痕,只道:“公主,我想回一趟大旻。”
朱赢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回去做什么?”
尚嬷道:“我离家四十余载,虽说爷娘早已离世,兄弟也是多年杳无音讯,但心中总是还记挂着那一片山水,想回去看看。”
朱赢心知她此时突然要回大旻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听她语气,是不打算对她坦白。
“可是,您腿脚不便”
“无妨,这四十余年虽是过得孤苦伶仃,好歹还攒下一些钱财,我自会雇人送我往返的。”
“若三七回来问起,我如何交代?”
尚嬷从怀中拿出两封信,鸢尾拿了递给朱赢。
“我此去最多四个月,四个月后我若还不回来,拜托公主将此信交予三七。”尚嬷道。
朱赢拿过信,赫见一封是给三七的,另外一封是给自己的,她眉头微微一簇。
尚嬷笑了笑,道:“上了年纪的人不比年轻人,许多事情虽不一定会发生,总是提前安排了的好。公主不必为我操心。”
朱赢按下那封信,定定地看着尚嬷,问:“您一定要去,是吗?”
尚嬷显然早已做下决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赢闭了闭眼,道:“好吧。”
尚嬷临走,突然又对朱赢道:“公主,郑嬷年事已高,一个人管理小厨房怕是力有不逮,您还是再派一人给她打打下手为好。”
朱赢心弦一拨,问:“尚嬷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尚嬷道:“我觉得陈皮不错。”
朱赢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尚嬷似乎还是不放心,看着朱赢道:“公主,您,万千保重。”
朱赢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道:“您路上当心,早些回来。”话虽这样说,却知今日一别,今生许是都不会再见了。
尚嬷走后,朱赢再无睡意,鸢尾是心思细腻之人,见朱赢如此,也不多话,只在一旁默默陪着。
恰凌霄裙摆带风地进来,大大咧咧道:“公主,绢花都分完了,下面那帮小丫头片子高兴坏了。”
朱赢有些忧郁的思绪被她惊飞,当即道:“凌霄,去叫穆小峰过来一趟。”
凌霄刚要走,朱赢忽然又道:“等一下。”凌霄转身,不解地看着朱赢,问:“公主,到底要不要去叫?”
朱赢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
尚嬷此举,无疑想与琅琊王府,与她朱赢撇清关系,既如此,她何必因为自己的一点不忍,强人所难呢?
再者,穆小峰等人虽听她指挥,可毕竟是李延龄的人,她有资格因为一己私心让他们去大旻冒险吗?她没有。
所以,只能罢了。
转眼便又过了数天,这日下午申正时分,鸢尾来报,说那位姓许的女子已按着朱赢的设计做好了一部分绢花,想拿过来给朱赢看看合不合格,正在后门外等着。
“叫冰糖去带她进来吧。”朱赢坐在书桌前,一边画画一边心不在焉道。
鸢尾答应着,刚要出门,朱赢猛然抬起头来,道:“等等。”
鸢尾回身。
“你叫穆小峰派个人,悄悄跟着。”朱赢道。
鸢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问。
见她出去了,朱赢自案侧一叠文稿中找出尚嬷留给她的那封信,找到了那句话“任何人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她出现在你面前,那定然是有原因的。有因就会有果,善果还是恶果,若是一眼不能分辨,唯有小心为上。”
尚嬷将她大半辈子浸淫后宫的经验,都浓缩在这薄薄几张纸上,留给了她。
这几张纸,仿佛一双引路的手,帮朱赢推开了那扇名为“宅斗”的大门。至少她明白了不管与谁斗,不管怎样斗,万变不离其宗,核心永远是“利益”二字。你如今所得,妨碍了哪些人的利益,那些人便是你的敌人,没有例外。
而如今的琅琊王府,最值得争斗的无非“世子位”三个字,李延龄虽是王世子,可这是大旻皇帝封的,且不论缅州文武官员服不服,连琅琊王本人,心中怕也是不愿的。隐忍不发,不过是还不想与大旻翻脸而已。
是以,身边这些亲眷,除了李惠宁与穆王妃之外,都可列入敌人一列。李惠宁本人应是可以全然信任的,因为李延龄毕竟是她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且姐弟俩多年来关系不错,唯一的变数是她公公沈行初对李延龄升位王世子是什么态度。
至于穆王妃么,她虽不待见自己这个皇帝硬塞的媳妇,但对于李延龄的王世子位应当还是在乎的。对于这种一根筋讨厌自己的人,表面维护关系没用,唯有让她明白自己能让李延龄这个王世子位坐得更稳,才有可能改观。
所以,她要在琅琊王府生存下去,目光就得放得长远一些,除了管理好后宅,她还需设法巩固李延龄的王世子位才行。
一个不被自己父亲承认,不被缅州官员拥护的王世子,即便顺利继位,也不会长久。而她作为一个后宅中的女人,该怎样独辟蹊径,才能帮到他呢?
想来想去,朱赢还是决定先挣钱再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是生活都成问题,还斗个p啊!
刚提笔蘸了墨,那边穆小峰押了姓许的女子进来,将人往地上一掼,呈上一根足有五寸多长的铁刺,对朱赢道:“奶奶,幸好您叫属下派人跟着她们,否则此番可闯下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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