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苍天已死谁为天,雪地初梅小放甜
“左手还是右手?”
白皙的双手握成拳,摆在夏洛特·斯卡雷特的面前。
戴着茶色墨镜的蓝发吸血鬼以手支颐,皱着眉头沉思许久。
“让我想一想。”
“不许作弊。”
“……左手。”
八云紫摊开双手,骰子放在右手里。
“答错了。”
马车行驶在荒莽的冰原上,永不疲倦的亡灵牵着豪华车厢向极北之地进发。
八云紫捂住了额头,最近不明原因的头疼症状发作越来越频繁,就连夏洛特也无法给予她帮助,大量不明来历的记忆碎片如同暴雨般冲刷着她的理智,侵蚀着她对世界的认知。
她再一次检视自己的原始记忆,一切都很完美:作为黑暗世界的公主,数百年来被夏洛特培养长大,无论是自我修行还是外出游历的记忆都历历在目……
但是那些频繁出现的记忆碎片……战斗、深眠、猎食、无目标的长久旅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太假了。
连记忆的仿冒品都做得这么粗劣,在不想让我窥视的地方直接打了禁止进入的标签,混蛋,你在小看我吗?
记忆是思维的一部分基础,在这种情况下,连正常的思考都不能做到。八云紫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思维能力正在随着虚假的记忆一起迅速丧失。
留在大脑中的只是大片的虚空。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浮木般贪婪地吞噬那些新出现的、细微的记忆残片。
随着夏洛特的车辇越来越接近星球的北端,其中一片记忆也越来越完整。
“我”站在天空中,张开双臂。
随着“我”的手势,北冰洋万年冰封的大地崩裂出横亘整片冰陆的裂谷,深藏在地壳下的炽热岩浆不受重力控制一般喷涌上天空,随后在空中凝结成覆压方圆数百里的黑曜岩空陆。
“我”轻轻踏上这片空中浮陆,脚下的海床依然从伤口中喷射出地火红炎,将这片浮空巨岛不断托向无尽的苍穹。
就在这片黑曜王座的中心,斜躺着一座莹白色的高大冰棺。
应昆仑走到冰棺旁边,屈起中指敲了两下。
冰棺毫无动静。
他又敲了两下。
冰棺毫无动静。
“起床了。”
冰棺毫无动静。
应昆仑叹了口气,食指一划,冰棺的盖子从中齐齐裂开。
“不要说我夜袭喔……”
睡在冰棺里的是一具高挑的白皙女体,身材完美无缺,散发着雪一般无暇的色泽,一头白色的长发直垂到脚踝。唯一跟正常人类有着本质上区别的特征……是她有三对翅膀。
三对半透明色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像是用冰雕刻成的。
现在,这三对翅膀正起到被子和枕头的功能,因为棺柩被外人打开,现在她正烦躁地用其中一片翅膀把自己的脸盖住。
应昆仑熟练地扯开乱伸的翅膀,把她拎了起来,然后左右开弓扇了十七八个耳光。
“太讨厌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一放开手,看起来跟后来希伯来系神话中的天使有几分神似的少女重新滚回了棺材里,顺手把棺材盖子重新盖上。
“给我起床!!”
应昆仑飞起一脚把整座棺材踢爆,随着冰棺爆裂,整座黑曜石浮空岛也轰隆一声失去了平衡,下方的石柱猛然断裂,循着地心引力向大地坠去。但这情形只进行了大约三秒钟。
三秒钟后,整座黑曜石之岛包括周围飞散的碎石岩浆都悬浮在了空中,这是能令此刻还未出生的艾萨克爵士颜面扫地的现象,物体因为某种未知法则的作用下脱离了地心引力,稳稳悬停在半天中。
“用岩浆把别人吹飞到外层空间,这就是你叫人起床的方式吗?”
三对冰翼完全展开,冰之王者全身瞬间着装在微观意义上绝对静止的软铠,一柄冰剑握于右手,充分体现着持有者在威力上可称史上第一的起床气。
“怎么说呢……自从看了一部漫画,主角用火山的爆发把最终boss打飞到宇宙里,我就很想试验一下这么做的可能性……”
“…………稍等。”
名为琪露菲亚诺的极北统治者用手按住双眸,指尖与眼球的接触面泛起点点黒芒,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
“的确是很有趣的漫画,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喔,那太好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要你的核心。”
琪露菲亚诺右手一插,从心口掏出了一枚水晶球,在完美无瑕的球体中,数不清的粒子在作高速运动。这个宇宙中几乎没有生命体能够确切地观察到其中粒子的运动规律,似是有序又像无序,在运转中你觉得你看见了宇宙的真理,却又在下一秒钟散成漫天飞雪。
这就是所谓的天之核心,某种世界构成的投影与具现。
“你想用我的向量之心去做什么?”
“it‘sasecret.”
“要借多久?”
“大概……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年吧。”
“………………”
冰之帝皇一言不发把向量之心重新填回胸口,一剑斩向应昆仑。
“混账!这么长一段时间你拿去了我用什么?!”
“等等,有话好说!我自有妙计!”
二人的身影在不同空间层面变换了几下,再次于主物质位面稳定下来时,应昆仑已少了左手食中指,琪露菲亚诺则是折断了一对翅膀。
“给你看看我的计划……”
应昆仑甩甩左手,重构了缺失的双指,然后双手按在了琪露菲亚诺的太阳穴上。某种高频灵波正传送着大量信息,在对方脑海中描绘出了安全的幻象。
“怎么样,很厉害吧。接下来你只要被我吃掉一万三四千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在我肚子里安心睡觉,用不到发动能力,接着……你就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唔……看起来的确不错,很有趣。”琪露菲亚诺眨了七八下眼睛,被巨量的数据占用了大部分的处理器资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在上一次会议里,我和老大都是反对你提案的人……你应该知道那是为什么……我们……不想你死啊……”
“世界上的天之君只有我们这么几个家伙,虽然你叫人起床的时候很讨厌,但是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互相理解的人,世界上,能够与我们平等相处的,只有我们……你明白吗……”
琪露菲亚诺的声音像是低低的哭泣。
“当晨星坠落于巴别之顶时,我以天外混沌海发誓,将以天元之名革新世界。”
应道枢抬起头,不去看琪露菲亚诺的身姿。
“要拿走我的心,就打倒我吧。”
琪露菲亚诺重新握起长剑,三对羽翼在背后凝聚得完好无缺,整个北冰洋呼啸起来,回应着主人的意志。随着长剑挥下,第一个超越凡世范畴的指令从莹白的双唇中吐出:
“地球。停止。”
八云紫手一抖,精致的瓷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洒了出来,把白色长裙染污了一块。
“怎么了?”
“不知道……”
八云紫一口饮下温暖的咖啡,以此镇住那片回忆带来的彻骨冰寒。
“我”举起那枚晶莹的美丽头颅,她的白色长发残缺不全,颈椎裸露在外,像是从腔子里硬拔出来的。她无奈地淡淡笑着,“我”吻了吻她,然后……
一口吞下了她。
那种感觉真是无可言喻。
“公元前一万两千年,处于极昼期的北极冰盖在一个小时内融化了五分之三,引发了史前的大洪水。这场洪水被多个地区的上古文明记载,并且成为了神话的雏形。”
夏洛特合上书,洞彻她脑髓的眼神深藏在墨镜后。
“这是在异类的历史中清楚记载的事实,正统的非人史官列出了几种可能性,比如空间变动、星轴逆乱等等……但是天阶以上的生命体都能感觉到,那是两个元天之间的碰撞。在那决定这颗星球命运的一个小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了那一片大陆上,关注着最后的胜利者,并且祈祷地球平安无事。”
“当然,如我们所知,最后,那个名为应昆仑的怪物从那里走了出来,北地失去了它的主宰。”
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在八云紫的心湖里荡起了一圈不小的波纹,她略微有些失态地向前微倾,问道:
“应昆仑……是谁?”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夏洛特重新翻开书本,拈起一支笔,在“生命层级”一节上打了一个圈。
“阿紫,你知道吗,众天之君同级的‘场’会互相抵消,也就是说,在一方抵抗的情况下,另一方是无法用自身的权限去直接影响对方的……这意味着,虽然我能够改变命运的流向,但是始终有跟我同样存在的那几个人,他们的命运就像是钉子,把世界束缚在这个范围内。我无法改变他们。无论世界转过几个因果线,他们都能独立于历史之外。”
“阿紫。”夏洛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有跟我同一层级的力量……在抗拒我加诸于你的命运。”
“加诸于我的命运……是什么意思?”八云紫捏紧指关节,充满疑惧地注视着夏洛特。
“阿紫,你还记得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八云紫用力捂住额头,一种时空上的怪异疏离感袭击了她的头脑,令她不能言语。
“我的源头是因果的概念,事实上,离我物理意义上的距离越近,因果线就会变得暧昧不明,很多时候,不知不觉之间,你的过往就会换一个形象……”
“这个世界的历史在我眼中只是脆弱的沙尘构成的书页,可以任意涂抹撕毁,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要自我放逐到黑暗的虚无……你知道吗?我给那个因为我的痛苦而凭空出现的地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地狱。那是我锁住自己的牢笼。”
夏洛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摘下了茶色的墨镜,唇角的獠牙如深藏的匕花般绽放。
“现在,阿紫,经过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一次的命运变换,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惋惜地说。
“恐怕,现在你的智力大约已退化到了……五到七岁人类幼童的水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我看不透他啊。”
夏洛特拈起银勺,搅了搅杯中冷去的咖啡。
经过了一天的跋涉,公主的座驾在一座黑色的森林里停留了下来。
裹在厚重大氅下的国王走下车,用手杖敲击着地面,低声道:“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矫健的女侍熟练地收集枯木树枝,迅速地点起了一堆篝火。沉默不语的高大车夫去四处转悠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扛了一头母鹿。
国王坐在篝火边,拄着手杖,猛然拧起了眉毛。
“我亲爱的莱蒙将军,我似乎有些失策了。”
狼人用自己雄健的身躯为瘦弱的吸血鬼遮挡风雪,索菲亚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
“公主殿下不见了。”
“有人用相当高位的术法将她掠走了,或者说,是她自己逃走的?她存在的潜力已经被过于频繁的因果变换开发出来,拥有了对我能力的抗性,现在就连我也侦测不出她在因果层面的行踪,有趣……我大概能猜到转移她的是人谁,可惜,没人陪我玩游戏了。”
“陛下,需要我们率人去找殿下吗?”
莱蒙的声音浑厚地在胸腔里震动。
“放出人手去找吧,但是不要惊动她们,通知我就行了。”
夏洛特站了起来,大氅一卷,三人连带马车都消失在了夜晚的冷风中。
八云紫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被脚下石头断枝之类的障碍绊到,幸好她的身手还算敏捷,一路上没有摔倒。
只是在车厢里小睡了一会儿,猛然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个人遗弃在了树林里,高声呼叫父王以及侍从未果,只好确定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树上有某种东西在窥伺着她,偶尔会听见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父亲——”
再一次大叫这个称号,是因为不记得父亲的名字,因为自己的笨拙而不由得泪流满面,也是因为恐惧?
树枝折断的声音,野兽吗?
“来人啊——救救我——”
一直以来,只能像这样无助地哭泣,像是一个玩偶,或者连玩偶都不如,此刻的此刻,连自己的过往都变成一片空白,如同一个婴儿。
我想活下去。
好想活下去。
冷静下来,放松心情,能活下去的。
第一,我要活下去。
……
我,是谁?
皮肤白皙滑嫩,虽然没有复数审美标准做参考,但应该是被称作美人的那一类。
很健康,不,简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服饰很华丽,是西欧式的巴洛克式长裙。
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些知识……
一亿两千三百四十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九乘以一亿两千三百四十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九等于一京五千两百四十一兆五千七百八十七亿五千零一十九万零五百二十一。
运算快速,逻辑清晰,拥有超越这时代理论上的知识……
我一定不是正常人。
至少,第一件事确认了。
就像是离开冬天的湖水,冰面渐渐裂开,凝固的大脑重新吱吱嘎嘎地运作起来,但是潜意识在拼命逃开某件事。
八云紫的理智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逃避的是什么。
是目前,正孤独一人身处于森林中的恐惧。
是恐惧吗……这种感觉……这就是感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一部分正在狂喜欢呼。
像是夏天的知了从泥土中钻出来,看见遍布天地的冰雪,就算知道是会致命的东西,依然发出了内心的欢鸣。
“你在笑什么?”
从树上跳下,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人这么问。
八云紫因为突如其来的震颤而一瞬间说不出话。
“我问你啊,上一刻还在哭泣,还在呼喊,下一刻,为什么你露出了微笑?”
黄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的毛皮大衣,抱着手,赤足站在森林污秽的泥土上,令八云紫想起莲花。她的神情从容自然,却很有压迫感。她的表情专注得就像此刻这个问题决定着全世界的命运。
“你……你是谁……”
“名字只是个代号,不足挂齿,有的人把名字当做是不可更改的荣誉、尊严,但有些人却只把名字当做一样道具,用厌了就换一个,开启另一个故事……我认识的长寿者都喜欢后一种选择。我注定是个短寿的人,所以我只有一个名字,你可以叫我商薇蓝。”
八云紫怔怔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她要大一圈的女人,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的那种女人,用女子这个词可能适合些,青涩的余痕渐渐被妩媚颜色覆盖的那一种过渡期。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一个注定长寿的人,所以你必然会拥有数不清的名字,在恒河沙数中,现在适合你的那一个代号,八云紫。”
“八……云……紫……”
这几个音节在舌头上吐出的质感很像某种无机物。比如塑料做的奶油,嚼之如蜡。
“请你帮帮我……”
八云紫低下头,哀求道。
女子把她的脸捧起来。
“你想让我帮什么?”
“我想……活下去。”
商薇蓝闭上了双目。
“你的意志,我确实地收到了。”
八云紫一瞬间觉得她似乎不光是在对自己说话,这句话中蕴含了某种十分复杂而深邃的情感。
“既然你想活下去,那我们就应该上路了。”
女子从虚无中取出一件大氅披在她肩上。
“斯卡雷特氏已不再能够信任,整个欧洲都遍布我们的敌人,接下来我们要步行穿过南极,越过世界树的遗迹和极北王座的残骸,从巴芬岛进入北美洲。”
“……什么?”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不过你能做到的,因为你已经做到过了。”
“等等!”
八云紫拔出靴子里的短刀,指住商薇蓝的眉心。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这都是为什么!?”
商薇蓝挑了挑眉毛。
“你问我是谁?”
“……是。”
“我是商薇蓝,商朝皇族的最后孓遗、忘川归来者、幻术之主、江北剑圣、虚空藏菩萨、黄大仙、无志斋斋主、域外天魔、胡小妹、远东之王的左手、五斗米天师道第五代师君、国子监祭酒、道元左辅……你想听哪一个?”
“……”
“我的主人把你托付给了我,把你的监护权移交给我,我就会尽到我的责任,把你导入正确的轨道,并保护你直到他重新夺走你。”
“夺走我……?他……?”
“是的。”
商薇蓝露出不怀好意的危险笑容。
“令我十分高兴的一点是,你现在是我的所有物了。”
新的冒险旅途开始了。
商薇蓝:主角换了,回目格式自然也要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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