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广告1日色流金, 暮云合璧。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陆衡之的宅子位于凌阴里,乃汉时藏冰之所,周围居住的多是中级官员, 道路两旁种植着梧桐白杨槐树等, 叶子稀稀拉拉的坠在树枝,透下昏黄惨淡的日光来。
树后则是两排低矮的坊墙, 横纬竖经,将洛阳城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棋盘。时至黄昏, 道路两侧的里坊门次第关闭, 道路上行人减少。一身妃色骑装的斛律岚掩身在坊墙后, 手里持了把小弹弓, 只露了半个脑袋, 焦灼而不耐烦地打量着道上行人。
自前日嵇邵告诉她陆衡之的相貌后, 这几日她心里就一直痒痒的, 想找人将人收拾一顿给兄嫂出出气。笙笙却劝她,那位陆郎君如今也是朝廷官员,倘若事情闹大,定会传入阿嫂耳中去。
思来想去,唯有借口归家自己溜出来, 埋伏在坊墙之后, 预备用弹弓给他好看。
守株待兔得久了, 背心弓箭下压着的妃色骑装也透出一点隐隐的湿意, 斛律岚一颗小脑袋若黄雀儿隐在坊墙后,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修长挺拔的影子缓缓从街道那头走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 素衣青马, 就是他了。
太常丞是右从四品, 理应身着公服,但因身在丧期陆衡之多日只穿素服,斛律岚也是因此笃定。待他走得近了,眉心讶色却越来越浓——那日去往永宁寺路上在铜驼大街遇见的囚犯,怎会是他?
相貌倒是极好的,清俊秀雅,珠玉湛湛的温润,也难怪阿嫂会念着他……
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抽出一把黄金弹弓,捏紧弹丸,拉弦,对着那匹瘦弱青马的马蹄子射去。
弹丸在疾风中“咻”的一声,疾若利箭破空,精准无比。马背上,陆衡之早在进入街巷之时便已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儿霎时扬蹄而起,几与地面垂直,好巧不巧的躲过。
“暗箭伤人岂是君子之道,阁下在此等候我这么久,何不出来一见。”
他身手矫健,轻轻松松制服住受惊的马匹,扯住缰绳回转过马头,语气嘲讽。
斛律岚险些气窒,“咻咻咻”地连射数发,却都被他以马鞭一一接住反抛送回来。气得她把弹弓狠狠往墙上一砸,取下背上的弓箭搭弓拉弦瞄准了对方。不想他竟已回过头,两相视线就此对上,陆衡之清泠如春水的黑眸中微起涟漪“是你。”
“斛律娘子。”
被他唤出名字的一瞬,斛律岚控弦的手霎时就顿住了。既已被识破,索性抛下羽箭敏捷地跳上坊墙,俏面上怒色有如冰下涌动的岩浆“阁下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陆衡之视线如朔风扫过她尚显稚嫩的面庞,若是南朝的小娘子,必定会羞得红云满面低下头去,可她却一动不动地,目光如箭矢迫到他脸上,带着隐隐的火气。
他不应,只问“是魏王殿下派你来的?”
其实想也知道,能骑马陪在她车边、与她亲密无间交谈的,必然是魏王府里的正经主子。魏王又未娶妻纳妾只有一妹,自然就是她了。连魏王的妹子都这样维护她,她在魏王府定是过得极好的了。
心间一黯,她本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当初送她走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想的么?送走她,她和城中的百姓都能活下去。而留下来,她定会陪着自己一起死。
他从未想过第三种、第四种可能,从未想过,一向刚烈贞洁的妻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否会寻死。亦未想过,那位魏王是否会善待她。又或者只是他不愿意去想罢了……
俏生生如朵石榴花的小女郎负手于后,脚尖点在坊墙上悠悠画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阿干日理万机,怎会在你这南人身上费时间?是我自己来的。我就是要替我阿嫂,好好教训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她说得正气凛然,眉目灼灼,立于夕阳朔风之中红裙飞扬,恰如一朵被风吹开的火红的石榴花,实是娇美绝伦英姿飒爽,抽过腰间的马鞭,跃下墙即朝他劈来。
飞舞的马鞭若银龙在空中一闪,陆衡之黑眸静静凝视着跃入眼帘的那道倩影,不知怎地,倒想起阿窈初嫁给他的那一年同他学骑马的时候,也是穿着这一身火红的裙子。
她素来不喜张扬的红色,除却新婚之夜,那尚是唯一一回。
他眸中不觉露了些温柔笑意,若春水汤汤,耳边却“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竟是被她鞭子抽到了脸上。
斛律岚见他不闪不躲,眼中竟还落了些奇奇怪怪的温柔,霎时脸上一红,向后跃出数丈远,怒道“你怎么不躲!”
他回过神,眸光淡淡“小娘子说得不错,陆某原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你既是替阿窈来教训我,陆某甘愿受罚。”
来时本就是为了教训他,未想对方如此爽快利落地便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斛律岚道“你既抛弃了她,就该远离她,为什么又要来洛阳破坏我兄嫂感情?你可知……”
却一时语噎,她虽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的,却也看得出来,阿嫂始终对阿兄不冷不热的,不管有没有这人出现都是这样。她不知是为什么,阿兄待她不好么?便只能归于陆衡之身上。
“为什么?”
陆衡之嘲讽一勾唇角,却拿起腰间佩着的同心玉,指腹缓缓摩挲着,神色温柔“这应问你的兄长魏王殿下才是。”
“去问问他是如何得到我的妻子,又是如何在建康散播流言污我与他暗中勾结,置我全家上下三百口人一夕殆尽。陆某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从未对不起他。”
他轻拉辔头,不再理她,缓缓前行。斛律岚眼中蕴满疑惑,举弓瞄准他寒风中清瘦萧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刻,转身即走。
陆衡之单人匹马,缓缓行回凌阴里天子御赐的那处一进制的小院。
原本圣上还赐了几个宫婢,但以他的俸禄尚且养不起这些人,便也推脱了。此时夜色渐浓,明月东升,流银光辉里枯叶哗啦啦地响。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在门前,去摸拴在门上的锁“小娘子还不肯走?”
眼前却一黑,几条人影从坊墙旁蔽身的梧桐树上跳下,持麻袋将他从头套到尾,脑后遭了重重一击,棍棒如雨而落。
翌日早朝,官员点卯,陆衡之便没有来。太后疑惑地瞧了瞧坐于文臣之首的斛律骁,吩咐宦者“派个人去瞧瞧,太常丞如何还未至。”
斛律骁尚未察觉,正向天子禀报《尚书》重修一事。谢窈修书的书稿早被太后分发给了那五位协助她修经的经学博士,如他所料,除却嵇隽,其余四人皆持反对意见。
理由是经典乃国家大事,怎能草率地交予妇人之手,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甚至看也未看便将书稿打回——这些迂腐的老头子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傲骨的,即便知晓对方位高权重也不惧怕。反而觉得若真被对方“迫害”至死,才是留名青史的好事。
“陛下,既然几位博士的意见与我妇不一,那么以臣之见,当进行公开的辩论,请诸位大臣旁听,陛下意以为如何?”
他起身奏道,长身玉立,如松如岳。
高晟宣笑道“若要举行公开的辩论,岂不是男男女女混合一室,我等又都能瞧见那位夫人的样貌?听闻夫人乃绝代佳人,前时谯国嵇氏的小郎君拜在她门下学习《尚书》魏王尚要设屏隔绝,怎么如今却又如此大方起来?”
斛律骁厌恶“大方”这个词,冷着脸道“几位博士说得不错,经籍之传承关乎千秋万代,不得不重,若不公开举行辩论,岂能服众?若真是伪书,难道以济南王之见,就这般稀里糊涂地学下去?贻误后世学子?若不是伪书,也能安定人心,此实乃万全之策!”
又转向太后“自然,济南王所言也有道理,臣恳请太后在太学为臣妇划拨杏台为辩论之所,设屏以绝男女,陛下与太后、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太学官员太学生则在台下参与旁听,如何呢?”
太学中的杏台乃昔年大儒郑玄讲经之处,中间有高台,四周有回音壁,回音效果良好,台下更可容纳数百人。
太后想想亦觉不错“魏王想得周全。”
《尚书》真要修成,这青骓马的声望必然又会大涨。高晟宣犹要反对,这时却见一身素袍的陆衡之在两个小黄门的搀扶下入得殿来,左脚微跛地伏于殿下行礼,不禁笑出声“太常丞这是被哪个仇家寻了仇?怎地这幅尊容?”
众人纷纷回头,果见他一张俊秀玉面遍布青青紫紫的伤痕,又都悄悄看向了斛律骁。
斛律骁视线冷冷一瞥,见了他这幅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形容亦是微惊,嗤笑作罢。小皇帝关怀地叫了太医来,陆衡之却坚持禀道“是臣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无关他人事。擦了些药也就好了,陛下不必为臣费心。”
高晟宣则趁机道“太常丞不必害怕,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乃是重罪,你说出来,陛下和太后会为你做主的。”
“是啊,朝廷不会置之不顾的,太常丞可不要因为惧怕对方权势而瞒之不报。”
高晟宣的党羽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明言是魏王的行事。陆衡之却始终坚持是自己摔的,斛律骁懒得与之争辩,威胁地瞥了眼小皇帝,高长浟无奈劝和“今日的廷议就到这里,明日再议吧。”
下朝后,斛律骁脚步一刻也未停,径直策马奔回公府。谢窈正在关雎阁的窗前做针线,便见他风尘仆仆地踏进门,剑眉星目,熠熠生光“有一件事,孤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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