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爷子那天从草儿家回去后,就卧床不起。三天没过,便驾鹤西去了。
梁家的儿孙在村里口碑不好,谁家有事儿也很少前去帮忙,以至于梁老先生的后事办得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草儿爷爷去送梁老先生了。
那天草儿在姑姑家里跟大表姐小丽在一起,大表姐刚结完婚回来住家,表姐夫从包里捧出一大捧海棠给草儿吃。
表姐夫瘦高瘦高的身材,二娘没瞧上,更主要的是表姐夫家是市里的,姑姑家的小丽攀了个高枝儿,二娘心里装了多少羡慕嫉妒恨,只有她自己个儿明白。姑姑虽然和二娘不和,但是表姐结婚是大事儿,大事儿至近亲属都得到场,哪怕都各怀心思,这过场该走的还得走。
“小丽女婿长得这大个儿,多好!大个儿门前站,不穿衣服也好看。”二娘一仰脖“滋滋滋”连着干了三杯酒。
新姑爷被舅丈母娘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又被这么**裸的一夸奖,被幸福画满微笑的脸不知是热得还是羞得,粉红。
转回身,二娘翻瞪着眼睛把白眼仁儿留给了去下一张桌子敬喜酒的新郎新娘,跟邻居张大娘嘟囔了一句:“瘦得像麻杆子似的,长得高有啥用,啥力气活儿也干不了。结吧结吧,闺女早晚是人家的人。小丽那个厉害精,到人家两天半不得给撵回来。”
“老二媳妇儿,你家老太太刚去了还不满百天,小丽就结婚,不好吧?”邻居大娘满脑子的习俗规矩。
“人家日子早就是老爷子给看好了的,老爷子说能结,那就能结呗。不好才好呢,小鸡儿还真能变成凤凰咋地?”
她就不望着小丽能有个幸福的婚姻,如果曾经厉害得让她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多言多语的小丽真的能从婆家被撵回来,她得多解气呀!
草儿看着二娘阴阳怪气的模样,想起爷爷讲吕布睡梦中被手下人擒拿,刘备拿话刺激曹操断下杀心的那个故事结尾时的感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叵测呀”,这句话送给这个模样的二娘再合适不过了。
大娘二娘还有英子她妈总能在草儿家房后偶遇,她们碰到了一起,那压低了的声音比鬼故事更吸引人。
“你说这猫头鹰还真邪乎,咋说把人的魂儿给勾走就给勾走了呀?”英子妈三十不到,齐耳短发,小头瓜子脸儿,大眼睛滴溜溜直转。
“那可不!那孙大明白不也是给猫头鹰把魂儿勾走滴?!这世间啥事儿都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没事儿绕着点儿那玩意儿走,可千万别被那东西撞上。”四十多岁的邻家张大娘已经是满脸沧桑。
草儿二娘使劲儿夹鼓了一下她的小眼睛,“哎呀老张婆子,你就别吓唬人了,猫头鹰哪能那么邪乎,啥事儿还不都是赶上了,那天我还看着猫头鹰了呢,我不还好好滴?啥事儿没有。”
英子妈双臂拢肩,惊恐不安的声音又尖又细:“我的妈呀,你可别说这话,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没听说过说啥来啥呀!”
二娘一哆嗦,推了英子她妈一把:“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老娘们!呸!呸!呸!”二娘侧过脸朝地上使劲儿吐了三口吐沫。据说什么不好的事儿刚说出来就给它吐上三口吐沫,都能被这三口吐沫给淹死。
三口吐沫能不能淹死不好的事儿草儿不知道,草儿知道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英子她妈脸色惨白,不敢再继续讨论猫头鹰,她的手从肩上撂下来,在小腹裹着的围裙上蹭了蹭,然后她一只手停在腰间,另一只手摊开,掌心向下微成握状,搭在鼻子底下,乱蓬蓬的短发往前一凑:”你们知道吗?我听人家说老梁头死那天,梁老大媳妇一滴眼泪都没掉。”
“老二媳妇儿和老三媳妇儿还翻老爷子的行李呢,好像啥也没翻出来。”邻居大娘拨弄着手指头上的顶针,轻描淡写地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你说老梁头这一辈子咋就没攒下两个子儿?不定是给了老四家了吧?”草儿二娘捋了一下额头上参差不齐的刘海儿,露出被头发长年累月遮挡着的皮肤。那块儿皮肤白得有点儿晃眼,像二娘那一丝不挂的身子一样晃眼。
那天傍晚草儿无意中看见二娘一丝不挂的身子,把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晃得生疼。
那天傍晚爷爷说让草儿去二大爷家把斧子拿回来,草儿就屁颠儿屁颠儿的去了。
二大爷会木工活,耳朵上常常别着一根铅笔,不推牌九的时候,就是一个标准木匠,打(做)个桌子凳子柜子扁匣,有模有样,村子里边的人家有时候也上他这来定做。二大爷二娘要是都好好过日子,那日子肯定错不了。
草儿天天搬着的那个小板凳,就是二大爷还没结婚的时候学徒的活,爷爷用啥东西都知道爱惜,啥东西也都用得长久。不像二大爷,斧子都不知道买了多少把丢了多少把。他家闲乱杂人太多,丢个小来小去的东西,太正常了。尤其是输红了眼的人,顺手牵羊的从他家捎点儿东西,感觉都是理所当然的,谁叫他是东家(东家在这里是指放赌局的人家),谁叫他抽红(赌局不白放,每局都要抽取一部分钱,叫抽红),不顺他点儿东西都会觉得对不起他。
去西院的二大爷家得从房后绕过去,两家院里有一堵高墙,爷爷说墙高点好,省着那几个淘小子老爬墙头听声。
二娘家的房子是个老房子,草儿使出好大的力气才把钉着一条黑胶皮的木板门(黑胶皮起的是弹簧的作用,能自动的把门带回来关上)拉开一个缝,使使劲儿她想再拽大点,但是力气小,门紧,拽不动。草儿一缩身子骨,就从门缝钻了进去,木板门“啪”的一响,自动关严了。
双手推开悬挂在眼前的黑色棉门帘子的一角,一道白花花前后左右摇来摆去的光,让草儿惊在了门帘子底下,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那道白光,在黑漆漆的厨房,是那么地明亮。草儿揉了揉眼睛。
“二,二,二娘!”
是!是二娘!二娘**着全身站在那里,胸口那一对白生生的东西活蹦乱掉的颤悠着,特别扎眼。
草儿忽然想起妈妈,想起妈妈那丰满的胸脯。
那胸脯是属于草儿的,草儿怎么摸怎么捏,妈妈都没说过她,妈妈还拿自己的额头蹭草儿的额头,还用嘴亲她的脸蛋儿。别的女人从来没让她摸过那个地方,也没哪个女人亲过她。姑姑都没亲过草儿,草儿也没摸过姑姑的胸脯。
妈妈其实挺好的,草儿就是吃妈妈那胸脯上的奶水儿才长得这么水灵的呀!
“妈妈为啥就不要我了 ?!”草儿眼睛有点儿疼。
二娘**着身子,听到门响,惊慌失措的弯着腰前后左右转着身子找东西。草儿揉眼睛的功夫,二娘拿起锅台角一个盆子上的高粱杆儿盖帘儿挡在了小腹下面。
“你来干啥?”草儿听出二娘的声音和往日不同,沙哑里藏着尴尬,恶毒跑没了影。
“我,我,噢,我爷让我来拿斧子。”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啥的。草儿的手还在擎着黑乎乎的门帘儿,她把眼睛迅速从二娘那雪白雪白的胸脯上移开,划过又大又圆的黄盖帘儿,落在二娘**的脚上,那脚真白。
二娘看到草儿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她踩在鞋子上的脚指头向里佝偻了几下,那么的局促不安那么的无地自容。“斧子在柜底下,自己拿去。“
草儿忘了手里还举着门帘儿,收回晃得生疼的目光迈步就想往里屋跑,结果前脚后脚叠在了一起,幸好一把抓住还没放下来的门帘儿,这才免了摔倒。
草儿使劲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一步并作两步从二娘身边跑过去。二娘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个盖帘挡着小腹,身子随着草儿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草儿目送进里屋。
里屋就二大爷自己,他在炕头围着被子斜倚着墙,手里握着一把笤帚疙瘩,眼睛看着窗外,沉重的呼吸拉着肩膀一起一伏。那支铅笔还在他的耳朵上别着。
战争的硝烟还没散尽,不知道二大爷啥时候才能消了气儿让二娘穿上衣服回到里屋。草儿忽然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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