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姑娘你就回去吧,你是金凤凰,我们这个小地方树低风大,泥粘水浅,不是你能絮窝的地方。老疙瘩年前就得把婚事给办了,这眼瞅着离过年也就一个月了。他的心都不在你身上,你还这么痴情有用吗?你还有部队,还有大好前程,要是都葬送在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身上,多不值得。”
草儿姑姑前边说的都是真心话,后边说自己的弟弟薄情寡义,那无非是为了贬低老疙瘩抬高姑娘的身价而违心说出来的。别人不了解老疙瘩,自己了解,要不是真心怕耽误了姑娘的大好前程,老疙瘩不会一直躲着不见的。
草儿姑姑这话说完的第二天就开始老往王老爷子家跑,忙里忙外的为弟弟准备结婚大事了。这一开始忙,全家人对姑娘的态度也明显的冷淡了下来。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想要忘掉一个人是何其的艰难!如今,不选择离开和忘却,她又能选择什么?她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个虚无飘渺的未来再继续纠缠下去吧?她总不能为了那么容易就轻易放弃一切的人也放弃自己的部队自己的父母自己的青春吧?
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有一些人来,又会有一些人离开。有的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无声无息,然而有些人,会像小鹿一样撞开你的心门,以欢快的姿势停留在你的生命里,当他离开的时候,让你爱恨交织欲罢不能。谁和谁能够一路走下去,上苍早已安排妥当,这种缘分,就像是手中流沙,握得越紧,失去的就越多。那就放手吧!彼此放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姑娘擦干了眼泪,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小村。
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儿妈顺理成章的在那个春节前就成了王老爷子的准儿媳妇。
王老爷子先给草儿姥姥买了一座房子住下了,紧接着铺红挂绿鞭炮齐鸣地把草儿妈妈娶进了家门。老两口小两口南北炕住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草儿妈妈洗衣做饭喂猪打扫勤劳善良,来人去客迎来送往张弛有度。草儿爸爸在社里当上了民兵连长,兼管社里的全部机井,起早贪黑毫无怨言。
转年春天,万物复苏,冰消雪化。都说节气应人,春分一到,地皮就干了。春分一过,王老爷子就开始准备给老疙瘩盖新房。
七十年代北大荒的人们住的几乎都是土坯房,想盖房子就得先脱坯。脱坯就是泥土里混入麦秸之类的碎草,和(huo)均匀,醒好,然后把醒好的泥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头板模子里,用手把泥摊满模子,抹平,再蘸点儿水抹光滑,最后小心翼翼的把木板模子拿下来,一块土坯就脱好了。草儿二大爷家西边就是池塘,池塘里的泥被小村的碱水泡的又滑又软,村里人们盖房几乎都到这个池塘里挖土脱坯。
春秋两季是脱坯的最好季节,这两个季节雨水少,坯干得快。为了方便村民托坯,社里用水泵把池塘里的水都抽干了。用小推车推来几车碎麦秸,乡亲们撸胳膊挽袖子就下了池塘,和泥的和泥,脱坯的脱坯,一会儿功夫,池塘边上就摆满了一趟一趟整齐的土坯。
坯脱好了,草儿爸每天都会抽空过来把它们翻上两个个儿。立夏,一块一块方方正正薄厚均匀的土坯彻底干透了,一车一车的土坯拉到新房场码成了垛。金黄金黄的苇子用社里架着挎杠的大马车(马车的三个边上绑着的圆木叫挎杠)从附近的大苇塘上拉回来了,左邻右舍的妇女们用她们的巧手打出了一张又一张密实光滑的苇帘儿。小村人的欢声笑语荡漾着初夏的阳光,乘着漫天飘扬的芦苇花儿,在小村的上空久久的徜徉。
黑土地上大片大片的麦苗绿油油的,一垄一垄的苞米苗整齐的迎着春风舞着小蛮腰。机井里抽出来水在一条条白龙嘴里翻着水花(白龙是灌地排水用的圆形的软塑料筒,因为又长又可以随意搬动成各种姿态,在黑油油的土地上像一条条飞舞的白龙,故得此名。),谷子糜子高粱都在白龙喷涌出来的水花里快乐地歌唱着,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切准备就绪,王老爷子亲自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工了。房子说盖一天就能上梁,王老爷子亲手在大梁中间儿系上通红的红布,红布中间拴上了一个巴掌大小朱元璋的开国大铜钱。劳头忙的(就是帮着主人家张罗事儿的)口中念念有词:“天地开仓,大吉大祥。升梁头,事事顺!升梁尾,代代强!升——梁!”
这边礼成,大梁停稳,劳头忙的又喊:“放炮杖!”噼噼啪啪的鞭炮,合着人们的欢呼,如同一曲欢乐颂在天地间倾情奏响。
草儿爸爸妈妈很快就搬出了王老爷子家的北炕,自己顶门过日子了。
当年的媳妇儿当年的孩儿,社里正在忙着扒苞米的时候,草儿出生了。草儿一出生,这个家里热闹起来了。草儿一周岁半的时候草儿弟弟大军出生了,儿女双全的小日子虽然清淡却也热热闹闹有滋有味儿。
草儿爸早就丢掉了刚回来时的灰心丧气,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草儿妈相夫教子,偶尔趁着孩子们睡觉的时候或者在奶奶家的时候编几张炕席搞点副业。炕席编好了,草儿姥爷偷着给背到县城卖掉,也能换回一些微薄的收入。那个年代编炕席卖炕席都要在暗中进行,因为这是在搞资本主义,被发现了,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个年代的农村人,每天男的忙着上山,女的忙着孩子,说什么爱不爱,谈什么情不情,不打不闹就是好日子。
如果一切都可以这样一成不变的走下去,我相信这绝对是一种千金难买的幸福!如果万事都能如善良的人们所愿,那么我们该如何感谢苍天厚土!人们都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苍天也怕老,只能无情罢!风平浪静,一切相安无事的日子转眼就到了尽头。
这一天,草儿爸在地里灌溉完,他关了机井的电泵,卷起一条一条白龙,把它们抱进了井房。锁好门后,他扛着铁锨来到地头,在原先就叠好的横坝上又埋上了一些土,以防肥水外流。这都六月了,天还没下雨,社里这好几百晌庄稼可就等着这机井灌呢。草儿爸知道,累也就这几天,灌完二遍地,他就可以轻松了。
收拾停当,一弯弦月已经升上了高大茂盛的杨树梢。看着自己灌好的这一大片庄稼,想着秋后那一车一车又黄又大的苞米棒子,浑身的劳累瞬间就跑没了影,他美滋滋地吹起了口哨。一边吹着口哨他的心里一边捉摸着:“草儿妈这一天带两个孩子也挺累的,偷空还得编炕席,她自己都不知道吃没吃上饭,能有空给我准备热乎饭吗?上老爷子那去吃一口,这不就省得草儿妈再起来做了么!”这样想着,人就径直去了王老爷子那。
吃过饭又唠了会儿嗑,每次去王老太太总得一遍一遍地嘱咐要好好过日子,好好疼草儿妈,好好教孩子的话 ,草儿爸都能倒背如流了。人已经娶进家门,孩子也抱了俩,哪能不好好过日子呢?除非,除非老天不让。
往自己家里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偶有一两声狗叫,也都懒洋洋的。池塘边的青蛙们也安静了,间或发出的几声嘶鸣,也是那般微弱。整个小村,都进入了梦乡。
东房山头的栅栏门紧锁着,草儿爸掏出钥匙打开锁,他不想吵醒屋里睡着的母子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弯弯的月亮把小院照得通亮,篱笆墙里的柿子秧刚刚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花托,散发着涩涩的青柿子味儿,草儿爸深深地吸了几口,夜色越来越沉了。
脱了满是泥巴的半截水裤,搭在晾衣绳上,他顺手把里边的一身军装也脱了下来。草儿爸喜欢穿军装,那个年代当兵经常发军装,穿不完的可以拿回家。除了领章和帽徽,军装军帽军鞋还有军用背包,每个当兵的人家里都有。
草儿爸脱得身上只剩下了秋衣秋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北方的初夏,深夜竟然还很凉。他轻轻地推开外屋门进了厨房,厨房有个小侧窗户,没挡帘儿,依稀可以看见锅台。草儿爸爸摸了摸锅盖,余温还在,看来草儿妈和孩子们都吃了。他摸索着把从老爷子家给草儿妈带回来的咸鱼饼子放在了锅台后,锅台后是连着炕的火脖子,那上边还很热呼。
轻手轻脚地推开里屋门,里屋的窗子上挡着窗帘儿,屋里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孩子和妈妈的呼吸声很均匀。脱掉趿拉着的军用胶鞋,他一抬腿上了炕。平时他就睡炕头,草儿妈从来都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搂着孩子们睡。
上了炕,一拽被子发现草儿妈睡在他的位置上。他想也没想,掀开被子就钻进了热乎乎的被窝。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安宁。
草儿爸吓得一把拉住了灯绳,一百瓦的灯泡“唰”的就亮了。
在刺眼的强光下,草儿爸赫然发现在自己被窝里披头散发大喊大叫的竟然是草儿的五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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