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十九

    柳生回县后,便把与王琪诗的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移交和赴氮肥厂上任的准备上,还抽时间给家住老干局的孙鸣明打了个电话,告诉孙鸣明两天后他将去氮肥厂报到。县贫协取消后,孙勇被调到县老干局,孙家也就从县委大院搬到了老干局。

    两天后的清晨,柳生办完一切应办的手续,清理好一切属于个人的东西,正式离开了县城。这天,县里本来是要安排车送他去氮肥厂的,他觉得东西不多,近几天晚上回家又陆陆续续带回去了一部分,从县城有一艘途经柳树湾村的小客轮,他便谢绝了。他为什么要弃旱道走水路,这里边还有一层说不太清楚的原因。

    客轮是一艘小气轮,承包人是孙鸣明的哥哥、水运公司职工孙鸣亮。孙鸣亮身材魁伟,膀粗腰圆,两腮网满了乌黑的络腮胡子。他不知从那儿弄来一套海员服装,紧巴巴套在滚圆的身体上,虽显得有些滑稽,却也不失几分英武。他热情地帮着柳生把行装提到船上,在驾驶舱里,柳生又见到了孙鸣明。孙鸣明还穿着前天那套衣服,也许因为前天那次接吻,她见了柳生有些难为情,柳生也感到很难堪。两人出于礼节性,简单地应付了几句,柳生就单独一个人到船头去了。

    汽轮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河道“突突突”地向前推进。这条内河客运轮,每天早晨从县城发船,沿着“石油公路”旁边的九龙渠进入神犬河,再驶入莲花港,沿途停靠氮肥厂,柳洲乡,最后到达区政府所在地婉市镇,往返四十多公里,每天跑两个来回。这条航线是近两年由孙鸣亮申请、河运公司核准后开发的。对城乡联络和水乡人民的经济开发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柳生斜着身子靠在船头的拦杆上,一丝春风轻轻拂动着他乌黑的头发,使他觉得特别的舒坦和轻松。河道两岸杨柳拔芯,嫩草含翠,农舍依稀,炊烟缕缕,莲荷破水,新蒿染绿,一抹细纱般的晨曦轻轻环绕在树丛村舍间,把“啾啾”乌语掩饰在神奇的意境中,更使他感到心旷神怡,整个身心犹似置身于诗情画意之中。他忘记了刚才见了孙鸣明的难堪,想起了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处照我还”的诗句,不由文思泉涌,诗兴勃发,略一斟酌,便从衣兜里掏出日记本,龙飞凤舞般写出来一首即兴诗来:

    春晖伴我还柳洲,

    村舍绿树静幽幽,

    蓝天碧水明如镜,

    更喜鹊鸟唱枝头。

    写完之后,他又觉得更喜鹊鸟唱枝头的“更喜”二字不合乎他此时的心情,同第二句的静幽幽也相抵触,便将第四句改为“单怨薄曦绕心头”。前三句写景,这一句写意,他又觉得有些朦胧。但他不想改,这一句把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刻划得太形象太妥贴了,在这大好春光,这诗情画意的境界,是多么使人陶醉啊。但他的心里却笼罩着一层迷雾,他对孙鸣明旧情难忘,孙鸣明对他过去的错误怀怨绵绵,也不知孙鸣明对今后作何打算,这是他心里的一层迷雾。孙呜呼与他情意相投,顷心相爱,假如不被人扣压信件,他和她肯定不是现在这种关系。是谁扣压了孙鸣明写给他的信呢?为什么要扣压他的信呢?这是他心里的又一层迷雾。“单怨薄曦绕心头”,他觉得这最后一句刻划的太好了,忍不住又将整首诗从头到尾富有感情地、轻轻地低诵了一遍。当他正准备把日记本装入衣兜的时候,才发现孙鸣明不知什么时候巳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啊——你也出来了!”他显得有些难为情,他为他对自己作品自呜得意而难堪。

    “我不出来,就欣赏不到这首好诗了。”孙鸣明文静又略带几分调笑的口气说。“春晖伴我还柳洲,村舍绿树静幽幽,蓝天碧水明如镜,单怨薄曦绕心头。这蓝天、碧水、绿树、村舍、还有晨曦和春晖,这绝妙景致本应使人心神陶醉,万念超脱,而柳厂长却满腹怨气,看来你也并非春风得意呀。”

    “春风得意!”柳生讪讪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当了厂长就春风得意?你认为前天我那狂妄的动作也是因为春风得意?你说你能够理解我,你根本就还不理解我。”柳生说得很平静,没有分毫生气的迹象。“当然,这不能怪你,有些问题我还没告诉你。”

    “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柳生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向柳翠作过保证。”

    孙鸣明一直注视着船舷外向外翻卷向后移动的浪花,不觉有些头晕,也有些伤感,柳生向柳翠作了保证的事不肯告诉她,看来他们毕竟是夫妻,是一家人,她也毕竟是外人呀!柳生既然对妻子那样忠心,前天为什么又要搂抱她,同她接吻?看来正如别人所说,世上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想到这里,她又为前天自己很理智拒绝了柳生感到庆幸,她到底没有让柳生占更多的便宜,也没让自己表现的太轻贱。想到这些,她心里突然萌生了报复的念头,她要让柳生向妻子的保证成为一句空话,要掏出柳生不想告诉她的事。“丈夫为妻子作保证保密,准是妻子做了不太正大光明的事吧?”孙鸣明慢不经心地问。

    “不要瞎猜。”

    “假如我也向你保证,保证不把你告诉我的话再告诉别人,你相信我吗?”

    “你太难为我了。”

    “我晓得,除了柳翠,你不会再相信——算了,我不勉强你了,我这人也真不识趣。”

    “鸣明!”


    “你对柳翠这样负责,柳翠这辈子也值得了。不过,世上的女子大都是太痴心了,她们总以为丈夫是很忠诚的,其实——”

    “鸣明,你不要折磨我了。我晓得,你对我前天的行为很不满,以为我是一个不忠于妻子的男人。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柳生为了证明自己的人品,也为了向倾心相爱的人表示诚心,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除了柳翠,局外人就只有你晓得这件事了,我同柳翠——已经离了婚。”

    “你说什么?”孙鸣明转身望着柳生,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春节前就办了离婚手续。”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夫妻感情了”

    “结婚十几年,生了一对儿女,现在说没有感情了?”

    “这——”

    “她现在在哪里?”孙鸣明没再追问离婚的原因,柳生不肯说,她就知道有难言的苦哀。

    “我们还住在一起。”

    “离了婚还住在一起?”

    “但我们已经分了居,她后娘曾极力反对她同我结婚,现在离了婚,她怎么好回娘家去。”

    “她娘家就不管她了?”

    “除了你和法院,谁也不晓得我们巳经离了婚。”

    “荒唐,荒唐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离了婚不公开,还住在一个家里,世界上竟有这种事!”

    “我也是没有办法,她无处可去,我也不忍心让她回娘家受后娘的气,只好等她有了合适的男人之后,我再把她当亲妹妹嫁出去。”

    “别人说开国际玩笑,我看你是开太空玩笑,我不知道你是太善良了,还是太糊涂了,一个搞文学的,竟然不知道离了婚继续住在一个家里是很荒诞的。再说,既使她有心再组织一个家庭,她仍然同你生活在一起,哪个男人还相信她的清白?”

    “可我们是真正分房了。”

    “你也太天真了,这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孙鸣明不想再往下说,她过分责备柳生,如果传扬出去,别人或许会说她与柳翠争风吃醋,想从根本上拆散柳生和柳翠。她认为现在真正应该受责备的是她本人,她不该把柳生想得太坏,柳生巳经离了婚,有了重新选择爱情的自由,她是个单身女人,从前同柳生倾心相爱过,而且心里现在还暗暗地爱着柳生,柳生前天那样做就并不过分,倒是她过分的冷淡伤了柳生的心。“你很重感情,但也要注意后果。”她低声说。

    柳生点点头,孙鸣明的提示很有道理,他与柳翠离了婚还住在一起,虽然他是出于一片好心,但一旦外人知道了,谁会相信他们的清白?

    “啊,柳树湾到了!”孙鸣明望着绿树葱郁的村庄说:“今晚有时间吗,陪我到老地方走一走?”

    “不存在有没有时间。”柳生虽然不是正面回答,无疑也同意了孙鸣明的相邀。“不过我得先回一趟家,告诉她你回来了,她知道你回来了,也许会很高兴的。”

    “也许吧。”孙鸣明由衷地笑着说。

    汽笛两声长鸣,在柳树湾村南的氮肥厂码头靠岸了。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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