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是93岁才去世的。这个消息给了常黎无尽的安慰。
她来到这边之后一直在担心妈妈会不会因为难过生什么重病,怕她会不会想不开了然后自尽,还好,还好她好好地活到了93岁。
常黎太过开心,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多,直接抱住了陆羽向他致谢道:“陆先生,真的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太好了!你真厉害!”
陆羽原本想把她推开,但他实在是虚弱得厉害,一个转眼间昏在了常黎的怀里。
她这身体怎么禁得住一个男子的体重?陆羽险些把她砸倒在地,她艰难地把他扶起来,下一刻自己也站不住了,一个踉跄,她把他扔到了百棠的床上。
经过这一阵的折腾,常黎出了一身的汗,她双手撑在床边大口地喘气,紧接着感觉头晕,天旋地转的,还忍不住地干呕,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死过去似的。
不到片刻,常黎因体力透支倒在床边昏了过去,她上半身趴在床上,下半身跪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差点把进来拿东西的小师妹给吓哭。
常黎醒来时已是午夜,旁边躺椅上的温千秋正在打瞌睡,他看上去好像哭过,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
她怕他这样睡觉会着凉,便起身打算给他盖床被子,谁知温千秋睡得很浅,她一掀开被子他就醒了。
“嗯?迎迎?你醒了?”他半眯着眼睛揉了揉眼,然后坐了起来。
常黎看了眼门外对他说:“温二哥,你快回房休息吧,我已经醒了,已经没事了。”
“呦吼!小妹懂得心疼二哥了。”温千秋笑得很憨,语气里充斥着宠溺,他托着下巴笑道,“以前的时候老是让我陪你一夜,现在也不需要我咯!”
常黎对他笑道:“我长大了嘛,自己一个人睡已经没问题了。”
“看你三岁长胡子那小老样。”他来到床边揉了揉她的头,继续调侃她道,“要是再做噩梦可千万别再尿床了,这是在人家家里住,小心被人笑!”
“我都二十了耶!哪有你说的那样!”常黎对他娇嗔道。
“对对!没有没有!是二哥记错了!”他边笑边对她眨眼,俨然一副哄孩子的态度。
温千秋走后,常黎没再继续睡,她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北边的窗下,对着墨蓝色的天空轻叹了口气。
在成为温迎夏后,常黎感受到了生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那种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宠你的感觉,把你当成手里的宝贝,眼睛看着不够,还要时时刻刻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不管做什么都会把对你好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这些宠爱让她变得有一点点贪婪,她想要继续去享受不属于她的爱,想要他们能永远爱她,想要顶替温迎夏的身份就这样过一辈子。
(2)
陆羽睡了一天一夜,这一觉他做了上千场梦,梦里有往事,也有未来,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发生过的。
醒来后,他只记得梦里零星的几个片段,印象中好像是与常黎和望月阁有关的,他想那大概是占卜梦。
他没有细究太多,起床后到院子里活动了一番,待身体回过神,他便出门离开了,这一趟他要回家,还得在家里多待几天。最近这些日子里,他因为各种事情的耽误,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了,他爹娘甚是想他,他娘天天用飞鸽送信来骂他,怪他不惦记家里,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里看看。
此刻天色正深,是赶路的好时候,路上人少,街道上也安静,可以边走边欣赏美丽的月色,妙哉。
陆羽沿着长河走到了永祥村,他先到董家看了眼,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枣树下的那只狗也不见了,少了人住,房子像是老了几十岁,仿佛一场大雨就能把它冲塌。
他记得董小秋有回来过一趟,她是打算带石头去望月阁的,结果到处都找不到它,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想要找到董林氏和董小志,唯有占卜术是最靠谱的办法,他打算这趟回家后让他哥帮忙找找他们母子俩人的下落,不管他们还活没活着,找到他们对董小秋和常黎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他没在此处停太久,转道去了瑶丰镇,打算在回家前去见一见老朋友。
他的这位老朋友人称夏荷娘,是瑶丰镇上那家天色青楼里有名的花魁,她是在夏天被青楼老板娘从荷塘里捞上来的,老板娘给她取名叫夏荷,再加上她的棋艺精湛,只卖艺不卖身,凡是懂棋的人来到天色楼里都爱与她下一盘,只不过至今还没有赢过她的就是了,于是她的名声越传越远,“夏荷娘”这个称呼便成了她的名号。
陆羽不是沾花惹草的人,除了他的长辈与常黎外,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主动碰到过他的身体,当然了,那些调皮的师妹们不能算进去,那群小丫头喜欢把他当树爬,完全不把他当人看。
至于为何他会和青楼中的花魁成为朋友,原因是极为简单的,一切的缘分皆在棋盘中。
提起他们俩人的相遇,就要提起五年前的那场棋宴。
那时夏荷娘刚被捡到天色楼里没多久,老板娘要她报恩,卖艺与卖身必须选一样,这年头卖艺的能有几个好下场的?她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长得也没其他姑娘俊,要是还不上老板娘的救命之恩,八成是要被迫卖身还债了。
夏荷娘不肯屈服,宁愿做苦力也不愿被玷污,但她吃不了打杂的苦,只能尝试靠与人下棋来招客。
老板娘并非完全的势利,她给了夏荷娘五天的时间,这五天内需要她挣够十两银子,用什么法子都无所谓,她只要钱。
于是,夏荷娘在一楼大厅里摆了一桌棋,她每天什么也不做,只坐在棋盘对面等人来与她下棋,最开始是需要对方破解残局,破解成功的可以进阶到下一环节。
至于要不要花一两银子与她下一盘棋,都看对方的意愿,你可以在破解残局后端着她送的一盘小菜走,也可以在进阶后花一两与她再战,如果能赢她三盘,就能拿走她手中全部的门票钱。
刚开始人们都是冲着小菜去的,她在第一天只挣到了捧场的一两银子。
第二天,到场的人比前一天增加了一倍,原本喜欢在青楼里寻欢作乐的,这会儿也跟着人群过来凑热闹了,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这夏荷娘到底有多厉害,想看看她是不是像传闻中的那么神。
五场下来,观战的人个个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娘懂得给人留面子,不会把对手逼到死路,一般是点到为止。
不过才三天,夏荷娘已经挣够了十五两银子。她手里的钱越来,来找她挑战的人就越多,输不过是输一两,赢的话那可是翻几十倍,以后还能把名声传出去,逢人就可以说:“我可是第一个赢夏荷娘的人!”
到了第五天,一楼已经成为了围棋的专场,老板娘太会做生意,她把酒宴与棋场相结合,招来门口的乞丐把这场盛大的棋宴传了出去,结果引来了无数棋客,他们基本上都是慕名而来,想与传说中的夏荷娘对战一局,比拼一下实力。
那时远在忆谷的陆羽也听说了这场棋宴,当时百棠经常在外收徒,已经好久没人陪他下棋了,再加上他不知道天色楼是一所青楼,就这样直接来到了天色楼的门口。
他只带了一两银子过来,目的不是为了赢,只是想见识见识这夏荷娘的本事,一两银子就能买高手与他对战的机会,天底下没有比这钱花得更值的。
作为一个年仅十六的孩子,他与天色楼里的大爷大叔们相当的格格不入,有的人看他长得好看,还以为他是新进的男宠,几番无礼下来,那人险些被陆羽卸下来只胳膊。
一楼大厅的打斗引来了夏荷娘的注意,她看烦了这些老男人的脸,乍一看见那年轻男子,心里的不愉快通通消失掉了。
她招呼店里的杂役把陆羽请了过去,陆羽安静地背着手站在桌旁观战,他很是欣赏夏荷娘的棋品,像这样棋艺高超同时又谦虚的人真的是少见。
夏荷娘厌倦了这些自大又无能的挑战者,这盘棋她没有留情,三两下便解决了对手。
排队的人们不满陆羽插队,夏荷娘瞥了他们一眼,噘嘴不屑道:“上赶着来送钱的还是第一次见,怎么样都是输,什么时候不都一样?以后我说让谁来谁才能来。”
她这番话没引起人们的不满,反而成为了她的个性,众人不再有意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被夏荷娘挑中的少年身上,有人认出来他是陆家的二公子了,那些嘴碎的在周围指着他不停议论,以为他真废柴到混到青楼里来玩。
旗开得胜,第一轮,陆羽轻易地破解了棋盘上的残局,是挑战者里速度最快的。
他付上一两银子,随后与夏荷娘一起收拾棋子,待黑白归位,店里的小厮往蟾蜍的漏壶里倒满了水,等到这壶水流完,这局棋也该结束了。
前两局,这俩人都是有些客套在身上的,以至于现场气氛有些寂静,只有那些真正看得懂棋的人才看得懂他们在棋盘中所表达的意思。
合着他俩前两局完全是在用棋子向对方做自我介绍,他们打了两局友谊赛,直到第三局才打算用全力好好来一把。
第三局开场,下到一半,原先那些坐着的人为了能看得清局势,纷纷选择了站起来,把棋场围得水泄不通的,挤不进一楼来的则跑到了楼上去,从上往下看反而看得更清楚。
陆羽和夏荷娘下得忘我,俩人使出了全部水平,给了对手足够的尊重,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比赛连通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这是比赢得奖金更为重要的成果。
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不停纠缠,不舍结束,直到漏壶漏完水,这场比赛才算是打了个平手。
众人遗憾没有看到胜负,大声吆喝着让他们打加时赛,夏荷娘敲了敲桌上的锣,天色楼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她宣布:“这场比赛虽说是打了平手,但这位公子的棋艺绝对不在我之下,既然我没有赢过他,那就算是我输了。”
说罢,她在嘈杂声中把那一盆银子放在了陆羽面前,她对他作了下揖,向他自我介绍道:“这位公子,方才真是尽兴。大家都叫我夏荷娘,不知要如何称呼你呢?”
陆羽没有要收银子的意思,他回了下礼,接着回复她说:“在下姓陆,单字一个羽,夏荷娘今后可称呼我为羽翊。这场比赛我们打了平手,按照结果来看我并没有赢你,这笔钱我不能收,否则便是承认你让了我。”
如此高风亮节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现场的人大多都钦佩他的气节,一部分人认为他在装高尚,另一部分人认为他是故意摆出这副姿态,好让人能记住他。
夏荷娘没有再推让,把那盆银子又端回了原位。
棋宴结束后,这笔钱她没有花,找了个麻袋装了起来,一直藏在自己床底下的宝箱里,在她心里,这笔钱永远属于陆羽。
羽翊,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棋友,也是第一个蓝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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