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召集文武重臣,请出大行皇帝遗制,由冯道当殿宣布:“晋王荣可于柩前即皇帝位,服纪月日一如旧制”
柴荣奉遗命即皇帝位,改广顺四年为显德元年,大赦天下。
随即,颁布一系列升赏制诰。
南阳王安审琦进位陈王,移镇襄州;淮阳王符彦卿进位卫王,任天雄军节度使;荆南高保融进封南平王;夏州李彝殷进封西平
朱秀晋爵正二品开国县公,其余有过元从功勋的节帅重臣或加同平章事衔,称使相,或晋爵国公。
朝中宰相也有调整,冯道加守太师依旧位列宰臣第一,范质加尚书左仆射位列第二,端明殿学士王溥奉大行皇帝遗命,擢升中书侍郎,加同平章事,进入宰相班列。
澶州镇宁军节度使郑仁诲回朝出任枢密使,加同平章事。
新朝四宰相,冯道第一,范质第二,王溥第三,郑仁诲第四。
军务方面,王仁镐调任永兴军节度使;武德使王令温调任陈州节度使。
李重进调任侍卫马步军都虞候,领武信军节度使,加检校太保;樊爱能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保;何徽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利州节度使,加检校太保
殿前都指挥使由左卫大将军、驸马都尉张永德接任。
各省监部寺主副官皆有变动,大周朝廷新一届主政班底以最快速度完成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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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德殿内,大行皇帝梓宫前,柴荣守孝服丧。
朱秀一身缟素,步入殿中,下拜叩首,轻声道:“万请陛下节哀!”
短短数日,柴荣消瘦许多,面容哀戚,两颊颧骨微凸,不经意间流露的眼神却越来越锐利。
“平身吧。”柴荣叹息一声。
皇帝还跪在巨大的灵柩前,朱秀自然不敢起身,只能陪在旁边继续跪着。
今日一早他就接到晋爵诏书,特地入宫叩谢皇恩,顺带着探视新君。
自从先皇大行,柴荣正式即位掌权,忙于安排国丧事宜,对旧臣老臣进行升赏安抚,还要应付一套流程繁琐的礼节,忙得两脚不沾地。
直到今日才得空在滋德殿内为先帝守灵,朱秀探听清楚,匆忙进宫面圣。
柴荣往身前火盆添了把黍稷梗,轻声道:“先帝临终前叮嘱,国丧应从速从简,梓宫不许久留殿中,陵寝不用石柱,只用砖石,用瓦棺纸衣入葬便可。
也不要守陵宫人,不许起石人石兽,召山陵附近三十户百姓为陵户,世代看守洒扫。
神道碑上只需镌刻:‘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着瓦棺纸衣葬。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
朱秀,如此薄葬先帝,朕于心不安啊”
朱秀拱拱手道:“陛下事父极孝,一向为天下人称道,既然先帝临终遗命,为人子、为人臣只需照办即可。
先帝节素勤俭,必将为天下臣民称赞。”
柴荣面色疲倦哀恸,喃喃道:“先帝有感于李唐十八代帝王陵墓大多遭遇毁坏,欲效汉文帝薄葬之法,只是先帝征战一生,操劳一生,如今山陵崩,朕想极尽哀荣,又担心违背先帝临终遗命,着实为难啊!”
朱秀安慰道:“先帝命陛下监国时曾感叹:‘吾无恨矣。’说明先帝在俗世之事已了,该去往生国度安享极乐,陛下只需遵照遗命料理,无需顾忌其他。”
柴荣呢喃道:“当真如此?”
“先帝遗命朝臣皆知,陛下无需担心。”
柴荣沉默片刻,叹道:“既如此,就遵照先帝遗命办理吧。
先帝命朕在河中蒲州、邺都各葬一副剑甲,澶州葬通天冠、绛纱袍,东京葬一副平天冠、衮龙服,你代朕去蒲州,李重进去邺都,张永德去澶州,开封由朕亲自主持,你们各代朕去完成先帝遗命。”
“臣遵旨!”朱秀叩首领命。
想了想,朱秀低声道:“陛下,上个月刘崇派大将乔赟入寇府州,被府州节度留后折德扆击退,新年初,镇州、赵州等地又接连奏报,有小股契丹兵马侵犯疆界,契丹和刘崇恐有刺探我朝防务虚实用意,不可不防!”
柴荣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朱秀凝重道:“去年先帝从邺都还驾,坠马病重一事早已被刘崇和契丹人知晓,所以从上个月开始,北汉兵和契丹兵频频犯境,妄图探究我朝动向,臣判定这双方来者不善,恐有密谋!
一旦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开,刘崇和契丹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柴荣日渐威严的面庞渐渐流露怒气:“你推断,刘崇会勾结契丹人,趁大周国丧之际,朕即位未稳,率军进犯?”
朱秀笃信道:“从目前双方的动静来看,确有可能!”
柴荣满脸愠怒,若非说这话的人是朱秀,他早就忍不住呵责一番。
在柴荣看来,如果刘崇和契丹人果真在这个时候兴兵南下,就是对他这个新任大周皇帝赤裸裸的藐视,对先帝的侮辱和不敬!
就好比一家人正在料理丧事,仇人突然打上门,砸了灵堂烧毁棺材,不用说,两边肯定要拼命。
柴荣愤怒的同时又有些不确信,此刻天寒地冻,河东贫瘠之地,更是没有多少能力在冬季用兵,契丹人也要忙于马匹的配种繁育,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适合用兵的好时节。
柴荣沉声道:“依你看,如何应对才好?”
朱秀道:“只需两步,可让北汉和契丹投鼠忌器!第一,陛下可以下旨,命卫王符彦卿率领天雄军北上冀州,巡视边防,囤积粮草,修缮攻城器械,摆出一副随时可以挥兵北上的架势!
第二,命潞州昭义节度使李筠加强军备,同时调邢州刘词进驻辽州,威胁太原,刘崇必定恐慌,只能调兵戍守应对。
让刘崇和契丹摸不清周军目的,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柴荣皱眉思索,好一阵子,才道:“朕即位不久,在敌情不显的情况下调动大军,恐怕会惹来群臣非议。
万一弄巧成拙,让刘崇和契丹误以为周军要北伐,从而找机会在边境开启战端,反倒不妙!”
朱秀忙道:“陛下,臣判定只要大周做好万全准备,刘崇和契丹纵然有心勾结,也不敢轻易南下”
柴荣摆摆手,没让他把话说完:“朕刚即位,还是以稳定朝局为主,你的建议在大方略上无错,但也容易落人口实。
这样吧,朕会下旨给卫王和李筠,命他们密切关注刘崇和契丹动向。”
朱秀苦笑,柴荣还是不太相信他的判断。
按照正常思路来说,这个时节对任何一方都不是用兵的最佳时机。
可历史上,北汉和契丹联军就是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举兵南侵,逼得刚刚继位的柴荣亲征,这才有了那场着名的高平之战。
可在朱秀看来,高平之战风险极大,周军赢的相当侥幸,稍有不慎,就是灭国之祸!
能帮助柴荣在即位之初避免一场事关国运的凶险战事自然最好,可惜,柴荣似乎不太相信他的推论。
这也不能怪他,作为大周皇帝,屁股所处的位置和朱秀不一样,考虑的必须更加周到和细致。
朱秀心里叹口气,看来有些事注定躲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柴荣取出一块做工精细的金令:“往后,由你担任武德使,执掌武德司,凭此金令,可以在任何时候直入宫禁,也可以调动五百名以下殿前禁卫。”
朱秀诚惶诚恐拜倒:“臣叩谢陛下天恩!”
双手捧过金令,朱秀又道:“臣想奏请一人出任副使,请陛下允准!”
柴荣笑道:“何人?”
“供奉官曹翰!”朱秀坦然笑道,一双澄澈目光直面柴荣。
柴荣双目深处划过精芒,唇角含笑:“就你小子心思多,起来吧,朕准了。”
“多谢陛下!”朱秀叩首,嬉笑着爬起身。
曹翰跟随柴荣在澶州多年,那段时间是柴荣最为苦闷的日子,如今熬过头了,曹翰受到重用只是迟早的事。
与朱秀不同,曹翰是柴荣的绝对心腹,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曹翰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当场赴死。
朱秀和柴荣的关系则要复杂得多,既是君臣,也是连襟亲戚,又是相识多年的知己好友。
朱秀不是一个人,他身上牵扯太多利益纠葛,曹翰则简单许多,除了依靠皇帝,他别无选择。
武德司独立于司法之外,只听命于皇帝,是名副其实的天子爪牙,朱秀出任使司,说明柴荣对他的信赖和倚重。
让曹翰来当副使,武德司一举一动就瞒不过皇帝,如此一来,朱秀安心,柴荣也能安心。
“好了,你退下吧。”柴荣笑道,“去了蒲州替朕好好尽孝,快去快回,路上不许贪玩!大娘子临盆在即,让你妻近日多来宫里陪伴,她们姐妹在一起,大娘子就不会太紧张。”
“臣遵旨!陛下放心,臣祭奠完先帝就赶回来,绝不敢耽误。”朱秀恭声告退。
这个时候,就算柴荣让他出去玩他也不敢啊,北边的刘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
柴荣目送朱秀身影消失在殿外,转过身面对着巨大梓宫,长长叹口气,恭恭敬敬跪下,继续为先帝守灵
朱秀刚要出右长庆门,身后传来呼喊声:“朱县公留步!”
回头一看,王令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穿一身朱色公服,银白须发更是惹眼。
“原来是王老将军!”朱秀忙上前揖礼。
王令温笑眯眯地看着他:“武德司金令,朱县公到手了?”
朱秀笑道:“老将军消息还是这般灵通!承蒙陛下恩荣,委派在下接任使司一职!”
朱秀拿出金令,王令温接过,轻轻抚弄:“这东西在老夫身边三年多,如今终究还是易主了”
朱秀道:“老将军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辱没武德司威名!”
王令温把金令还给他,语重心长地道:“武德司地位特殊,使司虽然只是正四品官阶,但在朝臣眼中,无异于洪水勐兽。
这使司不好当啊,上承皇帝,下临百官,权力大得惊人,却也是如临深渊,凶险难测!
这其中的分寸,你可要把握妥当!”
朱秀轻笑道:“老将军放心,在下已经奏请供奉官曹翰出任副使,陛下跟前的第一关,我算是过了!”
王令温一怔,捋须哈哈大笑:“朱县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难怪得两朝皇帝宠信!若是老夫有你一半头脑,也不至于年届六十还要外放藩镇,唉~~人之命途,都是天定啊!”
朱秀略带同情地看着他。
王令温在朝中的地位其实很尴尬,一方面,他的确是郭威心腹重臣,这些年执掌武德司没少得罪百官,对大周忠心耿耿。
另一方面,他的功劳又不足以支持他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加之上了年纪,可以选择的余地其实不多了。
柴荣即位,武德使如此重要的职位肯定要安排可靠之人,王令温跟随郭威起家,和柴荣交集不多,不可能让他继续留任。
想留在京中也较为困难,毕竟他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
外放陈州就是最好的选择。
陈州就是后世周口,距离开封不远,也算富庶之地,看得出这是柴荣感念他过往功绩,让他去个好地方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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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温一把年纪,对荣华富贵看得开,走近几步,低笑道:“当年朱侯爷在江宁的所作所为,老夫可是按照约定,一个字都没向先帝透露。老夫别无所求,只希望朱侯爷今后,能在我王家人遭难之时,出手帮衬一把,不求富贵绵延,只求子嗣不绝。”
朱秀微微一笑,郑重揖礼:“老将军放心,在下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如此,老夫就能安心去陈州赴任这或许,是老夫仕途最后一站了”
王令温幽幽感慨一声,二人相互作别揖礼,朱秀目送他走出长庆门,乘坐马车往宫城右掖门而去。
朱秀心里也不禁生出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王令温这样上了年纪又不受新君青睐的旧臣,注定要被边缘化。
他们只会离国家的权力核心越来越远,直至终老故去,成为见诸史书的一个名字,留下一段过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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